第九章 太子太傅
楊素說道:“不,在我身上。”
我笑道:“好,拿來給我。”
楊素沉吟了陣,左手自衣內伸出來,在我跟前攤開,他手心握著的正是我之前雕的那個木頭偶人。
我接過偶人,輕輕掂量。
偶人輕了許多,裏邊的鑰匙不見了。
我沉吟了陣,說道:“我要見蕭藏。”
楊素笑出來,那笑容看來淒苦而迷茫,“你來遲一步,他昨夜服毒自盡,隻留給我四行字,再有就是這個偶人。”
我有些吃驚,問道:“什麽字?”
楊素慢慢說道:“深心起百際,遙淚非一垂;徒勞自辛苦,終言君不知。”
我默不作聲,猜測蕭藏其人死時,心中必定十分無奈,為什麽?
我沉吟了陣,微一**,將那木頭偶人掰成兩截。
一張小條從偶人的內膽滑落出來,落在地上。
楊素訝然。
我拾起展開,隻見上邊寫著:
九公子台鑒:
這內膽中的鑰匙,我已送交主子爺,你無需再找。
七公子來意不善,你要多加提防。
我皺眉,蕭藏口中說的這主子爺是誰?他竟肯舍命護衛其人。
我把小條遞給楊素,問道:“蕭藏最近都跟誰有來往?”
楊素看過那小條,麵無表情說道:“他獨自一人住在我府中最僻靜的地方,除了我以外,他不跟任何人來往。”他頓了頓,又說道,“偶人我已經交還你,你須得答應我,對於蕭藏的身世,不得對任何人透露。”
我笑道:“放心,我無意揭人**。”
楊素神情略寬,望著我手中那兩截偶人出了會神,良久輕歎口氣,說道:“你那婢女徐綠珠失蹤一年多,你想必十分想念她吧?”
我皮笑肉不笑的說道:“何以見得?”
楊素說道:“你雕那偶人麵容酷似徐綠珠。”
我幹笑,心下有些汗顏,老實說,這偶人我是照著一幅畫像(那畫像我是在明珠的房裏發現的,當時覺著十分喜歡,就大著膽子問她要了來)雕的,但我彼時並不知道,那畫中的女子就是綠珠。
這天我同楊素在茶樓一直坐到午間,跟著分手,我回到藏chun,見到七公子,將那偶人交給他,說道:“十分抱歉,鑰匙不見了。”
七公子皺眉,沉吟了陣,說道:“我會把它找出來的。”
我沒有追問他想用什麽方法,那與我無關,我也不打算知道,我現在滿心想做的事,就是找到綠珠。
我很想知道,她是否和那畫中的女子一樣清俊,一樣滄桑。
這天夜間,我細細的把玩那偶人,腦海中浮現許多記憶的碎片,但卻沒有一片是關於綠珠。
我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將她遺忘得這樣徹底,連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
次ri早上,明珠將我叫醒,替我梳了個頗是jing神的發型,又吃過她做的早餐,這才出門去工部上工。
工部的匠人們今天居然沒有一個做事的,都紮成堆在竊竊私語,我鑽進去聽了幾耳朵後才得知,昨天夜間,太子東宮殿失火,半片宮殿都被燒毀,仆婦下人死傷無數,更糟糕的是,有人趁著現場混亂時候冒充是救火的長水營兵勇,盜走了東宮殿的一名小孩。
我知道晉王開始著手料理明克讓了。
果然,兩天之後,有一名婦人,自稱是叫做洪氏,她帶著一個年紀約有八歲左右的小孩,在錄冤局門外頂著狀紙長跪,要求覲見獨孤皇後,說是有莫大的冤屈,想要申訴。
當值的都令史把這婦人的要求稟告獨孤皇後,恰好彼時晉王也在,聽聞這件事,就笑著對獨孤皇後說道:“母後賢明的聲譽,看來已經是天下皆知的了,連無知的婦人受了冤屈,都知道找母後申訴。”
獨孤皇後給晉王一番話捧的鳳心大悅,於是讓都令史將那婦人帶到永安宮問話。
婦人見著獨孤皇後,含悲忍淚的說道:“民婦洪氏,有莫大的冤屈,想要向皇後娘娘申訴,請皇後娘娘為民婦做主。
民婦是湘東人士,原本是湘東法曹參軍王澹的正妻,十年前,民婦受參軍府上的舍人明克讓大人所誘,自毀名節,與他往來,民婦彼時還懷了他的骨肉,參軍大人於是將民婦休棄。
之後民婦曾苦苦哀求明大人收民婦做妾室,但是明大人不肯,民婦迫於無奈,眼見著腰腹開始顯山露水,隻好委曲求全嫁給一名秦姓商人,不久民婦生下一名幼子,隨同丈夫搬至宋州地區居住,自此以後和明大人再沒有往來。
未料前年中秋,明大人卻帶著一幫凶徒,找到民婦,要求民婦交出當年懷胎生下來的幼子,民婦的丈夫和他理論,明大人竟然二話不說,抽刀就將我丈夫殺死,民婦驚恐之極,隻得將幼子交給明大人。
誰知明大人卻又得寸進尺,要求民婦同他一起回長安,為他做奴做妾,民婦失過一次節,所以不肯再度重蹈覆轍,結果明大人就用幼子安危威脅民婦,說如果民婦不從他,就將我幼子殺死,民婦無奈,隻得從了他,跟他回長安,ri間做他仆婦,夜間做他奴妾,受盡折磨,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民婦數次想要投河自盡,又不舍得我那可憐的幼子,隻好含羞忍辱的苟且偷生,同時暗自打聽我幼子下落。
後來民婦得知明大人將我幼子寄養在太子東宮殿,於是暗暗留意機會,想要帶走幼子。
三天前,民婦在明大人府上見著東宮殿火光衝天,心中掛念幼子安危,急忙趕去東宮殿,假扮做長水營兵勇,混進東宮殿內,找到我幼子,連夜帶走。
民婦原本是想,帶著我幼子遠走高飛,今生今世都不再回長安城,可是明大人卻下令封鎖了長安各大城門出口,並暗中派人搜查民婦和幼子下落,民婦知道今次若是給明大人搜到,必定逃不了一死,所以鋌而走險,帶著幼子在錄冤局外喊冤,冀望能夠見到皇後娘娘天顏,當麵痛呈民婦冤屈,討得一條生路。”
晉王將我提供給他的素材進行二度加工,顯得更為煽情,不僅如此,他找來飾演洪氏的這婦人,原本是個唱戲的,這一長段話說得真是聲淚俱下,字字泣血,永安宮裏邊的宮人個個聽得義憤填膺,獨孤皇後也忍不住皺眉,又見到旁邊立著那小孩模樣十足十就是明克讓的翻版,婦人雖然容顏憔悴不堪,但姿容確實不俗,談吐之間也很有些雅致的風姿,正是士大夫們中意的類型,當場就對婦人的話信了有六成。
這時晉王又說道:“明大人是當朝名儒,一向最守讀書人的cāo行,你現在說他與你私通,有無證據作為證明?
婦人羞紅了臉,說道:“民婦沒有別的證據,隻知道明大人私處有一個紅sè朱砂胎記,約有銅錢大小,皇後娘娘可以差人去查證。”
獨孤皇後聽得臉上也是發燒。
晉王咳嗽了聲,說道:“母後,你看是否需要傳明大人來查證看?”
獨孤皇後沉吟了陣,說道:“不忙,容我斟酌看。”
獨孤皇後尚未斟酌出結果來,遠嫁突厥國的前周陽平公主又差使者送了一卷加密的國書來長安,堅皇帝拆開國書來看,當場幾乎氣得說不出話來。
那國書記載的正是前周武成四年範陽王高紹義朝拜突厥國攝圖可汗、明克讓受禮作詩答謝的事。
國書中還附有一封陽平公主的親筆信,她在信中不無嘲諷的寫道:遠嫁蠻族,百無聊賴,翻看國史,見到這段舊事,頗覺有趣,遂摘錄下來,寄於堅皇禦覽。
另:聞知明克讓其人現今乃是大隋國太子太傅,妾心中深覺疑惑,不知道這樣寡廉鮮恥之人,究竟有什麽才德,竟然能竊得如此高位,堅皇擢選其人來教導太子,難道是希望太子變得跟他一樣無恥?寸心之度,一笑置之。
獨孤皇後讀過這書信和國書,卻笑出來,那笑容森冷無比,說不清其人彼時心中是憤怒,還是失望。
朝臣們不明所以,個個都膽顫心驚。
隻有晉王麵sè平靜如常,他憐憫的看著明克讓,心裏清楚的知道,這將會是明克讓最後一次站在正陽宮的大殿上。
明克讓在第二天被關進大理寺,禦史中丞樂藹、侍禦史皇甫誕、吏部尚書宗懍、尚書左丞趙煚、太常丞許懋、尚書仆shè沈約、大理寺丞楊遠、大理明法掾李諤、五兵尚書楊玄感一同組成九司會審,對明克讓進行立案邢偵。
一個月後,九司會審的結果出來:明克讓jiān騙人妻、殺夫取子、阿諛外主,均屬事實,論罪當誅。
堅皇帝看到禦史中丞樂藹提交的九司會審奏折,長歎口氣,舉起千斤重的禦筆,寫了兩個字:準奏。
明克讓被誅,太子楊勇開始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他敏銳的察覺到,晉王手中的屠刀已經越來越靠近他頸項,而朝中唯一能夠護衛他周全的渤海公高穎此時又身陷在遼東,即便是想要救助他,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楊勇開始夜不成眠,苦苦思索自保之道。
幾天之後太子認識到,要想在當前的情勢下求得生存,他必須要有新的強有力的靠山。
這靠山會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