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餘公理
我睜開眼,屋子裏漆黑一片,也看不見來人的麵容,我悄悄伸手去摸枕下的短刀,卻聽見來人吟唱道,“安睡安睡,乖乖安睡,香風入夢裏,蚊蠅寂無聲,小娃娃舒服安睡。。。。。”
我愣了片刻,忍不住笑出來,眼淚卻潸然落下。
那是九公子年幼時,我編來哄他睡覺的小曲兒,普天之下,隻有我和九公子兩個人知道。
跟前的這個人,真的是九公子。
我心亂如麻,歡喜之中夾雜憂慮,心下有許多事想要問他,但是茫無頭緒,不知道要先問哪一宗才好。
九公子坐在我床沿邊上,關切問道:“綠珠,怎不說話?”
我定了定神,問道:“去年冬天,我中毒那陣,你是用什麽代價作為交換,把我從陵二公子手裏換回來的?這中間的過程,你仔細說給我聽。”
九公子想了想,說道:“彼時陵二哥和憲六哥劫持了你出城,兩個人行出一百裏左右,就給我和禦北樓攔截,我請陵二哥把你還給我,並開出條件,給他二十萬兵馬,作為報償。
陵二哥最初是不肯,但憲六哥從中斡旋,說你瞳仁業已渙散,心跳也時斷時續,眼看著是不成了,不如做個人情送給我,還白白賺取二十萬兵馬,何樂不為,陵二哥禁不起憲六哥說項,就答應了。
交易達成後,我把你接過手,和憲六哥護送你回武陟,彼時你的情況確實無比凶險,好幾次都摸不到脈搏,憲六哥不停給你吃一種奇怪藥丸,說是可以護住心脈,提住最後一口氣,我問他那是什麽,他卻不肯說。
我們ri夜兼程趕往武陟,沿途憲六哥用一道鑲嵌著金邊的腰牌,調用了許多人手幫忙,終於在十一月底將你送回徐家堡,交給許先生,許先生接手之後,就趕我走,我不肯,厚著臉皮住下來,想要等到你脫險,把你帶走,許先生是斯文人,拿我沒有辦法,申斥了我兩句也就算了,但是第二天早上,主事老爺來找我。。。”
他出了會神,“我開口叫了聲父親,他卻說,我給徐家除名了,不再是徐家的人,他自然更沒有福氣做我的父親。”他輕聲歎息,“他要我離開徐家堡,說我什麽時候走,他什麽時候醫治你,我沒有辦法,隻得帶著禦北樓回了長安。
到十二月中,我回到長安,開始協助漢王爭奪皇位,十二月底,陵二哥差人同我聯係,問我二十萬兵馬的籌集情況,我回複他說,最遲兩個月,一定將兵馬籌來交給他。”
我問道:“後來你籌到了麽?”
九公子說道:“籌到了。”
我問道:“怎麽籌來的?”
九公子輕笑,“我拿走了漢王的兵符,把他手中的二十三萬兵馬轉移了二十萬給陵二哥。”
我忍不住發笑,難怪漢王和廣纏鬥正酣的時候,會突然宣布放棄和廣爭奪皇位,原來是給主力部隊失竊,他失了底氣,“你都是怎麽做到的?”
九公子說道:“說來複雜,其實做來十分簡單。
我先是找來宇文七公子,把漢王握有的堅皇手諭給他看,說服他出麵,策動朝臣力挺漢王繼位,七公子仔細驗證過手諭之後,表示同意,隨後的事情你想必都聽說了,七公子聯合了約有半數的朝臣,形成漢王勢力,越王則聯合了其餘半數朝臣,形成太子勢力,兩派開始纏鬥。
到了今年的二月初,纏鬥進入膠著狀態,漢王沉不住氣,決定調兵進京,彼時他跟前除了我和禦北樓以外,再沒有別人,他權衡再三,讓禦北樓帶了兵符回並州,交給他在並州的心腹、大將軍餘公理。”
我笑出來,“可是禦北樓卻把這兵符送給了陵二公子?”
九公子說道:“沒有,漢王的二十三萬兵馬,有十五萬是我送給他的,這十五萬兵馬,隻要我拿回兵符就能夠調用,但剩餘八萬兵馬,是漢王親手cāo練出來的嫡係部隊,要轉移這部兵馬並不容易,所以我讓禦北樓照舊回了並州,並知會陵二哥去梁州等候。
二月中,禦北樓趕到並州,他先是借故除掉了餘公理,漢王的偏將劉儉、喬鍾葵、署文安、紇單貴等人不服,帶了七百遊擊聯手夜襲禦北樓,結果給禦北樓一個不剩的全部屠宰了。
第二天清早,禦北樓從並州抽走六萬兵馬,親自帶去梁州,交給陵二哥,到梁州之後,有一部兵勇發覺情況有變,於是反叛,被禦北樓下重手屠了約有一萬左右,剩下五萬餘,加上梁州原本屯集的七萬,以及隨後從洛州調來的八萬,剛好湊足二十萬。”
九公子讚歎道:“我真是佩服禦北樓,他仿佛早就料到並州駐軍會反叛,所以特意帶多一萬備用。”
我笑著說道:“不,他並沒料到並州駐軍會反叛,他帶多那一萬人,原本的用意,應該是專門送到梁州去屠宰的,並州駐軍反叛,隻是更加方便他行事,使得他的屠宰行動師出有名。”
九公子奇道:“他為什麽要那樣做?”
我輕描淡寫說道:“兵符交接,代表著易主,陵二公子又是外人,屠一萬人,殺雞儆猴,剩下的十九萬人才會老實。”
九公子沒做聲,沉默了陣,接著說道:“禦北樓把兵符交給陵二哥,我就再沒有他的消息,但是今天早間,他突然來找我,我這才知道,他回了長安。”
我想了想,說道:“我二月時候自武陟出發去突厥國,彼時許先生有送消息給長孫晟,長孫晟隨即讓禦北樓過掠河去和我匯合,所以他就直接從梁州過掠河,卻忘記告訴你這一點。”
九公子說道:“原來是這樣,”他自我解嘲的笑,“我最初還以為他給陵二哥圈禁或者是謀害了,費了很多力氣打探他消息,現在看來,倒顯著是自己過慮了。”
我歉然說道:“九公子,這件事是禦北樓虧欠你,我稍後讓他給你賠個不是。”
九公子訕訕說道:“那倒不用,”他沉吟了陣,笑著說道,“每次見到禦北樓,總會不自覺想起明珠和李道興,他們三人看著我的神情如出一轍。”
我聽他提起明珠和李道興,心下很是黯然。
九公子似是察覺我心事,轉口說道:“綠珠,你在這裏再委屈幾天,容我稍做安排,隨後就來接你出宮。”
我如夢初醒,想起最為重要的問題,“你是怎麽進宮來的?”
九公子笑道:“就這麽走進來的,先是在門口通報,然後一層一層搜身,跟著去伏波殿向廣報備,兩個人把事情都談妥當了,他才放我過含元殿來探望你,”他彎唇輕笑,“來的時候你已經睡下,我就站在外間守著,後來聽到你在內室哭,就悄悄進來,想看個究竟,結果吵醒了你。”
我想起ri間廣說過的話,連忙問道:“你和廣都談了些什麽?”
九公子站起身來點燃燭台上的燈火,“也沒什麽,廣讓我想法子料理漢王,說隻要我幫他解決了漢王,就同意我帶你出宮,”他麵上微有得sè,“廣是不知道漢王當前的情形,所以覺著料理漢王是件難事,實際上,我進宮之前,把禦北樓調入右大將軍府,悄無聲息的屠了漢王所有親兵護衛,將他囚起來了,現在隻需要再解決數個對漢王忠心的外州官長,就可以徹底瓦解漢王的勢力。”
我說道:“這件事沒有你想的那麽簡單,廣告訴過我,即便你解決了漢王,他也不會讓我跟你走。”
九公子笑道:“我知道,他彼時眼神閃爍,沒有半點誠意,我若是料的不錯,他打的應該是鳥盡弓藏的主意。”
我說道:“是,所以你即刻離開長安,我自己會想法脫身。”
九公子問道:“你有什麽辦法?”
我避重就輕說道:“洗寶娉送了消息回徐家,我想徐家應該很快就會差人進京,和廣周旋。”
這一點我是肯定的,徐家如果獲悉我陷落在皇宮,就算主事老爺沉得住氣,徐晉武也一定會私下調集母親的資源來救助我,我也正想借此機會,探測下母親資源容量的極限。
九公子卻笑,“就算是這樣,我也不會丟下你一個人在含元殿的,更不會放棄和廣二度博弈的機會,”他揚眉露出笑容,“之前我扶持楊勇,和廣爭奪皇太子位,結果輸給他一局,累得楊勇遠走葉護城,心裏一直很過意不去,也很不服氣,我要借著這次機會扳回來。”
我愣住了,突然覺著跟前的九公子無比陌生,陌生得令我有些驚惶。
九公子柔聲說道:“綠珠,你相信我,我不會輸給他的。”他握住我雙手,“我知道這些年來你都很是辛苦,等我和廣分出勝負,就帶你離開中原,我們找一個與世隔絕的地方,過隱居生活,好麽?”
我啞然,想起許多年前,母親曾經對我說過的一句話,鷹和雀兒不同,無論你怎樣綁縛他的翅膀,都不能改變他飛翔的天xing。
原來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