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我的朋友
第209章 我的朋友
進了羅家那個大門,卻正聽見了荷花池子那邊一團喧鬧,幾個小孩兒叫叫跳跳的嚷著:“活該!活該!”
眾人全把目光給投了下去,我跟著往下一看,心陡然一跳,隻見一圈小孩兒正在看的。是一個很瘦的小孩兒,他蹲在了河邊,拚盡全力,想把不知怎麽下了水的一件衣服給拿過來。
那隻不過是一件稀鬆平常的黑棉襖,浸了水,險險的浮在了水麵上。
那個小孩兒臉色蒼白,隻有一雙眼睛黑沉沉,亮晶晶的。
是程恪。
幾個小孩兒躍躍欲試,想要趁著這個機會,將程恪給推下去。
可是程恪轉過頭,雖然年紀還小,可淩厲的那個目光。不由自主就將那幾個小孩兒給逼退了幾步,他們像是對程恪那個氣勢,含著點懼意,但又對那個懼意來的不甘心:“他……他又露出了那種樣子……”
“跟狼一樣……”
正在這個時候,程恪回過了頭來,隻見那件小棉襖忽然被自己像是會遊泳,重新回到了岸邊,到了程恪的手裏。
誰都看見了,暗暗的池水裏麵。有一隻慘白的手,將小棉襖往岸邊推。
鬼。
“您看見了。”一個羅家的大人說道:“他,從來沒人教給過他養鬼術,可是,他就是……”
那個楊家來的。菖蒲的師傅略略點了點頭,隻是繼續望著程恪。
程恪將到了手邊的棉襖拾起來,漠然的穿過了那幾個小孩兒。就要沿著圍欄回去。
“程恪,你用養鬼術了是不是?”一個胖乎乎,長得跟哆啦a夢裏麵胖虎似的小孩兒攔在了程恪麵前:“咱們不到十歲,是不許用養鬼術的!你這是……”
這個小孩兒在程恪的記憶之中,曾經多次出場,每一次都沒帶出來什麽真正的好回憶,真是我見猶想抽。
“ 讓開。”程恪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就是那個生人勿近的模樣,眼皮也沒抬,隻任由那棉襖在手裏淋淋漓漓的滴著水。
現在早春,還冷的很,程恪現在身上穿著的,隻是一件很單薄的白色麻布裏衫。
“那不行。”胖孩兒是忍不住退一步,但是看著四周圍小孩兒那期待的模樣,還是挺起了胸脯,梗著脖子說道:“憑什麽讓開,你以為你是個什麽東西!我們全是羅家人,你呢?吃我們和我們的白眼兒狼!你以為,你也配姓羅?”
程恪沒答話,隻是昂起了下巴來,淡漠的說道:“姓羅,很值得驕傲麽?”
“沒有羅家,你早餓死了……”小孩兒們像是完全接受不了這句話,趕忙起哄說道:“程華哥,不打他,他不知道天高地厚!”
程華……原來那個小胖子,就是死在了五足蟾蜍肚子裏麵的程華?
當初說什麽讓程恪顧念著以前的情義,鬧半天,就是這種情義。
程華一聽,是個騎虎難下的樣子,但是為了麵子,也隻好摩拳擦掌,衝著程恪就撲,可是程恪根本也沒理他,隻是側過身子自己走自己的,但是那程華也不知怎麽的,慘叫了一聲,就歪著身子,像是被一隻看不到的腳重重的踹了一下似的,彎著腰就滾下了草坡。
菖蒲的師父眯起了眼睛來。
而菖蒲此時心中所想的則是,這個小孩兒,真好玩兒。
“程恪,你給我站住!”一個羅家的長輩實在是看不下去了,怒火攻心的就衝下了那連接著荷花池和大門口的石橋:“你這是幹什麽!簡直膽大包天!”
程恪單薄的身子站住了,卻倔強的不肯回頭。
“二爹爹,程恪欺負人!”小孩兒們一看,估計知道這個被稱為了“二爹爹”的一直都應該是個挺偏心的人,就趕緊過來告狀:“他還養鬼!水裏就有!”
“跟你說了多少次,你不能欺負兄弟們?”那個被稱為二爹爹的怒道:“往祠堂閉門思過,不放你,不許出來!”
程恪也沒說什麽,不過一個不到七八歲的孩子,能怎麽樣。
是啊,他提起來過,祠堂裏麵的日子,習慣了。
“您看著,就是這個孩子。”“二爹爹”回身將程華等小孩兒跟趕鴨子似的趕走了,露出挺誠懇的模樣,對菖蒲的師父說道:“是不是……”
“是跟其他的孩子不一樣。”菖蒲的師父答道:“帶著點鬼氣。”
“怎麽樣!”幾個羅家人一聽,立刻是個很逢迎的樣子:“我們覺得也是,所以這一次,請您多費心了!”
接著,是一場招待,菖蒲趁亂偷偷的問道:“師父,這羅家自己就是出名的養鬼師,為什麽要大老遠的把咱們潭深鎮的人給喊來?”
“養鬼師不給自己家的人驅鬼,這是規矩。”那個師父喝了一口茶,淡淡然的說道:“就跟大夫不給自己看病一樣。而他們顧及到了自己在西川的臉麵,當然不願意這件事情被西川其他的家族給知道了,這便就大老遠的將咱們給請來了。”
“原來如此。”菖蒲自小就是很伶俐的樣子,此時,也透過了窗格子,望向了那個祠堂。
飯香襲人,不知道祠堂裏是不是聞得到。
菖蒲忽然覺得,那個跟自己年紀相仿的孩子,也許沒飯吃吧。
這麽想著,偷偷的在袖子裏留下了兩個豆沙包。
她的師父掃了一眼,卻隻是沒看見的樣子。
“那個孩子,看上去是跟別的孩子不一樣。”席間,師父開了口:“是不是,沒母親了。”
這話一問出來,席間所有人的目光卻都有點躲閃,似乎全不想自己說,僵持了一下子,還是那個罰了程恪的“二爹爹”開了口:“這個麽……也算是吧,那個孩子,來曆本來就不太吉利,確實是個……棺材子。”
棺材子我也知道,是孕婦死後出生的,一般來說,是被認定跟母親相克的討命鬼,難怪……程恪從來沒有過母親,還被人這麽避之不及,這種命相,注定孤獨的不吉利。
“是我們一個兄弟從外麵抱回來的,”那個“二爹爹”說道:“說是自己的孩子,可是,畢竟沒人知道,又是棺材子,這……我們也是考慮到他的血脈,才勉強留下的。他爹時常不在家,孩子無人管教也就算了,主要是,您也看見了,萬一傷了人,那我們可就是賣油的著火,自損門麵啊……” 上肝圍巴。
是啊,請人驅鬼,也根本不是為了程恪,倒是為了自己。
“沒錯。”菖蒲師父很認真的點了點頭:“我知道怎麽做,列位請放心吧。”
“不愧是潭深鎮的楊家!”幾個羅家的人喜不自禁,趕緊道了謝,全舉起酒杯殷勤了一番。
菖蒲自然不喝酒,隻是托著腮,想著,沒有娘啊……那豈不是沒人買糖,被人欺負了,連哭訴的人也沒有?這樣的話,是不是很孤單?
沒有人陪著,怪不得倒是有不少鬼陪著。
入了夜,菖蒲跟著師父,到了祠堂的外麵。
師父帶了一個小瓶子,小心翼翼的在祠堂門口撒上了一層淺淺的香灰。接著用紅線將自己身邊圍了一個“圍欄”,又將紅線的一頭交到了菖蒲的手裏,說道:“菖蒲,你進去,一會兒要是見到了什麽異常的動靜,牽著紅線往外跑。”
菖蒲應該是對這樣打下手的事情是輕車熟路的,脆生生的答應了下來,就進去了。
程恪一個人跪在了祠堂裏麵,就算沒人看著他,他瘦弱的身板,也總是直挺挺的,那個姿態,說不出的讓人心疼。
“給。”菖蒲一手牽著紅線,一手倒是將豆沙包給拿出來了:“涼了,你別嫌棄。”
程恪一愣,仰頭望著菖蒲。
菖蒲微笑了起來:“今天,你沒吃飯。”
程恪是一個倔強的樣子,可畢竟是個孩子,聞到了豆沙包的甜香氣息,肚子居然咕嚕嚕的叫了起來。
菖蒲笑了,一直特別注意自己儀態的程恪臉紅了。
“沒別人。”菖蒲將豆沙包塞到了程恪的手裏麵,托著腮,坐在了程恪身邊的蒲團上,笑著問道:“不過,沒別人,你為什麽還是這個硬邦邦的樣子?”
這個問題,那個程守大哥也問過。
程恪終於咬了一口豆沙包,低低的說道:“因為,爹爹跟我說,要爭氣。”
隻是,一個爭氣。
心頭發酸,我忽然,很想去保護這個孩子,雖然,在這個早就消失了的歲月裏,我根本保護不了。
“你爹爹呢?”菖蒲問道:“不在家?”
程恪點了點頭:“很久沒見了。”
“你,很孤單吧?”
“不會。”
“是嗎?”菖蒲歪著頭,說道:“對了。我看見荷花池裏麵,幫你拾回來棉襖的那個鬼了。”
程恪兩道初初有點英挺雛形的眉頭皺起來,豆沙包也從嘴邊放下了,是個警覺的模樣:“你們,到底是誰?”
果然,在石橋上,程恪早就看到了菖蒲他們了。
“是過來幫忙走過場的。”菖蒲笑眯眯的說道:“你叫程恪?我叫菖蒲。”
程恪像是明白了發生什麽事,唇角一勾,又繼續吃起了豆沙包,說道:“你們想怎麽樣?”
“你帶著鬼氣,這不太好。”菖蒲挺認真的把自己學來的東西講了一遍:“十歲之前,陽火虛浮,絕對不能養鬼,不然的話,很可能倒是被鬼給牽製,甚至反噬,那就不堪設想了,就算你能控製住了那鬼,也很可能會折損陽壽……”
“他們不是我養的。”程恪打斷了菖蒲的話:“他們,是我的朋友。”
“朋友?”菖蒲一雙黑漆漆的大眼睛瞪圓了,像是黑曜石雕成的圍棋子:“養鬼師,跟鬼做朋友?”
“我還不是養鬼師。”程恪吃完了豆沙包,說道:“我也不想當什麽養鬼師,以後,等我長大了,我一定要離開了這裏,再也不回來。”
“你去哪兒?”菖蒲問道:“好像,這裏就是你的家啊。”
“這不是我的家。”程恪認真的說道:“我去找我娘。我還沒見過她,她一個人……我,我想保護她。孤身一人,很難。”
不好想像,這是一個小孩能說出來的話。
菖蒲想把席間的話說出來,但考慮了一下,還是沒說,隻是讚同的點點頭:“這樣,也好。”
人總的有個夢做才行。這才,才會有繼續往前走的力氣。尤其是在路特別難走的時候,不得不去找一個盼頭,要不然,誰撐得下去?
“嗡……”安安靜靜的祠堂裏麵,傳來了一陣奇怪的聲音,像是有一窩蜜蜂一樣。
“它們來了。”程恪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一下,忽然就牽住了菖蒲的手:“你也一起去看看吧?”
“嗯?”菖蒲還沒反應過來,已經被程恪牽住了手一路往前麵走了過去,程恪打開了一扇窗戶。
外麵,有很多怪裏怪氣的東西。
是鬼啊。
有的鬼殘缺了身體,有的鬼身上破了幾個窟窿,還有的鬼連腦袋也沒有了。
我認出來了,倒是有一個鬼,有慘白的手,可是……隻有一隻。
他們像是一群垃圾場的破娃娃,零零落落的堆在了外麵。
“這個是……”菖蒲側過頭:“是養鬼師丟棄了的廢鬼?”
程恪點了點頭,說道:“他們,是我的朋友。”
菖蒲這就明白,為什麽有鬼要幫他了:“你應該沒學過養鬼術,所以,陰陽眼,是天生就有?”
“以前,幾個兄弟還陰陽眼沒開的時候,經常說我騙人。”程恪淡然說道:“我才知道,原來隻有我看得到。”
那個隻有一隻手的鬼,攤開了掌心,掌心裏麵有一個被水泡了,有點發脹的饅頭。
程恪接過來,吃下去了。
那個饅頭的味道好不了,但是程恪吃的挺高興的。
有些人,好像天生就是為了成為養鬼師而生的,師父說自己是這樣,菖蒲覺著,這個程恪,說不定也是這樣的。
那些鬼因為程恪,聚在了一起,好像也挺珍惜這個機會。別處不受待見的,倒是自成一派。
但正在這個時候,菖蒲手上的紅線,十分明顯的被牽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