蠻荒記

第十六章 不老之藥(3)

“忽然,聽見一個低沉悅耳的聲音,笑著說:‘你終於醒啦。’我吃了一驚,猛地坐起身,這才發現自己一絲不掛地枕著一張褐黃的獸皮,半躺在溪流裏。瑩白光滑的身子浸泡在清澈的山溪中,在陽光下閃耀著刺眼的光。我看見自己的倒影,烏黑的長發披垂下來,濕漉漉地貼在嫣紅的臉頰上,突然想起我是誰了。”

“轉頭望去,那人站在溪流裏,紫衣鼓舞,白發飛揚,微笑看著我,周身鍍滿了陽光,就象在皮母地丘裏的初見……”

“神帝!”拓拔野忍不住笑了起來,雖然早已猜到她必定會被神農所救,但聽到此處,仍是鬆了一口長氣,心底裏充滿了溫暖和喜悅。

流沙仙子雙眼閃閃發亮,嘴角漾著溫柔的笑意:“我瞧見是他,又驚又喜,但突然意識到自己是赤身**,登時大羞,驚叫一聲,急忙縮回水裏。他愣了一愣,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來:‘黃毛丫頭也知道害羞麽?這半年裏,我天天這麽幫你擦洗身子,該看的早已看光啦。’”

拓拔野吃了一驚,失聲道:“半年?難道你一昏迷便是半年麽?”

流沙仙子嫣然一笑,道:“不錯。那夜我在天帝峰昏迷之時,他恰巧雲遊歸來,驅散鷹鷲,救了我。但我體內的積毒太深,一年中被汁玄青下了三千多種蠱毒,再加上‘銘心刻骨花’……百毒並發,他雖然精通百草,醫術無雙,卻也不能盡數救治。於是就封住我的經脈,逐一施藥化解。”

“就在我昏睡不醒的半年間,他背著我走遍千山萬水,采擷草藥解毒。惟有那‘銘心刻骨花’毒性太過灼烈,雖能以‘沉夢草’等奇藥暫時封鎮,但稍有不慎,便會立即複發。是以他每日都要將‘沉夢草’、‘碧夜花’、‘玉肌果’等神草奇果研磨為漿汁,將我全身清洗過後,再仔細塗抹。一百八十多天,日日不輟。”

拓拔野百感交集,心想:“滴水之恩,源泉相報。神帝待她如此,也難怪她這四年來竟日日夜夜守著他的石象,想法設法讓他複生了。”

流沙仙子雙頰暈紅,道:“那時我什麽也顧不著了,想著他天天幫我擦洗身子,什麽都叫他瞧了去,又羞又惱,大發雷霆。見我哭鬧,他也不著急,在一旁笑嗬嗬地瞧得有趣,還說什麽他都算是我爺爺的爺爺的爺爺了,一個小女娃,讓他看見了又有什麽打緊。”

“他越這麽說,我便越是羞怒,著急之下,‘銘心刻骨花’頓時又發作了,原本潔白如玉的手臂上立即布滿了紅斑。他吃了一驚,上前抱起我,不容分說,摁在溪邊的草地上,從葫蘆裏取出‘沉夢草’、‘碧夜花’等神草研磨的藥泥,仔仔細細地在我身上塗抹……”

說到這裏,她臉上更紅了,頓了頓,才又低聲道:“我拚命掙紮,卻不得甩脫,看著他蘸了碧綠藥泥的手指輕輕地抹過我身上的每一寸肌膚,又麻又癢,如遭電擊,羞得幾乎要哭出聲來了。”

“但他絲毫不以為意,隻是抬頭朝我笑笑。在他的眼裏,從前也罷,後來也罷,我始終不過是個十歲的孩子。但他又怎麽知道,就是在那一刻,那個十歲的孩子,已經無可救藥地賴上了他……”

拓拔野心中一震,忽然又想起從前在古浪嶼上,與纖纖朝夕相處的情景。

那時她也不過十歲,而自己也一直將她視作永遠也長不大的孩子,嬉鬧寵溺之時,常常忘記了男女之別,對她情根深種毫不自知。

此刻,想起那些曾讓他覺得莫名其妙的少女情懷,想起從前她那楚楚可愛的嬌嗔顰笑,再想起如今兄妹情絕,形同陌路,心中不由得一陣酸楚。

流沙仙子恍然不覺,低聲道:“我掙紮了半晌,終於沒力氣動彈了,軟綿綿地躺在溪水裏,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任由他的手指輕撫全身,一陣陣地酥麻戰栗,胸口象被什麽堵住了,全身火辣辣地燒燙著,眼淚卻莫名地流了下來。”

“他瞧見我哭了,有些不知所措,隻好停下,苦笑著說:‘小丫頭,不如我教你凝冰真氣吧,等你學會了,就可以自己塗抹藥泥啦。’我聽了卻反而哭得更加大聲了。他是大荒神帝,幾乎沒有不通曉的事,卻惟獨不能了解一個小女孩的心事。”

“那是我平生第一次,除了我娘之外,覺得有人如此真心實意地關心我;也是生平第一次,覺得和一個男人的關係如此親昵。十一年的痛苦、孤獨,全都在這一刻湧上心頭,化作了洶湧淚水,再也無法克製。”

“我哭了許久,方才抽抽搭搭地止住,紅著臉說:‘我才不學什麽凝冰真氣呢。有人眼巴巴地要侍侯我,高興還來不及。’他愕然地看著我,哈哈大笑,又繼續幫我塗抹藥泥。”

“看著他的垂下的臉,一道道皺紋刀痕似的刻在他古銅色的額頭上,襯著他如雪的白發、挺俊的鼻子、清澈閃亮的眼睛……我的心裏嘭嘭跳個不停,覺得他雖然老了,卻長得這般好看。冰涼的藥膏敷在身上,卻象火焰似的在我體內燃燒。”

“塗好了藥,他又用那張褐黃色的獸皮將我裹了起來,清涼柔軟,說不出的舒服。我問他這是什麽皮,他說是天帝山一種無名妖犬的皮,包裹於身,可以辟易蠱毒。我說這妖犬的獸皮既是我在溪邊瞧見的,它就叫作‘溪邊’吧。從那時起,我們每見著一種罕見的花草、鳥獸,便由我來起名。就連‘那歧’也是如此。”

她柔聲低述著,臉上微笑,目光恍惚,象是忘記了拓拔野就在身旁,又回到了許多年前的那個春末下午。

“那天夜裏,南荒的森林枝葉繁密,漏不下一顆星星,萬籟無聲,整個世界都象在沉睡著。我躺在厚厚的落葉上,聽著他悠長的呼吸,悄悄地從眼縫裏打量他的側臉,心中從未有過的幸福、喜悅、安寧。將近黎明的時候,鳥兒在林梢歌唱,螞蟻爬過落葉,微風拂過發絲,而我終於睡著了。”

“從小到大,從來未曾這麽熟睡過,再沒有半個夢魘,再沒有絲毫的擔驚受怕。一覺醒來時,陽光耀眼,風聲呼嘯,我趴在他的背上,下方是巍巍雪山、滾滾長河。我不知道身在何地,不知道去向哪裏,但是心裏卻毫不在乎。從那一刻起,對我來說,那寬闊的脊背,就是我全部的世界。”

“那一天起,他又帶著我去了許多地方,采擷了數之不盡的草藥。每天,我都要捏著鼻子喝五味紛雜的藥水,纏著他給我說大荒中趣聞逸事,聽他吹笛子,興致勃勃地聽他講解奇花異草的神奇功效,甚至還從他那裏學到了不少各族的神功與法術……但我最期待的,卻是每天黃昏,他親手幫我塗抹藥泥。”

“我雖然不曾經曆男女之事,但從小見過的、聽過的,卻已太多。他的手指撫摩在我身上,就象電擊一般,讓我酥麻痛楚,幾乎無法呼吸。每當那時候,體內就象有一團火,燒著我的肚子,燒著我的咽喉,燒遍他觸摸過的每一寸肌膚,一日比一日燒得熾烈……”

拓拔野臉上一燙,微覺尷尬。

流沙仙子卻毫不在意,雙眼亮晶晶的,低聲道:“而他依舊隻把我當作了孩子,幫我塗抹藥膏時,我故意作出一些撩人的姿勢,他卻總是忍俊不禁,哈哈大笑。我心裏恚惱,賭氣不理他,心想,終有一天,我要長成如花似玉的女人,讓他為我神魂顛倒,不能自持。”

“可是這麽過了兩年,我始終還是孩子的體態,就連一寸也未曾長高過。看著別的女人高挑浮凸的身子,我又是嫉妒又是焦急,多麽想能早一日結蛹破繭,變成美麗的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