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烈火鳳凰(下)
炮火聲登時大為減少,炎帝大軍歡呼四起,士氣更振,箭石如雨反擊。
赤帝軍中忽然響起嗚嗚如嬰兒哭泣的號角聲,眾猛獁紛紛鳴吼呼應,陣形迅速恢複正常,一邊減緩速度,隨著前方的戰車奔馳,一邊卷揀長鼻,將落了遍地的銅炮,火彈爭相勾起,送到背上。
猛獁背上的長臂族人則訓練有素地將銅炮捆縛結實,重新架好,裝彈入膛,“轟轟”連震,數百道炮火從猛獁背上噴薄破空,飛射更遠,猛烈地炸撞在土牆四周,引起一片驚呼。
炮火轟鳴,箭石交錯,雙方奮不顧身地交相對攻。一大片、一大片的草皮,和著蒙蒙土石,飛炸四舞。土牆崩塌,不斷有人慘呼著飛摔倒地,也不斷有戰車傾搖翻倒,四處烈火熊熊,衝天兜卷。
赤帝軍中的號角聲陡然一變,洶洶慷慨,九大方陣亦隨之穿插變化,奔在最前的神炮戰車漸漸減速,後方的猛獁騎兵呼嘯奔卷,穿插著搶到最前。接著,第三、第四、第五排的蠻族騎兵包抄兩翼,逐漸由方陣演變成三角陣形,將神炮軍夾護當中。
如此一來,炎帝軍的箭石再難擊中龍馬戰車,那些火箭、流石迎麵撞擊在皮糙肉厚的猛獁身上,亦難傷及這些龐然巨獸,至多讓它們吃痛咆哮,變得更加凶狂暴躁。
而紫火神炮的炮彈卻依舊可高高地越過猛獁群,接連轟入塹溝、土牆,激起衝天火浪,逐漸又將炎帝將士壓得無從反擊。箭石如飛,越來越密集,稍一抬頭,即便不被火彈擊中,也極可能被流矢貫穿。就連祝融、烈炎等超一流高手,亦被迫得喘不過氣來。
赤帝大軍越奔越近,相隔已不過百丈之遙,號角聲徒然又是一轉,激越入雲,“呼!”“呼!”風聲激嘯,萬千巨石從最後方拋射而起,破空劃過道道曲線,撞入溝塹之中。
轟隆連聲,塵土滾滾,被隕星雨般撞落的巨石交相填埋,深達四丈的塹壑瞬時間便淺了近半。
烈炎大凜,這道深塹乃是阻擋神炮軍前進的屏障,一旦被填平,鳳尾城便徹底暴露在萬千炮火的射程之內,城內的無辜百姓、聖樹、土族援軍……全都要遭受滅頂之災。
烈炎天生火德,勇猛無匹,單打獨鬥無所畏懼,但麵對這千軍萬馬的慘烈大戰,就算其有通天之能,也難以個人之力扭轉戰局。思緒飛轉,閃過了萬千念頭,卻找不到半點而應對之策。一咬牙,暗想:罷了,事到如今也隻有聽天由命,看看那‘青炎白水’的威力如何了!
巨石傾如暴雨,接連不斷地砸落在塹溝裏,翻滾跳動,很快便填出了一個坑坑窪窪、凹凸不平的“道路”,雖然尚有半丈來深的落差,但對於這些善於奔馳跳躍的猛獸來說,卻幾近與無了。
萬獸嘶吼,狂奔如潮。烈炎抬頭望去,炮火縱橫飛舞,箭雨交織,呼嘯著從頭頂、耳邊怒射而過。那萬千猛獁腳下,滾滾翻騰的塵土如浪濤翻騰,天搖地震,終於已卷入塹溝之中!
烈炎再不遲疑,喝道:“放青炎箭!”抓起身旁的鐵木弓,弦如滿月,箭似流星,“嘭!”青光沒入塹溝之中,登時躥起一道衝天火浪。
眾將士怒吼起身,箭雨紛飛,一道道碧光此起彼伏地衝落溝壑,火焰狂舞,登時將奔衝而來的猛獁席卷吞沒。
溝壑中早已傾倒了兩尺來深的“青炎白水”。這種南荒火山獨有的神水頗為奇特,終年滾熱沸騰,遇到青炎石破風劃出的火星,立時熊熊焚燒,經久不滅。
青紫色的火舌衝天舔噬,猛獁渾身著火,如麒麟似的驚吼狂奔,背上的長臂蠻人紛紛慘呼跌落,頃刻間便燒為焦骨。後方的猛獁、獸群受驚減速,卻被衝擁而來的大軍推撞,翻飛交疊,接二連三地衝入烈火之中,驚嘶慘叫不絕於耳,敵陣大亂。
炎帝將士縱聲歡呼,青炎箭層疊飛舞,火焰更加猛烈。
赤帝君軍號激昂喧囂,那怒海般奔騰的大軍不顧一切地奔騰席卷,硬生生地推動著前方騎兵朝那“火溝”對岸突奔。
溝塹寬六丈,若換了平時,猛獁群片刻便可衝過,但“青炎白水”火焰狂猛,炙燙灼骨,饒是這些巨獸皮厚如銅盾,被火舌卷著,亦瞬間肉裂骨焦,悲喉著踉蹌奔走了數步,便頹然如小山傾倒。
後方衝來的猛獁踩踏著那龐大、烈火焚燒的屍身,朝前前驚嘶狂奔,卻很快又被赤焰燒卷,前赴後繼地摔倒在熊熊火海之中。那些獅虎、青兕在搖擺傾倒的巨象之間奔突跳躍,好不容易避過火蛇,卻往往又被摔倒的猛獁轟然撞著,壓入了烈焰之中。
赤帝軍號又是一變,鼓聲密奏,炮火、箭雨忽然頓止。黑壓壓懸浮上空的萬千凶鳥、翼人狂啼怒吼,如天河奔瀉,洶洶衝卷而下,箭矢如雨,朝著那土牆後的炎帝軍士瘋狂猛攻。
群雄紛紛舉盾護頂,“咄!咄!咄!”箭矢撞飛,急如密雨敲荷,數十人擋之不及,登時被長箭貫穿入地,形如刺蝟。
烈炎喝道:“飛騎軍隨我來,其他人兩兩相護,準備好鉤鐮、長矛,聽火神號令!”翻身騎乘飛龍,一衝上天。
眾人如潮附應。兩千餘名飛騎兵躍上獸騎,衝天尾隨,箭矢如暴雨倒射反攻,數百隻凶鳥登時悲啼摔落。
餘下的萬餘炎帝將士紛紛拋去弓弩,兩兩成組,左手護盾,右手或緊握厚重鋒利的月牙鉤鐮,或挺持一丈來長的黑鐵長矛,凝望前方,屏息以待。
烈炎騎龍飆衝,長槍如虹卷舞,光芒掃處,羽民國的翼人慘呼不絕,如雨拋落。激戰間,左側狂風卷舞,三隻巨大的刀羽鐵鷲尖嘯衝來,他下意識地左手一翻,赤光奔卷暴舞,倏然化作一道十餘丈長的弧形光刀,當空狂飆怒斬。
“轟!”姹紫嫣紅的光浪瞬間疊爆,那三隻巨鳥還不及悲啼,便已被轟然炸散,斷羽紛飛。被那氣浪所震,四周的凶禽、翼人亦慘叫拋跌,鮮血激射。
眾飛騎軍大喜,歡呼道:“太乙火真斬!陛下的火靈神刀,天下無雙!”士氣高漲,呐喊著朝眾南蠻翼人殺去。
烈炎微微一怔,自從當日赤炎山大戰,赤帝附體獨鬥群魔之後,他久久未能使出這威力驚神的火族第一氣刀,想不到今日無心插柳,竟水到渠成。暗想:“必是陛下在天之靈,佑我守護聖城,誅討叛軍!”精神大振,真氣鼓舞流轉,赤光怒爆,太乙火真斬縱橫飛舞,聲勢如天火狂雷。
此時,赤帝大軍已如浩瀚翻湧,一浪蓋過一浪,踏著前方堆積如山的屍體,終於呼嘯著衝過火焰跳躍的塹溝,排山倒海似的朝著土牆擁去。
“嘭!”第一隻猛獁奔衝而來,一掌將土牆踏塌大半,祝融雷霆大喝:“殺賊報國,便在今日,絕不可讓這些叛軍從這裏衝過!”霓龍杖絢光暴舞,轟然橫掃在那猛獁雙足上。
“咯啦啦”一陣脆響,猛獁雙足俱斷,龐大如山的身軀竟被那氣浪掀翻倒飛,衝起十丈餘高,重重撞落在衝擁而來的獸騎兵中,轟隆巨震,慘呼淒厲,十餘名獸騎登時被壓如肉泥。
後方衝來的幾名騎兵猛撞在象屍上,登時從獸背上衝飛而起,手舞足蹈地撞入其前方的槍戈上,鮮血激射,一命嗚呼。
炎帝將士縱聲大吼,紛紛拔身衝起,一個揮舞月牙鉤鐮,奮力怒斬在猛獁巨腳上,另一個則挺舞長矛,刺入巨象的心髒。眾猛獁痛吼甩鼻,傾搖摔倒,旁邊的將士立即一擁而上,幾支長矛齊齊刺入其肚腹之中。
但這些巨象皮肉厚如盾甲,真氣稍弱者,縱然刺準位置,卻隻能紮入半尺,再不能挺動分毫。猛獁狂吼震怒,或是一掌怒踏而下,將其連人帶盾踩成醬泥;或是長鼻揮卷,將之拋飛九霄雲外。
轟隆連震,殺聲震天,霎時間土牆接連崩塌,猛獁怒吼,接連倒下,眾多炎帝將士被踩踏而死,時而拋起一道人影,遠遠地摔入人潮之中。但群雄卻浴血激戰,誓死也不後退一步。
赤岱宗接連刺死三隻猛獁,殺紅了眼,趁其副將月牙鐮劈中衝來的第四隻猛獁時,怒吼著一躍而起,挺舞長矛準確無誤的刺入其心髒處。不想鐵矛紮刺了三隻巨象後,早已鈍折,“啪!”用力過猛,矛杆生生斷折。
猛獁咆哮甩鼻,徒然將他腰身緊緊卷住,赤岱宗腰肋劇痛如斷,呼吸窒堵,猛地抽出長刀,大喝著怒斬而下,血光迸射,那粗如巨柱的象鼻竟被他生生劈斷!
猛獁吃痛狂吼,發瘋似的甩鼻亂撞,登時將周圍的三名將士掃得骨骼俱斷,橫飛拋舞。左足朝著赤岱宗麵門一掌踏下,氣浪狂卷,如泰山壓頂。
赤岱宗翻身閃避,“砰!”大地崩裂,塵土滾滾,他徒然彈身衝起,貼著巨象肚腹下放飛掠而過,“哧!”長刀悠然破入,鮮血激射,瞬時劃開一道一丈來長的深口。
猛獁縱聲悲呼,四組一軟,斜斜傾倒。
赤岱宗搶身疾衝而出,眼前一花,狂風撲麵,又是一隻猛獁衝踏而來,他心下一沉,想要閃避已然不及,電光石火間,奮力揮刀朝其肚腹怒擲而去。
“嘭!”巨掌重重地撞踏在他的胸口,他眼前一黑,劇痛攻心,清晰地聽到自己的骨骼寸寸斷裂的聲音,鮮血衝射,溫熱的飛濺了一臉。
接著又是“嘭嘭”兩聲連震後,後背方甫撞落在地,前胸又被那巨象腳掌再度踩中,五髒六腑盡數粉碎,疼得直如爆炸開來。就在那一刹那,他似乎聽到猛獁悲鳴,巨足晃動,重重地撞落在地,煙塵滾滾。
他奮力張開雙眼,視野血紅模糊,依稀瞧見插在他肚腹上的那柄長刀,心中一鬆,嘴角泛起如釋重負的微笑,然後什麽也感覺不到了。
狂風呼嘯,夾雜著濃鬱的血腥之氣,烈煙石一動不動地站在城樓,紅裳鼓舞,淡綠色的眼波寧靜如冰湖,遠處的烈火映照在她的瞳孔中,像是火焰在無聲地燃燒。
周圍眾將遙遙望著幾裏之外那慘烈悲壯的大戰,驚怒悲憤,雙拳緊握,不住地朝她瞥望而去,隻盼她出聲下令,即刻率領各部出城增援死戰。但她卻是冰人一般,蒼白冷漠的臉上瞧不出半點兒表情。
眼見赤帝大軍狂潮似的卷過溝壑,激撞土牆,又踐踏過萬千勇士的屍體,驚濤駭浪似的朝著城下圍擁而來,眾將再也按捺不住,紛紛伏身拜倒,朗聲道:“陛下、火神勢危,請亞聖女準我等出城援戰!”
烈煙石淡淡道:“你們出城迎戰,又讓誰來守護聖城?守護城內的百姓?陛下留你們在此,便是讓你們誓死守護,要麽與城同在,要麽與城共亡。”頓了頓,一字字地道:“收起吊橋,關閉城門。妄出者,殺無赦!”
眾將麵麵相覷,又是悲怒又是焦急,此刻城門關閉,猶自在城外苦戰的一萬六千名將士便退無可退,隻有戰死一途!但若再不關閉,敵軍疾進如飆,隻怕很快便要攻到城下……
木易刀一咬牙,喝道:“收起吊橋,關閉城門,聽從亞聖女號令!”
眾軍士哄然應和,紛紛奔擁上前,轉動絞輪,將橫跨在護城河上的三座吊橋徐徐拉起。鐵閘、銅門亦紛紛墜落,轟然關閉。
號角長吹,鼓聲密奏,留守城內七千名將士紛紛擁上城牆,執戈張弩,各就各位。
殺伐聲越來越近,震天動地,敵軍狂潮怒浪似的卷過了土牆。南蠻獸騎兵在猛獁的掩護下,與炎帝將士展開全線激戰。飆騎軍則護送著神炮軍風馳電掣地四麵圍衝而來。
“轟,轟!”隨著震耳欲聾的轟鳴連奏,一道道紅光從奔馳的戰車銅炮上接連怒噴而出,萬千炮火呼嘯著怒撞在城樓上,磚石飛炸,百餘名戰士登時血肉橫飛,從城樓朝下繽紛墜落。
眾人大凜,紛紛伏身半蹲,藏在城垛之後,將銅盾高舉過頭,張弩彎弓,隻等敵軍到了射程之內,曆時予以反擊。
不想赤帝大軍奔衝到了距離鳳尾稱尚有兩裏處,便紛紛減速頓住。
千萬輛戰車一字排開,銅炮對準城頭、大門接連狂轟猛炸。飆騎軍回旋包抄,將炮軍團團包圍守衛。最後方的梟陽族巨人或是朝後方布陣,嚴防衝來偷襲的炎帝騎兵,或是鞏固投石機,接連不斷的將巨石朝城樓砸來。
火浪怒嘯,轟鳴不絕,巍峨堅固的城牆在紫火神炮的接連猛轟下,迸炸四裂,不斷的崩塌傾倒,旗樓處已被轟出一道一丈來寬、兩丈來深的缺口,距離地麵已不到兩丈之距。一旦此處被轟開,飆騎軍便蜂擁而入。
炎帝軍驚怒交集,無法出城迎戰,箭石又射不出兩裏來遠,隻能眼睜睜地這般挨打,卻無從反擊。隻得一邊怒罵狂吼,一邊搬來沙袋、土石,填補那道缺縫。稍有不慎,被炮火、巨石擊中,登時撞飛橫死。
道道炮火絢麗繽紛,如虹橋橫空,呼嘯著從眾人頭頂衝劃而過,撞入城中,屋宇崩塌,烈火熊熊,所幸絕大多數的百姓已經藏入地宮之中。
少數來不及藏身的民眾哭喊著抱頭狂奔,驚慌失措。一個大漢背著孩童剛拐過街角,被前方火浪掀卷,登時衝天撞飛,牆樓崩塌,將跟在他身後的女子重重壓砸其下,鮮血登時濺了一地。
“轟!”數十道炮火撞落在鳳尾雙樹上,火焰熊熊,那綿延數裏、翻騰如浪的赤紅色枝葉頓時噴湧出數十丈高的火浪,衝天狂舞。驟一望去,就像兩隻鳳凰在烈火中展翅長鳴,張開了絢麗的屏翎……
烈煙石腦中轟然一震,當胸突如巨錐猛撞,眼花繚亂,萬千紛亂的景象突然從眼前交疊閃過……
赤紫色的巨桑在烈火中愴然搖擺,火光搖曳,映照著一張蒙朧的臉,瞧不真切,卻為何如此熟悉?狂風鼓舞,突然扶搖直上萬裏高空,那隻手,那隻緊緊握著自己的手,又為何讓她突然如此虛軟無力?仿佛淪陷在無盡的虛空裏,被烈焰燒灼、沼澤吞沒……
她的周身突然劇烈地顫抖起來,感到一種說不出的森寒恐懼,而在恐懼的深處,又帶著大潮般無邊洶湧的喜悅。
“女人喜歡讓她笑的男子,但她真正愛的,卻是讓她哭的男人。”
“你這女人,究竟還有沒有心肺?”
“還以為你除了發怒之外,就沒有其他表情惡劣,原來還會流淚。”
“如果你是流星,我也做一顆流星,和你一起墜落到沒有其他人的地方去。”
“和你這般冷漠自私的女人,有什麽可說的?”
“孩子,為了你,為為了火族的神聖尊嚴,為了火族一百零六城的百姓,我要將你的心永遠鎖上……”
她狂亂而茫然地站著,烈火焚燒,春風拂耳,仿佛萬千嘈雜的話語,潮水似的洶洶湧入心頭。霎時間呼吸窒堵,地磚天旋,驀然摔倒在地,雙手緊緊地壓著胸口,急劇起伏,淚水從眼角倏然流出。
藍天如海,火浪繽紛,在她心底最深處,忽然感到一陣絞扭撕裂的劇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