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三章 貧道清玄
“有客人來了?”
道宮內響起很溫和的聲音,道人笑著開口:
“你們去開一下門,迎一下客。”
陸煊‘聽’見,小火兒與小羲和緩緩打開了道宮大門。
“呀!”
小火兒發出驚呼,瞪大了眼睛:
“三師祖,您的眼睛……”
跛腳道人模樣的陸煊側目,空****的眼眶中什麽都沒有,隻有一片死寂、一片黑暗。
他艱難的笑了笑:
“你們還活著啊……活著就好,活著就好。”
說著,陸煊落寞,將青萍劍當作拐杖,支撐著自身,艱難的走入廣成宮,一直走至道宮最深處。
他盤坐在清玄道人身前,空****的眼眶對著清玄,陸煊輕聲開口:
“清玄道長,我前路已盡了,我已……無計可施了。”
朦朧在混沌霧靄中的道人輕輕開口:
“無計可施,前路已盡,恰是正確的道路……破而後立啊。”
陸煊沉默了片刻:
“還請道長為我解惑。”
他眼前空空****,但是可以聽到、嗅到清玄道人模糊的模樣,或許是因為失去雙眼,又或許是因為獲得媧皇之神、繼承三師尊末劫之軀的緣故,
陸煊聽見、嗅見的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清晰,甚至可以辨別出清玄道人的狀態,時而是青年,時而是一個中年人,時而是一個垂暮的老頭……
很奇特。
此時,清玄道人溫和開口:
“陸煊,你真的不知道前路何在麽?”
陸煊愣了一愣。
清玄繼續道:
“我且先問你,若要破局,你當走幾步?”
陸煊整理思緒,靜靜沉思,許久才開口:
“三步。”
“哪三步?”
“第一步,斬斷和太一的聯係;第二步,邁入成道之境,於遂古之初得化道果之祖;第三步,鎮壓一切。”
清玄溫和點頭:
“你這不是知道麽?怎的說前方無路?”
陸煊輕歎:
“太一已成【近超脫者】,我如何能斬掉與他的聯係?光這第一步,便無門可入。”
清玄抬起頭,笑了笑:
“我倒是有一個辦法,不一定能成,但總歸是一條路,需要你擯棄很多,可以做到麽?”
“比如說?”
“比如,擯棄你心中的道義,再辜負一次徒兒。”
陸煊失聲。
他聆聽著大天地寂滅的聲音,聆聽著萬物破碎、哀嚎、絕滅的回響,
許久,這才輕輕頷首:
“我之道心早已碎去,萬般罪孽,盡加吾身。”
說完,陸煊閉上了眼睛。
清玄點了點頭,輕聲道:
“欲使天下清,當先行唯我獨尊,欲行唯我獨尊,必有屍骨難計數,功成前的那一段路,總是最坎坷,但,不得不走……你既能想明白,便是已徹底明悟何為【不破不立】。”
他站起身,聲音驟然昂揚:
“於你來說,早已不朽不滅,坐看紀元破碎,照樣可以長存至未來,不破不立,破的便是道心,先破道心,再立道心,先破規矩,再立規矩!”
陸煊依舊閉著眼眸,許久才睜開,瞪著空****的眼眶:
“還請先生教我。”
“便是【紀元根本】。”
清玄道人如是說道:
“你先去遂古之初吧,此刻正是末劫,萬事萬物都在等待【破而後立】,誰也不例外,而待你重見光明之時,便符合這【破而後立】之道。”
頓了頓,他繼續敘述:
“而於你再睜眼的那一刹,破而後立之下,你會有一息的時光,圓融恰同,或可強行的、完整的催動一次【紀元根本】,去一趟過去。”
“去一趟過去?”
陸煊疑惑:
“歲月長河便在這裏,我隨時可複返任意過去,我……”
他話語戛然而止,腦海中閃過一絲電光,電光穿過,雷聲嗡鳴,伴隨恰如開天辟地一般的炸響,醍醐灌頂!
許久許久,
陸煊近乎夢囈一般開口:
“我明白了,【紀元根本】曾導致歲月大衝突,將道果都囊括在時光內,歲月大衝突……敢問清玄道長,上一次使小火兒窺見未來的歲月大衝突,是在何時爆發的?”
清玄答道:
“準確的說,從始至終,隻爆發過一次【歲月大衝突】,而那一次,就在……”
“不久後。”
陸煊猛然抬頭。
上一次、唯一一次歲月大衝突,在不久後爆發?
過去的【歲月大衝突】,爆發於【未來】?
他沉默許久,終於明悟,輕輕點頭:
“原來如此。”
清玄道人揮了揮手:
“去吧,去吧……對了,切記一件事,歲月大衝突中,道果的過去都可以被更改,道果的曆史都能被更換,但這是大忌,所以……”
“你隻能看。”
陸煊恍惚了一刹:
“親眼見苦難再上演,自親朋身旁走過,卻……隻能看?”
“對。”清玄孤寂開口:“那時候,你會是天上天下最寂寥者,一切都與你有關,一切又都……與你無關,會很苦。”
“我從不懼苦,隻是……”陸煊瞪著空****的眼眶,朝著清玄道人的方向,歎息道:
“這些年,苦了你了。”
“又何妨呢?”清玄哈哈大笑,背負雙手於身後,回到了廣成宮最深處。
“去吧,去吧。”
他最後放聲:
“此去,行一事,增一傷,超脫大傷,不可磨,不可愈,痛楚亦不熄;且九為數之極,若傷至十道,身死道消,無可救也……此去,破局與否,尚無定數,但當是……唯一的機會。”
真走入歲月大衝突,行一事,負一傷,行十事、負十傷之時……身死道消?
陸煊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朝著清玄道人做了一禮,清玄道人亦朝著他做了一禮。
兩人隔著長長的廣成宮,相對而拜,不偏不倚。
這一幕定格許久,等到清玄道人再抬頭的時候,陸煊已然拄著青萍劍,踉蹌著,朝歲月之初、遂古之初走去了。
“破局啊……”
清玄道人忽然劇烈咳嗽,籠罩在周身的混沌霧靄都稀薄了些許,其體魄身軀一閃而逝。
在一閃而逝中,分明可以看見八道大傷,深可見骨,傷不隻是在體魄上,更在真靈上、本源上,又還在【道】之上。
每一道傷,都是來自於【超脫】,真正【超脫】。
八道大傷交相輝映,流轉寂滅,卻又忽然,於此時,在此刻,至如今……
至如今,又添了一道。
九道了。
行一事,添一傷,傷若至十,身死道消,無可救也。
……
跛腳道人的模樣,艱難的頂著【近超脫者】的餘波,走入遂古之初。
他拄著青萍劍,踉踉蹌蹌,邁步在蠻荒中,嗅著天材地寶的陣陣清香,聽著蠻荒生靈此起彼伏的嘶鳴,一步又一步。
整個遂古之初,無有道果。
不知走了多久,他駐足在一座山峰前,緩緩登山,走至半山腰時,一處茅草屋被推開,一個少女好奇道:
“您是……”
話沒說完,看著這跛腳道人的裝束,嚴江雪似乎想起了一個人,繼續試探性問道:
“您是……上清前輩?”
陸煊無聲的笑了笑,沒有解釋,隻是微微點了點頭,沙啞著嗓子問道:
“在這裏還習慣嗎?”
“回上清前輩的話……還好。”嚴江雪甜甜的笑了笑,旋即輕歎了一口氣:
“隻是,終究很不習慣,娘親不在,小陸也不在……”
陸煊微微頷首:
“過不了多久了,再熬一段時間吧……”
“嗯!”
小嚴幹脆點頭,恭敬的做了一禮。
陸煊嗅見小嚴身上熟悉的桃香,略微有些失神,但很快便反應了過來,衝著她微微頷首,繼續朝山上走去。
至山頂前,他亦駐足不前了,步子好似越來越重,最終,徹底邁不動了。
“師尊。”
早已在山頂等候許久的【帝俊】輕聲開口:
“您終於來了。”
陸煊不自主的握緊青萍劍,指關節都有些發白,想要說些什麽,卻又什麽也說不出來,最終化作長長一歎。
他輕聲道:
“為師對不起你。”
“若非是您,我和小羲早已亡命在太一肚子中了。”
【帝俊】牽著【羲和】緩緩走來,臉上洋溢著燦爛的笑容,兩人同時叩地,重重一拜。
陸煊撐著青萍劍,艱難的張了張嘴:
“放心,為師會重塑一切……若是不成,亦可還命於你,令你於新紀元長存。”
【帝俊】撓了撓頭,輕笑:
“師父,您這話就偏頗了……說起來,徒兒到現在才知道後悔,當初跟在您身邊的時候,修行的努力一些,說不得就不是這個結果了……”
他亦失神,想起曾經,跟在老師身旁,卻從來都不修煉,以玩樂為主,三番五次偷入天地、悄入歲月……
【帝俊】笑了笑,側目與【羲和】對視了一眼,一男一女朝著陸煊走來,神色恬淡。
“師父,我常常自豪,自豪於家師是當世道祖。”
話落之時,【帝俊】顯出本形,化作一枚【先天根本大日】,【羲和】亦化作一枚【先天根本太陰】,
兩人不約而同的靠上前,一左一右,各自鑽入了陸煊空****的眼眶。
鑽入眼眶前的一刹,帝俊、羲和都主動的進行……合道。
一個合於大日之道,一個合於太陰之道。
【帝俊】最後一句話這才飄落:
“我老師是道祖,合道嘛,就是合於我老師,其實挺好的。”
陸煊一語不發,緊閉著雙眼,心口微微撕疼,任由先天根本大日、先天根本太陰灼疼眼眶。
就這麽在玉京山巔站了九天,他這才運轉【身化一切】,將那大日、太陰給同化。
同化完成的那一刹,
道人睜開雙眸,左眼中盛放著大日,右眼中盛放著太陰,他自【絕視】的狀態脫離,再一次看見廣袤世界。
恰如破而後立。
【紀元根本】震動,有混沌霧靄浮現,將陸煊籠罩在內,但這種層次的震動還不夠,無法激發歲月大衝突。
當即,陸煊睜著大日太陰之眼,凝視歲月之上爭戰的【近超脫者】,
他無聲的笑了笑,默默的伸出一隻手,輕歎。
“嗚呼哀哉。”
歲月之上,正在爭殺的太一、伏羲同時罷手,感受著自身體內的心悸之感,同時震怒:
“誰!”
他們側目看去,正看見遂古之初有一個道人屹立,那道人朦朧在混沌霧靄中,看不清晰。
“何方宵小!”太一凝重開口,分明感覺到,自身方才所持有的諸超脫特征,被勾動了一下!
陸煊並未回答,借被太一吞吃的陸煊、遭伏羲吞吃的玄生,借那一絲微妙的聯係,強行激發太一、伏羲體內的【紀元根本】。
這是他在窮途末路時,留下的最後後手,太一吞陸煊,伏羲吃玄生,使蚌鶴相爭,又留下一次或許永遠用不上的手段。
所幸,現在用上了。
三方【紀元根本】共鳴,在短暫的刹那間,似乎碰撞在了一起。
大紀元扭曲。
“這是什麽?”伏羲錯愕,這件事情超出了他的掌控,下意識的再度發問:
“汝是何人?”
說話間,他與太一同時落掌,朝著那立在遂古之初的道人捉去,遮覆一切,切斷一切!
兩尊【近超脫者】共擊,一切時空、一切可能、一切概率、一切過去未來中,結果都已注定,那玉京山上的道人必定死去!
明明才出掌,那大掌卻早已落至。
但。
陸煊立在混沌霧靄中,立在三方【紀元根本】碰撞的中心,立在大紀元扭曲的焦點,身形一點一點的虛幻,
無論太一之擊,還是伏羲之伐,都穿過了他,擊而未中。
最後一刹,陸煊幽幽開口:
“貧道……”
“貧道清玄。”
話落,他消失了,大紀元扭曲亦緩緩平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