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6章 到洛陽
崇禎二年十二月初八。
溫越和陳伏湧大軍從龍門啟程,抵達了洛水南岸。
洛水寬闊,通常需要船隻擺渡,但此時正值隆冬,河麵結冰,為他們省去了渡河的麻煩。
盡管如此,選擇冰層堅固的路徑至關重要,因為青牙軍的火炮和重裝備分量不輕。
臨近河邊,江風更加強勁,刺骨的寒意襲來。
可見許多從周邊州縣逃往洛陽的士紳和百姓穿過冰河。
好些人乘坐由馬拉的大車,如疾風般在冰麵上飛馳而過。
“洛河以前有座橋……”
宋潮開口道,身材瘦高的他身著鴛鴦戰襖,頭戴鐵尖盔,裝扮與普通青牙軍士兵無異,唯有腰牌和盔纓揭示了他的身份差異。
作為青牙軍的讚畫文吏,他夜必須著軍裝,不能以文人打扮出現,以彰顯軍隊統一的管理體係。
宋潮的官話發音純正。
加入青牙軍後,他持續學習,畢竟青牙軍的參謀讚畫,與傳統的軍師角色大相徑庭。
不僅要擅長策略,還要精通火力配置、日常操練等多方麵知識。
不再是單純的文人空談所能勝任。
此外,青牙軍的高識字率也讓文人難以脫穎而出。
在軍中一年有餘,宋潮收獲頗豐。
這次隨軍出征,他有了更多的思考,能以更宏觀的視角俯瞰世間萬物。
“在隋代時,這洛河上,有一座浮橋,但在隋末被焚毀。
“唐朝初期,人們在原址上重建了它,將浮橋重建成石橋。
“那時,行人和馬車絡繹不絕,橋下河水波光粼粼,彎月映在水中,乃是洛陽不得不觀賞的古景之一。”
宋潮緩緩的話語中,有著淡淡的哀思:“這石橋曆經數百年滄桑,可惜在宋末,金人和蒙古人的連續侵擾中,它最終毀於戰火。
“自那以後,洛水之上再無石橋,想要過河隻能靠著擺渡。”
祖柏、張大春、王鉤等人騎馬在前。
寒風掀起他們的披風,使得他們氣勢昂然。
聽完宋潮的話,王鉤轉頭道:“宋讚畫真是學識淵博。”
張大春卻憤慨地咒罵:“該死的金虜和韃虜,毀了此橋,現在倒害苦我等!”
溫越和陳伏湧並馬走在眾將之前。
聽著宋潮的講述,望著那座雄偉的城池,心中不免也有許多感慨。
陳伏湧望著對麵的洛陽城,久久沉思。
過了一會兒,他緩過神來,對溫越道:“犬子和貴軍的高嚴、熊一揚兩位將軍已經先行過河,他們傳來消息,兵備王長義、知府康輝夢、總兵王宇少、遊擊劉藝間和靈坮已經在不遠前等候。
“王兵備給的意思,是讓我們的大軍,先在城外駐紮,等選個好日子,再入城不遲。
“之前一戰,讓流寇膽寒,洛陽的軍民士氣大振。
“不過如今流寇大軍逼近,城內人心不安,王兵備這麽做,也是為了提振士氣。”
溫越道:“這也是陳軍門英勇殺敵,才有汝州的大勝。”
陳伏湧搖搖頭:“我心裏清楚,如果沒有溫將軍出戰,汝州之圍能否解決,可真不好說。”
他心中有許多感慨。
汝州之戰輕易取得大勝,未來的升賞自不必說,實際的利益也收獲頗豐。
陳伏湧已經開始盤算如何壯大自己的軍隊。
這些日子,他也一直在琢磨如何效仿青牙軍的練兵方法。
……
再往前走片刻,前方來了迎接的洛陽官員。
有本地人指引,他們清楚洛水哪裏的冰層厚,哪裏薄,因此大軍過河過程非常順利。
抵達北岸的碼頭,溫越等人上岸後,被眼前的情景驚到了。
碼頭、河岸和街道上,擠滿了前來迎接的民眾。
看到青牙軍和總兵營的士兵們陸續上岸,特別是那十門沉重的紅夷大炮。
岸上的人群發出陣陣驚歎和讚美。
那數量眾多的馬車也引起了人們的熱議:“從沒見過有這麽多車馬的官兵的。”
民眾的熱情讓溫越等人無法保持低調。
這岸上絕對混有流賊的間諜,大軍的規模和實力都會被這些人看在眼裏。
但又不好驅散熱情的民眾。
溫越和陳伏湧上岸後。
立即,碼頭上鼓樂齊鳴,鞭炮聲震耳欲聾。
兵備王長義、知府康輝夢、總兵王宇少等數十位大小官員上前迎接。
一番客套後,大軍向南關進發。
洛陽有東、西、南、北四關,四個小城池是主城的屏障。
高嚴和熊一揚兩總已經提前到達南關。
不過,根據安排,溫越他們先在東關外的迎恩寺旁駐紮。
從碼頭到洛陽主城,沿途都是繁華的居民區和店鋪。
大軍沿著官道前行,沿途擠滿了圍觀的人群,眾人都想一睹這支勝軍風采。
溫越騎在馬上,不斷地向周圍的人群致意。
他身著朝廷賜予的明光鎧,每一片甲葉都精工細作,尤其是那對猶如護心鏡的胸甲,左右對稱,使他看起來如同天神降臨,引來了圍觀民眾的陣陣讚歎。
人們議論紛紛:“有溫將軍和陳總兵在,洛陽肯定會固若金湯。”
在抵達南關之前。
出現在大軍前的是一道“攔馬牆”,高約一丈,前麵有壕溝,引入河水。
這是洛陽的第一道防線,用於阻止敵方騎卒靠近。
據當地官員介紹,環繞洛陽的“攔馬牆”周長超過二十裏,隻在特定的官道上設有寨門。
過了關後,離主城牆三十步遠的地方,就是極深的護城河。
南關有些小,距離洛陽城約兩裏,原本由一個把總負責防守。
但隨著王餘少等人的到來,這裏和幾個城門已經由他們負責。
在這裏,洛陽城的全貌更清晰可見。
洛陽的規模和開封差不多,不過城牆更高更厚,全部由青磚砌成,高度估計有四丈多。
城門上有著高大的闕樓,城牆上密布的垛口馬麵。
據當地官員介紹,洛陽城有近四十座馬麵。
每座馬麵上都有用於觀察敵情的敵樓。
馬麵之間相隔數十步,形成正麵和兩側的交叉火力,任何攻城敵人都會處於城上射下的箭矢覆蓋之內。
四角設有角樓,視野開闊,可以觀察敵人進攻。
另外,在四座城門各建有甕城。
看上去,隻要守軍用心一些,城池幾乎是無懈可擊。
……
按照安排,青牙軍和總兵營繼續前往東關,洛水附近紮營。
兵備王長義等文武官員則在設宴款待溫越和陳伏湧。
宴席豐盛,還有歌舞助興。
想到洛陽周邊忍饑挨餓的災民,溫越不禁暗自搖頭,果然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宴會上,王長義等人對溫越和陳伏湧讚不絕口。
前些日子的汝州勝利讓軍民都是興奮。
連福王都十分高興,表示等溫越等人來洛陽後,願召見並設宴款待。
陳伏湧聞言大喜,而總兵王宇少和劉藝間等人,都流露出羨慕嫉妒之色。
他們的援軍在月初抵達洛陽。
除了總兵王宇少的待遇較好外。
劉藝間靈坮的兵馬都被拒在東關外。
直到王長義多次請求,福王才勉強允許他們進城協防。
至於召見宴請,更是從未提及。
而現在溫越和陳伏湧一到,卻受到如此禮遇,這讓王宇少等人怎能不心生嫉妒。
雖然福王的宴請,也會讓王餘少等人也會過去,但這是沾了溫越等人的光,讓王宇少等心中頗感不快。
用宴過後,溫越和陳伏湧告辭離開。
陳伏湧憤憤地罵道:“一群鼠輩,殺敵不行,排擠同僚到有一手。”
宴會上,王宇少、劉藝間等人態度冷淡,陰陽怪氣,冷嘲熱諷。
讓陳伏湧十分不悅,溫越還好,畢竟王宇少等人不敢對他說些什麽,但陳伏湧幾乎要發作。
而如今世道,文人勢力減弱,王長義和康輝夢雖然作為兵備和知府。
可麵對武將間的嫌隙,他們無能為力,尤其是外麵有著十多萬的流寇情況下,隻能盡力安撫。
在一名官員的帶領下,溫越和陳伏湧帶著他們的護衛,前往青牙軍和總兵營的駐紮處。
王長義已經明確表示。
明日,他會親自帶領一些官員士紳去他們的軍營慰問。
洛陽的冬天寒冷刺骨,地麵上覆蓋著薄薄的雪。
寒風不時地吹過,溫越騎在馬上,聽著陳伏湧在一旁抱怨,責罵劉藝間等人無能且嫉妒心重,和他們相處,真是破壞自己的心情。
洛陽南關有演武場、山陝廟等建築。
這裏雖然離著洛陽遠,但街道和房屋不少。
不過,等李自成的流賊過來後,這些恐怕都要付之一炬了。
城郭間聚集了許多流民,他們分散在各處,這嚴寒天氣,許多人都怕抗不過去了。
當看到溫越等一行人經過時,這些流民的臉上都是麻木。
溫越默默地看著這一切,耳邊是陳伏湧的憤怒和抱怨。
他突然說道:“排擠同僚尚可忍受,但可要警惕他們叛國降敵。”
陳伏湧一驚,止住抱怨,低聲驚疑道:“不至於吧,他們不會做如此之事吧?”
溫越道:“陳軍門與王宇少、劉藝間等人共事許久,應該了解他們的為人。
“這些人貪汙糧餉,苛待士兵,早已軍心不穩。
“而且這些人毫無膽量,對上賊寇恐一觸即潰,河南府各城都有官兵作為內應,投靠流賊的例子,這前車之鑒,不可不防。”
聞言,陳伏湧吸著冷氣,神情中還是不敢相信。
溫越卻是知道,曆史上洛陽是被內賊打開城門,才被流賊攻陷的。
很快,溫越等人來到了迎恩寺附近。
迎恩寺,又稱東大寺,是福王朱常洵為他的生母鄭貴妃所建。
這一帶除了迎恩寺外,還有其他諸多名勝古跡,如銅駝暮雨、三賢祠、賈誼祠、洛神廟、藥王廟、三井洞、雲溪觀等,不勝枚舉。
溫越和陳伏湧的大軍,就駐紮在迎恩寺北邊的景村一帶。
流賊掃**了洛陽周邊的州縣,其哨騎在附近活動,當地百姓恐懼不已。
景村附近少見百姓,大多都逃入了洛陽中。
這反而為青牙軍和總兵營提供了便利,他們不必在寒冷的野外紮營。
回到營地後,當日下午,溫越與各將領們在周圍巡查,仔細研究地形。
還饒有興致去了十幾裏外的白馬寺。
可惜,也因戰亂,寺廟早就破敗不堪,隻有聚集的流民。
……
第二天,兵備王長義和知府康輝夢如約來到青牙軍的營地,帶來了酒肉以示慰問。
另外還有前兵部尚書呂奇偉。
溫越麵色平靜,說道:“在開封時,我已向李巡撫承諾,既然收了他的錢糧,就會來洛陽幫忙剿滅流寇。
“而如今,我已到洛陽,還請各位大人將糧草供應盡快補足,軍士們不能空著肚子打仗,另外還有承諾的五萬兩犒賞,也請盡快給予。”
在開封的時候,溫越與河南巡撫李風弦曾談判過。
溫越可以幫忙援助洛陽,但李風弦需提供十萬兩銀子和數萬石糧食。
先前李風弦已給了三萬兩銀子和一萬石糧食。
銀子不急,但糧食一天都不能斷。
實際上,溫越存有不少米糧,也收獲了不少米糧。
但在外作戰,不能輕易調動存糧。
故此,溫越沒有給這些文官麵子,便直接提出此事。
他不會因為王長義等人,說幾句好話就讓軍士挨餓。
這下子,王長義和呂奇偉等人有些尷尬,不知說什麽好。
陳伏湧坐在一旁,一言不發。
他的軍糧與青牙軍合在一起。
溫越要糧食,就是給他的總兵營要糧食。
而對溫越竟然直接談論此事,他也是暗自佩服的。
王長義保證道:“溫將軍請放心,雖然洛陽庫房空虛,錢糧緊張,但糧草之事,本官定會竭盡全力,確保將軍麾下們免於饑寒。
“近日,本官已與呂大人一同去拜見福王,希望能福王殿下能支出一些米糧,以解各將軍米糧不足之危機。”
求福王支出米糧?
溫越心中冷笑數聲?
曆史上的福王是個怎樣的秉性,他能不知?
能從福王的手裏拿出一點米糧,那都是要費九牛二虎之力了。
溫越語氣平淡:“這洛陽城內不隻有福王,還有許多官員、富戶和大家族。
“而洛陽城不僅是福王的,也是大家的。
“這供應糧草之事,想來大家都要出些力氣,軍士們吃飽了,才有力氣抗敵?
“諸位大人,覆巢之下豈有完卵?永安城破的例子,就在不遠前啊。”
王長義和呂奇偉輕咳一聲,互相看了一眼,對溫越的能有這樣的口才,俱是感覺驚訝。
驚訝的同時,心中也有些悲戚。
若在以前,溫越即便有著經略的官職,也是一個武夫。
敢這樣說話,早就被趕出去或被彈劾。
然而,此時不同。
他們不僅對溫越,甚至對守城的王宇少等人,都不敢用重話。
生怕引起兵變,惹的這些擁有重兵的武夫去投靠流賊,那就一切都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