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2章 靈劉投賊
崇禎三年正月十三日。
流賊自從十一日在攻城戰中遭遇慘敗後,連續兩天他們都沒有再次發動攻擊,隻是對洛陽城進行了圍而不打的態勢。
偶爾會有一些闖軍的騎兵前來城下示威,射上幾支箭矢,挑釁城上的守軍。
起初,城上的官兵還會予以回擊,但隨著時間的推移,甚至連反擊都變得懶洋洋的,對城外的闖軍騎兵視若無睹。
洛陽城內有青牙軍的堅守,那些流寇是無法攻打進來的。
而且,城內的軍民開始議論紛紛,認為流賊快要撤退了。
畢竟,城外的二十多萬流賊每天所需的食物和馬匹的飼料是一個巨大的負擔。
即使他們搜刮了整個河南府的所有州縣,也難以長期維持這樣的消耗。
因此,流賊撤退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情,至於他們撤退到哪裏去,就不是城內人們所關心的了。
在這樣的氛圍下,洛陽城的軍民更加放鬆。
這天午後,遊擊將軍劉藝間和靈坮從分守藩司出來,準備返回各自的營地。
在分別之前,劉藝間邀請靈坮到自己的兵營坐坐,靈坮欣然接受了這個邀請。
既然流賊不再攻城,那麽相關的防禦工作並不用親曆親衛。
洛陽城的四門內都設有兵營.
這些兵營與城內的普通民房並無太大差別,隻有一道矮牆作為界限。
平時是供洛陽的守備官軍駐紮。
而在劉藝間等人來援後,這些兵營自然就被這些援軍居住了。
作為遊擊將軍,劉藝間其中最大的一間屋子,他的家丁們則住在附近的房屋裏。
此刻,除了一些巡邏人員外外,兵營內都是安靜,大部分人都在午休。
經曆了數日緊張的守城戰鬥,士卒們承受了巨大的壓力。
他們在嚴寒中不分晝夜地堅守在城牆上,以防流賊的突襲。
如今,隨著局勢稍微緩和,士卒們終於有機會喘息,於是個個偷懶貪睡。
劉藝間邀請靈坮進入他的住所,命令家丁點燃火牆取暖。
又準備了幾個精致的小菜和幾壺美酒。
在屏退旁人之後,兩人邊享用美食邊交談,話題從城外的流寇,談到了他們長途跋涉前來支援的艱辛。
最後又對陳伏湧小人得誌,和溫越傲慢無禮的不滿,還有上級對待他們的不公。
隨著酒意漸濃,兩人的情緒也愈發激動。
尤其是靈坮,他的臉色變得鐵青,憤怒道:“他姥姥的,同樣是援軍,溫越和陳伏湧卻受到福王和王長義的特別青睞。
“而我們呢?我們遭受他們的欺壓,卻無人為我們發聲,劉兄弟,你覺得這公平嗎?”
劉藝間看了靈坮一眼,沉聲道:“待遇不公隻是其一,羅兄弟,你是否注意到了更不妥的事情?”
靈坮道:“劉大哥有話直說。”
劉藝間歎息一聲:“這幾天的激烈戰鬥,我們麾下損失慘重,而王長義並未給我們補充多少兵餉。
“對我們這些當兵的來說,所依靠的,不就是手中的兵力麽?
“如果沒有了兵,誰還會正視我們?溫越之所以囂張,不正是因為他手中有強大的軍隊嗎?”
靈坮聽後心中一驚,冷汗直流,道:“劉大哥所言極是,我麾下傷亡已經接近三成,如果繼續這樣下去,我的兵力將會耗盡。
“而手上無兵,不說那陳伏湧如何,怕是連麾下將官都不服我等。”
劉藝間臉色陰沉,緩緩道:“所以我等不可坐以待斃啊。”
靈坮身體一顫。
他抬起頭,和劉藝間對視一眼。
彼此心中都明白了對方的意圖。
靈坮猛灌一杯酒,雙眼因酒精和激動的情緒而變得通紅,他低聲問道:“劉大哥,你認為城外的義軍會再次攻城嗎?”
劉藝間堅定地道:“這是毫無疑問的,闖王對洛陽覬覦已久,怎麽可能就這般輕易撤退?以我看,必定會卷土重來之舉。”
靈坮似乎下定了決心,聲音更低沉:“劉大哥,如果我們現在去投奔義軍,那邊會給我們什麽?”
劉藝間神秘地笑了笑,從懷裏掏出了什麽,放在桌案上:“靈兄弟,且看看這個。”
“這是?”
靈坮有些疑惑從桌案上拿起這像是信件的東西。
剛一看就差點驚呼出聲,他急忙捂住嘴,四下看了看。
然後,驚疑不定,低聲問道:“劉大哥,這封信是從哪裏來的?”
劉藝間隻是嘿嘿笑著,隻是催促道:“靈兄弟,不必在意信的來源,你且讀讀裏麵的內容。”
靈坮用顫抖著手展開信件,盡管他識字不多,但信中的大意還是能看明白的。
他越看越興奮,連連稱讚:“闖王真是大方,竟然給了我們老營的待遇,與其他將領一樣的地位……
“破城後還會優先為我們補充兵員和糧草,甚至...甚至給了我們一萬人的兵額?”
劉藝間笑道:“闖王是成大事者,一萬兵額對他來說不算什麽。”
靈坮摩拳擦掌,決然道:“反了,既然他們不仁,就別怪我們不義,王長義等人待我們不視人者,我們就另尋明主。”
他的眼神中閃過一絲凶狠:“等到將來打下洛陽,哼哼……”
劉藝間陰險地笑了笑,將信件投入火牆,看著它燒無,然後緩緩道:“靈兄弟,這助義軍奪城,必須仔細謀劃一二。”
靈坮道:“劉大哥,一切聽你的安排。”
劉藝間道:“好,這第一步,就是要尋可靠之人,不能走漏任何消息。”
靈坮點頭道:“大哥放心,這一點我是曉得的,我手下兵士吃我糧餉,少有不忠之人。”
劉藝間與靈坮二人為遊擊將軍,每人麾下的兵力都不足兩千人。
這些士兵也並非來自河南本土,而是通過招募而來,背景複雜,戰鬥力卻比一般的衛所軍更為強悍。
而明末時期的營兵往往缺乏忠誠度,隻要誰能提供糧餉,他們就願意為誰效力。
投靠流賊對他們來說,並不有什麽顧忌。
因此,靈坮一旦決定投靠流賊。
他麾下的將官們,絕大部分都不會有太多遲疑。
尤其是他掌握著數百名家丁。
這些家丁由他的親信統領,對於參與叛變,他們自然是毫不猶豫的。
對靈坮而言,隻要這些家丁站在他這邊,其餘的營兵是否跟隨就顯得不那麽重要了。
劉藝間的手指輕輕敲打著桌案,道:“事不宜遲,就在今日!
“等天色一黑,我就派遣我的心腹秘密出城,與城外的義軍約定子時在東南兩門為內應,以城上的燈火繞圈為信。
“子時一到,就洞開城門,迎接義軍。
“另外,城內也需處處放火,製造混亂,隻要拖到義軍進城,大局便可定矣!
“料想這幾日義軍沒有攻城,城中官兵百姓都放鬆了不少警惕,我等此時起事絕對能成!”
劉藝間陰險地笑了起來。
靈坮也同樣露出了猙獰的笑容,有些急不可耐了。
隨後,兩人繼續議事。
劉藝間再次詳細叮囑靈坮,務必要小心謹慎。
尤其是在城內的青牙軍官將麵前不可露出破綻。
靈坮明白舉事的重要性,也鄭重地向劉藝間保證,讓他完全放心。
……
北關城內。
陳伏湧站在沙盤前,怒氣衝衝大罵著:“這兩個卑鄙小人,劉藝間和靈坮,我一定要親手砍下他們的頭顱!”
溫越道:“這兩人自以為行事隱秘,無人知曉……”
他輕蔑地笑了笑,眼中的寒光一閃即逝:“但我麾下的夜不收一直在城內外嚴密監視他們,這幾日,劉藝間派人秘密下城,潛入賊營,如何的陰謀詭計,如何的行動,我已經了如指掌。
“根據夜不收的偵查,不僅劉藝間和靈坮,王餘少麾下田總問、陽邊和、李捷話等人,也都打算投降流賊,並在今晚打開城門作為內應。”
陳伏湧咬牙切齒地說:“好極了。”
溫越語氣平靜:“不過劉藝間等人投降流賊不過是小事,今晚我們就搶先一步,將他們一舉消滅。
“而陳軍門,另有一時機成熟,現在流賊已顯疲態,軍心不穩,而其糧草所囤之地也被探查清楚。
“今晚我們分兩步走,首先清除城內的劉藝間等賊,同時派兵夜襲斷流賊糧草。
“如果成功,流賊必定陷入恐慌,軍心更加動搖。
“而明日,我等就全力出擊,與他們在野外對戰,一次性將其殲滅!”
陳伏湧點點頭,同意了溫越的說法。
但他還是遲疑了下,說道:“關於劉藝間等人的投賊之事,我等是否該告知福王等人?”
溫越搖頭:“暫時不要,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泄露我們的計劃,先下手為強,清除這些叛賊後再稟報不遲。”
聞言,陳伏湧也是點頭。
兩人都是決斷力極強的將領,達成了共識之後,就商談如何夜襲澗山。
根據溫越的情報,澗山的守衛異常森嚴,作為糧草重地,李自成派出了心腹大將田修建等上萬兵馬,其中還有流賊中精銳的老營在駐守。
澗山地形險峻,加上嚴密的防守,即使是白天,也很難攻克,隻有夜襲才有機會。
然而,夜晚作戰對於患有夜盲症的士卒來說是不可能的。
而且在黑暗中,通常用於軍隊聯絡的各種旗令鼓令都幾乎無用了。
幸運的是,夜襲戰正是青牙軍的強項。
溫越和陳伏湧在確定了夜襲澗山的計劃後,立即開始著手準備。
溫越首先想到的是祖柏,一位心思縝密、勇敢冷靜的將領,正是最適合擔任這次夜襲任務的人選。
再有熊一揚的夜不收輔助,夜襲成功的概率就更大了。
澗山及其周邊的地形,已經被青牙軍夜不收提前勘測清楚。
此時,澗山的立體地形圖,以及流賊的兵力分布都被精確地標注在溫越麵前的沙盤上。
每次看到這個沙盤,陳伏湧都會感到驚歎不已。
他已經想好了,回到開封後,也要模仿溫越的做法來訓練自己的部隊。
而這沙盤自然成為了他要學習的重點之一。
然而,他很快意識到,想要效仿也不是那麽簡單的事情。
若是沒有如溫越麾下精銳的夜不收,也無法製作出如此精良的沙盤。
當日下午,溫越和陳伏湧召集了自己軍中的各位將領開會。
隨即,在黃昏時分。
幾名青牙軍的騎兵從北門進入城內。
由於洛陽目前隻剩下北關還在官兵控製之下,由溫越將軍和陳伏湧守著。
從北關派來的騎兵,進來傳遞消息,並沒有引起他人注意。
這些騎兵進城後迅速分散行動,直奔青牙軍將領吳春章、沈其士等人的兵營……
隨著夜幕的緩緩降臨,千年古城洛陽逐漸迎來了它獨有的繁華時刻。
過兩日就是正月十五的上元佳節。
按照往年的慣例,在節日未到之時,洛陽城就已經是燈火輝煌,熱鬧非凡。
然而今年的情況卻頗為不同,因數十萬流賊的圍困,洛陽城的節日氛圍受到了極大的影響。
好在,近兩日敵人並未發起攻擊,這讓人們得以稍稍鬆一口氣。
城外有著流賊重重包圍,今年的洛陽城已無法再現往昔的盛況。
傳統的龍燈,花燈就不用多想了,猜燈謎等活動也均未能如期舉行。
然而,許多富裕家庭仍掛出了提前掛上了五彩斑斕的花燈,為即將到來的上元節做準備。
而福王府、官府以及地方鄉紳,也趁著節日前,共同組織一係列慰勞活動,提供了許多飯菜給守城官兵。
另外,為鼓舞士氣,還先放了一些煙火。
絢爛的煙花,與皎潔的月光交相輝映,構成了一幅美麗的夜景。
城內不時傳來男女老少的歡聲笑語,甚至連正在巡視的官兵們,也被夜空的煙花所吸引,露出了微笑。
這些歡快的聲音,為這座處於動**時期的洛陽城,帶來了片刻的溫暖和寧靜。
然而,在這片看似祥和的氛圍中,卻有人心懷不軌,醞釀著陰狠一擊。
“笑吧,笑吧,等會就沒有你們笑的機會了。”
在洛陽城東,全身披掛的劉藝間在幾位親信護衛下,麵色陰沉地注視著城內的歡鬧。
周圍的燈籠和火把在夜風中搖曳,映照著他變幻莫測的臉龐。
寒風凜冽,空氣中彌漫著刺骨的寒意,天空中還不時有細小的雪花飄落。
這些雪花雖然不大,但卻十分密集。
寒冷使得地麵結上了一層薄薄的冰霜,幸好在上麵還撒上了一些細沙,否則行走將會異常困難。
在這樣的嚴寒中,劉藝間身旁之人都在不停地嗬氣取暖,跺腳驅寒,試圖擺脫全身的僵硬。
對他們來說,時間仿佛變得異常緩慢,每一刻都顯得格外漫長。
劉藝間也感到異常難熬。
今天晚上似乎比以往更加寒冷。
若是換作前幾日,他早已就寢了。
但眼下,即使再怎麽不可忍耐,也要忍耐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