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染夢土

第三章 冬雪西來

蘭斯同各位宗主一番商議,等到初步達成如何監視楓城內的南方部落居民、如何聯係、蘭斯如何發布命令等等諸多細節的時候,已經接近晌午了。

商量議定,各位宗主臉上帶著掩飾不住的興奮神色,踏著輕快的步伐,紛紛告辭離去。孫仲任也不知清醒了沒有,眼睛也未睜開,嘴中模模糊糊的嗯啊了兩聲,算是答應了。

各位宗主似乎見慣了孫仲任這副老弱的模樣,也不以為意,徑自去了。

蘭斯恭敬的站起身,正待告辭,那個領蘭斯進府的阿修顫顫巍巍,邁著蹣跚的步子走了進來。

斜靠在椅背上,萎靡不振的孫仲任突然叫道:“阿修,倒茶!”

阿修一愣,吃驚的回答道:“少爺,你怎麽知道來了客人?”

蘭斯站在旁邊暗笑,孫仲任都七八十歲的年紀了,居然還有人叫他少爺,看來這阿修從孫仲任年少時候就已經是府中的仆人了。

孫仲任微微睜開眼,有些不耐煩的問道:“客人?我這府上以前總是門可羅雀,今天怎麽來了一撥又一撥?真是奇了怪了。

他是幹什麽的?“

阿修這下可聽清楚了,連忙回答道:“好像是個賣雞蛋的,我叫他走,他非要見到少爺您才走。”

孫仲任點點頭,說道:“叫他進來吧!”

阿修應了一聲,又慢悠悠的走了出去。

不一會兒,門外傳來咚咚咚急促的腳步聲,遠處還有阿修急喘籲籲的呼喊:“喂,我說那個賣雞蛋的,慢點慢點,這府裏麵可不能亂闖,讓我帶你去。”

那急走之人聲音尖細,用公鴨般的嗓子響應道:“修大爺,您慢慢走。這府上我來過多少遍了,就不必您親自帶路了!孫大人不是就在客廳嗎?”

話音未落,一個福態的內侍滿頭急汗的一路小跑,走進客廳。

他一眼看到蘭斯,露出欣喜的笑容,說道:“想不到在這裏找到葉大人了!正好讓下官少跑一趟!陛下宣您跟孫大人廷議。”

說著,他看了一動不動、打著輕鼾的孫仲任,抬頭看了蘭斯一眼,問道:“孫大人他……”

蘭斯微微一笑,說道:“孫老有些累,好像是睡著了,您叫叫他吧。”

內侍搖了搖頭,走上前,輕輕晃動著孫仲任的肩膀,喚道:“孫大人,孫大人,醒醒,醒醒。”

孫仲任身子一震,眼還沒有睜開,便叫道:“阿修,不要晃了,少爺我醒過來了。賣雞蛋的過來了嗎?咱們府上買上二十斤!”

內侍一臉的無可奈何,大聲喊道:“孫大人,睜睜眼,陛下宣您前往廷議!”

孫仲任猛地睜開眼,看了內侍一眼,露出嚇了一跳的神情,說道:“咦,這不是王大人嗎?剛才阿修怎麽跟我說是賣雞蛋的!這個家夥,辦事情總是慌慌張張的,丟三落四!想當年……”

後麵他又嘮嘮叨叨說起阿修在府上這些年辦過的錯事來。

王內侍連忙打住孫仲任的話頭,急急的說道:“孫大人,這些事情下次我再聽您講吧!現在陛下宣您和葉大人馬上前去廷議呢!”

孫仲任這時彷佛才剛剛清醒,點頭道:“哎呀,你不早說,我們趕快走!”

蘭斯跟孫仲任趕到議事大廳的時候,廷議已經開始很久了。

參加廷議的人跟上次沒有什麽變化,隻有東勝臨川沒有出席,而明珠王側方的旁聽席上卻多出來一個人。

蘭斯一見之下,忍不住瞳孔猛地一縮,心中升起一股不安。

北豐朝!

他曾經向明珠王請了三天的假,以他謀定而後動的性子,想必現在已經有了突破。

蘭斯現在心中的第一要務雖然是營救夏月,但是想到同北豐朝找到了桑德斯伯爵,贏得賭約的勝利時,鳳香得到消息後看向自己的幽怨淒涼,蘭斯心中驀地一痛。

這時,議事大廳裏麵的諸人已經看到蘭斯和孫仲任的到來。

明珠王向蘭斯招招手,欣然說道:“小葉,你老跟個鼴鼠一樣,鑽到哪塊地裏去了?幾十號人找了半天居然都找不到你!

來這邊坐!“

說罷哈哈大笑起來,看來明珠王今天的心情的確不錯,居然開起了玩笑。

群臣附和的笑聲響成一片。

蘭斯向明珠王身旁走去,答道:“我去拜見孫仲任前輩,向他請教一些事情。”

明珠王讚許的點點頭,說道:“孫老的胸中可是有一座寶山啊,有不懂的問題,向他多請教是沒有錯的。”

蘭斯點頭稱是,看到廷議的幾個大臣臉上不約而同露出不以為然的神色,顯然對明珠王的評價並不讚同。

也許在他們眼中,孫仲任不過是一個垂老待死的廢老頭兒罷了。

蘭斯坐在北豐朝旁邊的椅子上,孫仲任已經在靠門的一張椅子上坐好了。

廷議繼續開始,討論的下個議題是同東方聯邦的外交關係。

負責接待事宜的二王子欣苑明珠,翻閱著桌子上厚厚的卷宗,首先對東方聯邦的曆史進行了簡略的介紹:“東方聯邦位於流風國東麵的荒蕪土地上,原名東方聯盟,是七座城市以保護當地和平和商業運轉成立的鬆散聯邦。

“一年前,流風國通過滲透、收買、直接派兵入侵等手段,險些將東方聯盟吞並,但是最後還是被號稱東方三傑的劍寒春水、長風、冬雪三人挫敗。

“戰鬥勝利後,東方聯盟合並成一個緊密的國家,劍寒春水任首席執政官,長風和冬雪任副職。

“自從東方聯邦成立後,就一直陷於同流風國的戰爭中。雖然東方聯邦在西部又建了一座新城以抵禦流風國的進攻,但國力的差距讓東方聯邦非常吃力。”

“冬雪。”

蘭斯在心中輕輕的念道,一股莫名的情緒湧上心頭。

這是他離開東方聯邦後,第一次聽人說起冬雪的名字。

蘭斯曾經感到來到明珠國後,在東方聯邦的一切經曆就像一場春夢,隨著清醒和自己的長大,慢慢的忘卻,變得模糊不清了。

但這一刻,冬雪的一顰一笑,一言一行,又那樣清晰的出現在蘭斯的腦海之中,就恍若昨日。

軍務大臣鄭鳳點點頭,笑道:“東部的這些蠻子們雖然粗鄙野蠻,但戰鬥力還真不容小覷。也許正是這股蠻勁讓他們如此驃悍吧!”

其它人同時哄笑起來。

雖然不隻一次聽過在明珠國這些西方國家十分瞧不起東方聯邦,但坐在這裏聽著,蘭斯還是感到十分刺耳,臉色不由的陰沉下來。

這時旁邊的北豐朝捅了蘭斯一下,接著他孤傲囂張的聲音傳到了蘭斯的耳中:“葉大人,怎麽,幾天不見,您的情緒不怎麽好啊?

“聽說您現在成天待在豔名四播的夢蝶小姐的香閨裏,怕是咱們兩個的賭約早已不放到心上了吧!唉,真是可憐了鳳香小姐的一片癡情啊!”

蘭斯雖然十分擔心北豐朝找到了桑德斯伯爵,麵上卻露出毫不在乎的神色,淡道:“那你又完成賭約了嗎?哼哼,怕是你現在也沒有找到吧!不然就不會坐在這裏聒噪不休了。”

北豐朝輕輕一笑,嘴角牽出一絲嘲弄的微笑,說道:“你想激怒我嗎?嗬嗬,沒有用的,我是不會生氣的。

“其實如果不是出了意外,我昨日就能抓到桑德斯伯爵了,不過,我可以明確的告訴你,兩日之內,我必定可以抓到他!

到時候,你可不要反悔哦!“

蘭斯沒有回答,雙拳卻驀地緊緊攥住。盡管已經下定了先營救夏月的決心,但聽著北豐朝篤定的口氣,心中還是感到十分煩悶。

欣苑明珠繼續說道:“這兩個月,流風國連續發動了兩次十萬人以上的進攻,雖然沒有攻破東方聯邦的要塞,但東方聯邦已經應付的十分吃力。所以,他們派來使節團,打算同我國建立針對流風國的攻守同盟。”

明珠王點了點頭,眼光掃視全場,淡淡的說道:“大家有什麽看法?”

幾位大臣紛紛站起來發言。

蘭斯聽來,關於這件事上,兩位王子的意見同樣涇渭分明。

大王子弘治明珠在前陣子同水晶國的談判中過分軟弱,簽下不平等的條約,結果讓明珠王大發雷霆。

因此,此次他明顯想改變自己在明珠王心中對外軟弱的形象,他的陣營中的大臣們措辭都十分強硬,希望借這個機會同東方聯邦結成戰略同盟,一東一西夾攻流風國,給流風國強大的壓力,借此逼迫流風國退還部分吞占的土地。

二王子欣苑明珠一方的觀點截然相反。

他們認為現在同水晶國的戰爭迫在眉睫,同時還要平定南江國和浣西國的叛亂,根本沒有餘力在東線進行同流風國的戰爭。

因此,要同東方聯邦的使團虛與委蛇,做出一副聯盟的假相,給到來的流風國使團施壓,根本目的在於同流風國簽訂互不侵犯合約。

明珠王聽了一會兒,雙手平舉,向下虛按,議事大廳中熱熱鬧鬧的討論聲全部消失。

他轉過頭,對蘭斯說道:“葉驚雷,你對這件事有何看法呢?”

蘭斯剛才就一直在考慮,如果明珠王叫到自己,自己應當如何應答呢?

從內心來說,他當然是十分希望明珠國能夠同東方聯邦簽訂合約,建立起聯盟的關係。

東方聯邦是自己從小長大的地方,記載著生活的點點滴滴,也記載著自己的初戀和第一次愛情;那裏有著很多親密的朋友,聯盟的建立自己也付出了心血。

蘭斯從心底希望東方聯邦能夠得到喘息的機會,繁榮昌盛起來,讓那裏的所有人都過上好的生活。

但是蘭斯心底卻明白,現在明珠王心中早已經有了決定。叫誰起來,不過是表明他本身態度的方式罷了。

自己現在仍然可以算是二王子欣苑明珠陣營中的一員,因此,明珠王叫到自己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了。

蘭斯暗歎了一口氣,強壓下喊出支持大王子結盟建議的衝動。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反常表現不但不會改變明珠王的決定,反而會帶來相反的效果,還會惹起很多人的懷疑。

人生,總有很多無奈啊!

蘭斯緩緩站起身,口中果決的說道:“陛下,驚雷認為,我明珠國現在還不具備兩線同時開戰的實力,因此,不能同東方聯邦建立起軍事同盟,以免激怒流風國。

“但是我們可以借這個機會,同東方聯邦建立起良好的關係,加強同東方聯邦的貿易往來,增加同東方聯邦的貿易配額,穩住東方聯邦,也給流風國增加一些壓力,促成同流風國的和平協議。”

明珠王滿意的點點頭,說道:“葉驚雷說得非常好!就按這個辦。這次同東方聯邦的談判,就交給欣苑明珠負責。”

欣苑明珠站起來,大聲道:“我一定不辜負父王的期望,在公正、互利、友好的前提下,簽訂對我國有利的合約。”

他這句話雖然說的義正詞嚴,但在場的人都知道他在影射大王子弘治明珠,在同水晶國談判時簽下不平等條約的事情。

弘治明珠牙齒緊咬,額頭暴起十幾條青筋,狠狠的看著欣苑明珠。

明珠王卻似乎毫無所覺,微微點頭,說道:“很好,希望如此。下麵我們就見見東方來的客人吧,他們已經等了一會兒了!”

書記官應聲出去,轉眼之間聽到密集的腳步聲響,幾個人出現在議事大廳的門口。

所有大臣都不約而同吸了一口冷氣,臉上露出驚豔的神色。

蘭斯身體一顫,眼睛直直的看著使節團為首的一人,就連呼吸也停止了,自己肺裏的空氣在刹那間被抽的一幹二淨,他艱難的張開嘴,吐出兩個字眼:“冬雪。”

東方聯邦派出的使節團團長,果然是令蘭斯魂牽夢縈的冬雪!

那雪一般晶瑩通透的肌膚,那秋水般清澈的雙眸,那傾倒眾生的絕世容顏,那從骨子裏散發出來的孤傲清冷,依然如故。

隻是比蘭斯離開東方聯盟時的冬雪,少了一分稚嫩,多了一分沉穩;少了一分天真,多了一分滄桑;少了一分清秀,多了一分豔麗。

冬雪踏著矯健的步子,走入議事大廳,翦水雙眸在明珠國君臣身上滑過,這一刻,所有人都彷佛感覺到冬雪注視著的正是自己,不自覺的稍稍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姿態,擺出一個自認為最合適、最能引起對方注意的儀態。

蘭斯跟冬雪的眼光驀地在半空中相遇。

冬雪嬌軀微顫,她用力抓緊了右手握住的使杖,強抑著自己露出狂喜的神色,但她熾熱的望向蘭斯的眼神,已經將她的心思全部出賣。如果不是在這個特殊的場合下,蘭斯完全相信冬雪會不顧一切的撲到自己的懷中。

感覺到冬雪的心意,蘭斯心中一陣激動興奮,泛起了難以抑製的愛憐。

直到冬雪開始陳述國書的時候,大廳內的明珠國君臣才醒過神來,一時間,為了掩飾失態的咳嗽聲響成了一片。

要是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整個議事大廳裏的人都感染上了癆病。

蘭斯身旁傳來北豐朝悠悠的聲音:“看來號稱東方聯邦雙絕之一的冬雪小姐的魅力,還真是強大啊!如果她先來以後再進行剛才的廷議的話,恐怕結果會完全改變了。女人……哼哼。”

蘭斯一驚,這才想起身旁還有一個知曉自己身分有問題的北豐朝,連忙收攝心神,防止露出破綻。

冬雪同明珠王一番沒有新意的官方交際,明珠王最後指著欣苑明珠說道:“欣苑明珠將是我國派出同貴國談判的代表,全權負責我國同貴國的談判。”

冬雪的美眸飄向欣苑明珠,欣苑明珠有些色授魂與的站起身來,興奮滿滿的說道:“很高興認識冬雪小姐,希望我們能夠合作愉快。”

冬雪展顏一笑,隨即又恢複了清冷,回答道:“希望如此。”

這一刹那的絕世芳華,讓大廳內所有人都心旌搖動,直到冬雪率領著東方聯邦的使節團退下,這份驚豔依然在所有人心中徘徊不去。

明珠王似乎也沒有了繼續下去的心情,揮手道:“好了,今天就到這裏。散會!”

大臣們魚貫而出。

北豐朝同蘭斯並肩而行,小聲說道:“葉大人,在我們的賭約沒有分出勝負之前,我想你跟鳳香小姐之間還是保持一點距離為好。不然,到時候對你、對鳳香小姐都不好哦!”

蘭斯壓抑著心中的煩悶,冷冷道:“等到你抓到桑德斯伯爵以後,再來多嘴多舌吧!”

北豐朝細細的看著蘭斯的臉龐,恍然道:“葉大人,你已經放棄了嗎?哈哈,如此輕易的取得勝利,真是不夠暢快淋漓啊!”

說罷,他也不管蘭斯,哈哈大笑著徑自去了。

蘭斯看著北豐朝的身影漸漸消失,心中無比的頹喪。

絲毫沒有得到夏月的消息,同北豐朝的賭約又輸掉了九成九,冬雪滿懷希望的來到明珠國期望簽訂攻守同盟,自己卻幫不上一點忙……

蘭斯突然感覺到自己是那樣的沒用,就像一隻在參天大樹下往來搬運的蚍蜉,雖然竭盡全力,卻無法改變大樹的一枝一葉。

蘭斯抬頭望天,天空陰翳,雲團壓得很低,讓人心生壓抑。

烏雲密布,遠遠蔓延開去,同天際青灰色的山脈連成一片,共同環成一個嚴密的罩子,罩住了整個人世間。

蘭斯忍不住長長歎了一口氣,正待走開,眼前突然一亮,一道陽光破開稠密的陰雲,當空灑下。

金黃色的陽光,雖然僅僅隻是淡淡的一縷,但是灑到蘭斯的身上,卻讓他感覺到無比的溫暖與舒適。

這縷陽光,驅散的不僅僅是天空中的陰雲,更將蘭斯心中的陰雲一掃而空!

蘭斯看著那縷陽光被滿天的陰雲擠壓的越來越小,終於被徹底吞沒,心中卻鼓起了無窮的鬥誌。

“雖然前途多艱,像這滿天的陰雲般茫不可測,但我隻要全力去做,總會像那縷陽光般刺破重圍,還世界一個光芒萬丈的大地。”

蘭斯對天哈哈大笑,邁開大步,堅定的向前走去。

出了王宮,蘭斯想了一想,打算先回夢蝶的香閨一趟,按照自己同冰芙、紀弦的約定,現在應該有消息傳來了。

剛走到夢蝶居處的門外,就聽到裏麵傳來服侍夢蝶的丫鬟的怒斥聲:“你這個人真是厚臉皮,不知道在這裏你並不受歡迎嗎?還不趕快……”

“哎喲,你這小女娃,掃地便掃地罷了,怎麽往我的腿上掃……還有,抹桌子怎麽抹到了我的袖子上……”

房裏傳出聒噪的男人聲音。

蘭斯推門進去,看到那丫鬟正在非常努力的抹著桌子,她咬牙切齒、雙臂大範圍的擺動,似乎打算將全身的力氣都施加到桌子上。

抹布到處,塵土飛揚,飄的到處都是,蘭斯心下奇怪,這客棧中居然如此髒?看起來似乎是幾年沒有人住的模樣。

桌旁安然坐著一位四十多歲的中年人,他左胸的徽章證明了他的貴族身分。一頭金發梳的一絲不苟,仔細的攏在腦後,麵色淡黃,看起來似乎有些病容,但滿臉微笑,正饒有興趣的看著發飆的丫鬟。

小丫鬟看到蘭斯進來,狠狠的瞪了那人一眼,用力抖了抖抹布,揚起一片煙塵,看來這抹布用的時間也很久了,居然積了這麽多的塵土。

小丫鬟噘著嘴走到蘭斯麵前,斜瞥著那人,大聲的對蘭斯說道:“葉大人,你可來了,那個討厭的家夥說是有事要找您,已經賴在這裏好久了。”

說罷,徑自向外走去,嘴裏還小聲的嘮叨道:“哼,要不是小姐讓你留在這裏等著,非要你好看不可,這下便宜你了。”

蘭斯上下打量了那人幾眼,確認是第一次見到此人,走上前,問道:“在下就是葉驚雷,請問閣下有何貴幹?”

那人一副愛搭不理的模樣,輕輕彈了彈衣服,又是塵土飛揚,嗆的蘭斯一陣咳嗽,趕忙跳開,大叫道:“這是什麽,咳咳,好像是胡椒粉!”

那人微微一笑,說道:“葉大人猜得不錯,嗬嗬,貴府的丫鬟可是凶悍的緊啊。”

蘭斯聽此人的口氣十分熟絡,頭腦中卻想不起何時見過此人,仔細打量了一番,發現他的身形似乎在哪裏見過,微微一想,驚喜的大叫道:“你是紀弦!”

紀弦將食指豎起擋在嘴唇前麵,說道:“小聲,別讓人聽見!”說著,向窗外瞥了一眼。

蘭斯自信的說道:“放心吧,周圍沒有人,如果來人不會逃過我的靈覺的。”

蘭斯拉過紀弦的手,向內間走去,隨口問道:“你怎麽得罪那小丫鬟了,惹得她這樣的對付你?”

紀弦狡黠一笑,這副表情出現在這張中年貴族的胖臉上,顯得十分滑稽。她淡淡道:“不過閑著無聊,跟她開開玩笑罷了!”

兩人走入內間,紀弦上下打量了一番,皺起鼻子嗅了嗅房間中的清香,沒好氣的看著蘭斯,說道:“我還以為你真的辦什麽正事去了呢,惹得翩翩、纖纖和淺雨妹妹她們擔憂的在家裏坐立難安,想不到居然躲在這裏享受豔福!

“哼哼,剛才出去的那個夢蝶姑娘,可是漂亮的緊啊!”

蘭斯毫不在意的一笑,沒有理會紀弦的埋怨,問道:“冰芙那邊有消息傳過來嗎?”

紀弦瞪了蘭斯一眼,從她那微微鼓起的肚腩中摸了摸,取出了一張卷軸,遞給蘭斯。

蘭斯打開卷軸,發現是一幅楓城及周邊地區的詳盡地圖,上麵用紅藍兩色做了很多標記,在邊角的空白處,冰芙作出了說明。

通過昨天的調查報告分析,冰芙發現了十幾個有問題的地點,分別用藍筆標出。另有幾個地點,冰芙懷疑是廷玉山的秘密據點,用紅筆標出。

末了,冰芙還提到前兩天曾經得到過桑德斯伯爵的消息,經過她的推斷,地圖上畫了黑圈的地方,就算不是桑德斯伯爵的藏身之處,也同桑德斯伯爵脫不開關係。

蘭斯心中一喜。

蘭斯一想起今天廷議上,北豐朝擺出的那副勝券在握的可惡嘴臉,一想起那種宣布蘭斯死刑般趾高氣揚的語氣,心中就燃起熊熊火焰。

蘭斯盡管早已經在心中決定,在營救回夏月之前,不去考慮如何贏得這場賭約,但是他血脈中流淌著的爭強好勝,卻不容許自己放棄。

蘭斯興奮的將手指在地圖上滑動,尋找黑圈的位置。

黑圈標記的地方位於南方部落人的聚集區,是一棟不起眼的庭院。

蘭斯的指尖不停的敲打著黑圈的中心,心想:“桑德斯伯爵怎麽會藏在這裏?這裏離他誣陷的對象廷玉山的勢力範圍不遠,難道他就不怕被廷玉山得到消息將他抓住,將他背後的勢力暴露出來?

“他的背後,究竟有誰呢……”

旁邊的紀弦輕輕咦了一聲,說道:“你們的效率還真高。找的這些地方,居然十有九中,這個冰芙姑娘真是了不起。”

蘭斯這才想起來,紀弦可是深悉廷玉山秘密的人,連忙問道:“那你猜夏月會被廷玉山藏在什麽地方?”

一聽到廷玉山這三個字,紀弦反射般的打了個寒戰,大叫道:“主人向來算無遺策,他的心思和布置,是絕對沒有人能夠猜到的!我勸你還是不要白費力氣了!”

蘭斯盯著紀弦的眼睛,此刻這雙眼睛中,充滿著驚恐和絕望,蘭斯愛憐的攬住紀弦的肩膀,發現她渾身都在輕輕的發抖。

蘭斯有些可惜的歎了口氣,想道:“在沒能解開紀弦的心結之前,是不能指望從她那裏得到什麽有用的信息了。想不到她怕廷玉山,居然到了這個程度。”

“好了,我不問這個了行不行?”蘭斯轉移話題,隨口又問道:“對了,你聽說過那個刺殺明珠王,然後企圖嫁禍給廷玉山的那個桑德斯伯爵沒有?你們有沒有得到這個家夥的消息?”

紀弦用奇怪的眼光看了蘭斯一眼,說道:“你們要找那個刺殺明珠王的假伯爵?我勸你們不要白費心思了,你們不會找到他的。”

“為什麽?”蘭斯問。

紀弦看著蘭斯點著的那個用黑圈標記的地方,目光驀地有些遊移,心不在焉的答:“那個假伯爵早就不在這個世界上了,你們怎麽可能找到他?”

“你怎麽知道?你一定有他的消息!告訴我好嗎?我要找到他,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紀弦突然掙開了蘭斯的懷抱,冷冷道:“我怎麽會知道?好了,你有沒有什麽消息要讓我傳回去?我要回去了。”

蘭斯一愣,半晌才回過神,將雇傭兵工會的情況以及調動雇傭兵的方法告訴紀弦。

紀弦默念了兩遍,記了下來,便道:“那我回去了。”

蘭斯叮囑道:“不要記錯了,一定要原原本本的把消息傳遞到!”

“知道了!嚼舌鬼!”

紀弦不耐煩的擺了擺手,向外走去。

蘭斯又道:“還有,現在外邊不安全,你自己要小心,不要被人發現了。”

一隻腳已經踏出門坎的紀弦身子一僵,隨即走了出去。

蘭斯又研究了一會兒冰芙送來的地圖,夢蝶的丫鬟敲門進來,詢問道:“葉大人,你要吃點什麽?晚飯的時間到了。”

蘭斯驚訝的向窗外望去,這才發現外邊的天色早就暗下來了,陰雲壓頂,隔絕了天空灑下的所有光線。

點了點頭,他說道:“這個你不用管了,我到下麵簡單吃一點就好了。對了,夢蝶小姐去了哪裏,怎麽還沒有回來?”

丫鬟回答道:“小姐跟剛才走掉的那個討厭鬼聊了兩句,就不知道去了哪裏,說如果葉大人回來,不必管她。”

蘭斯點了點頭,丫鬟退去。

蘭斯又將地圖重新看了一遍,保證將地圖上的要地都記在頭腦中,這才到了下麵,簡單吃了一點晚飯,走出了客棧。

外邊華燈亮起,將整條街照得燈火通明。街道上人來人往,穿行於店鋪之間,熱鬧非常。

蘭斯穿行在人流之間,看著那些悠閑逛街的人們,突然發現自己正在離那個悠閑自由的世界越來越遠。

他曾經想逃避自己的責任,卻發現自己肩上的擔子越來越重,讓他無法脫身離開。

什麽時候,我才能像這些人一般,輕鬆的逛街,悠閑的散步,隨意的做自己想做的所有事情呢?

正在這時,蘭斯心中警兆忽現,他沒做什麽動作,身體卻毫無預兆的向旁邊平移了一尺。

身後一個行色匆匆的、戴著大簷帽的人大步從蘭斯身旁疾衝而過。按照剛才蘭斯行走的路線和速度,他剛剛會跟蘭斯相撞。

但現在的後果卻是他同蘭斯擦肩而過。

這個人顯然沒有料到蘭斯的反應如此迅捷,身子一頓,似乎吃了一驚,然後裝作無意的扭頭向蘭斯看了一眼,掀了掀自己的帽簷,然後腳步不停的向前徑自走去。

這個人居然是宗神的手下檀衝!

蘭斯心念一轉,已經知道了檀衝此刻出現在此的用意,忍不住微微搖了搖頭,心想:該來的,總會來的吧!

他遠遠吊著檀衝,向前走去。

檀衝七繞八拐走了半天,走入了一座莊院。

蘭斯徑自從莊院前走過,繞了個圈子,甩開跟在自己身後的家夥,從那個莊園的後麵越牆而入。

檀衝就等在院落的中間,看到蘭斯到來,衝他躬身行了個禮,伸手讓道:“我家大人已經恭候多時了,大人請。”

檀衝將蘭斯帶到客廳門口,將蘭斯讓入,自己卻沒有進去,隻是將門重新掩住。

客廳中坐著一個人。

冬雪。

她靜靜的坐在那裏,還是那樣的清麗,那樣的脫俗。

冬雪抬起頭,神色複雜的看著蘭斯。

蘭斯呆呆站在那裏,同冬雪對視了半晌,問道:“你……你還好嗎?”

“你說呢?”冬雪幽幽一歎,露出一個淒然的惹人憐惜的表情,輕聲說道:“這兩年來,我每天都在拚命的工作,讓繁雜的工作將我的生活全部填滿,讓我的大腦騰不出一絲一毫的時間來思考別的事情……

“因為,我的腦海一旦停下,便會浮上你的影子。

“可是,當我沉睡夢中的時候,每次出現的人都是你,每次的夢境,都是我們相聚在一起的時光。我不隻一次夢到你漸走漸遠直至消失的背影,也不隻一次的追上前去,卻總是追不到你的影子。”

冬雪的語氣平淡,但在蘭斯聽來,卻如撲麵而來的驚濤駭浪。他感到整個房間中的空氣都在漸漸壓抑,漸漸沉重,狠狠壓在自己的心頭。

冬雪眼圈紅了起來,明眸蒙上了一層迷離的霧靄,聲音也帶了一絲抽泣:“蘭斯,你可知道,每次想起你,我的心都好痛!”

冬雪的淚如雨下。

蘭斯歎了口氣,走上前,掏出一塊手絹,輕輕的將冬雪粉頰上的珠淚抹去。但抹了一點,又有更多的淚水泉湧而出,轉眼間蘭斯的手帕就濕漉漉的了。

“蘭斯,我知道我以前有不對,傷了你的心,你能原諒我嗎?”冬雪抽泣著。

“不。”蘭斯斬釘截鐵的迅速回答道。

冬雪的俏臉唰的變得慘白。

蘭斯微微一笑,手指輕輕的摩挲著冬雪烏黑柔順、如瀑布般美麗的長發,溫柔的說:“我從來就沒有恨過你,你也沒有做錯什麽,我又為什麽要原諒你呢?”

冬雪的眼中一下有了神采,她靠在蘭斯的懷中,癡癡問道:“你說的是真的嗎?千萬不要騙我。”

蘭斯重重的點了點頭。

冬雪呆了半晌,猛地沒有形象的埋在蘭斯的胸膛上,號啕大哭起來,淚水再次將蘭斯的前襟徹底打濕,讓蘭斯的胸膛有種涼涼的感覺。

蘭斯隻是輕輕的撫著冬雪的頭發,一句話也不說。

過了很久,哭聲漸漸小了起來。

蘭斯這才輕輕說道:“其實每個人對待事物的態度都有不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立場。隻要我們能夠設身處地的為旁人著想,便不會有那麽多的誤會,也不會有那麽多的無奈。

“當年,我太單純,太年輕氣盛,所以做了很多傻事。很多道理,也是我來到明珠國後才慢慢明白起來的。自然也明白了當初你、長風、劍寒春水等人的苦衷。”

“蘭斯,我此刻才相信你真的不再埋怨我。”冬雪抬起頭。

蘭斯做勢欲打,笑道:“該打,居然不相信我的話!好了,不要哭了,看,兩個眼睛都變成了熊貓眼,要是被旁人看到堂堂的東方聯邦大使,居然成了這副模樣,東方聯邦的臉皮可要被你丟盡了!回去長風大哥還不殺了我!”

冬雪展顏一笑,隨即身體一僵。

蘭斯此刻才發現兩人的姿勢有些曖昧。

蘭斯不自覺的向後微撤,同冬雪脫離了身體的接觸。

冬雪眼中的失望一閃而過,她幽幽歎了口氣,掏出手帕擦幹臉上的淚痕,輕輕道:“蘭斯,你坐。”

蘭斯點點頭,坐到冬雪旁邊的一張椅子上,問道:“你找我來有什麽事情?”

一提到公事,冬雪迷離的眼睛迅速回複了清冷和精明,若不是微微紅腫的眼睛,蘭斯很難相信這個渾身散發著自信和幹練的女人,便是剛才那個哭得一塌糊塗的嬌柔少女。

蘭斯知道,剛才的冬雪才是真正的冬雪,而此刻,那個真正的她已經披上了責任和義務構成的鎧甲。

“想不到你來明珠國不久,居然就進入了明珠國的權力中心,而且,已經開始將東方聯邦當作外人了。”冬雪幽幽說道。

“這是從何說起?我心裏可是一直將東方聯邦當作自己的家來看待的。”蘭斯一愣。

冬雪輕輕道:“那天宗神已經和你說過我們的艱難形勢了吧?流風國的進攻非常緊,我們現在幾乎是將所有的國力都用來抵抗流風國的入侵,形勢非常不樂觀。可以說,這一次能否同你們明珠國結盟,對我們東方聯邦能否堅持下去,非常重要。”

蘭斯點頭說道:“這個我明白。”

蘭斯注意到了冬雪在稱呼上的細微差異,“我們東方聯邦”和“你們明珠國”兩個涇渭分明的稱呼,讓蘭斯隱隱感覺到了冬雪下麵將要說些什麽。

果然,冬雪的聲音微微高了起來,說道:“可是我們得到消息,今天在接見我們東方聯邦的使節團之前,你們已經對結盟一事進行了討論。而且……”

蘭斯猛地打斷她說道:“而且,我還在廷議上發了言,極力反對明珠國同東方聯邦結盟,甚至建議反過來,利用東方聯邦同流風國簽訂和平協議。

“你要說的是這些嗎?”

“不錯!”冬雪挺直了身軀,雙目灼灼的望著蘭斯,高聲說道:“你對這個作何解釋!”

蘭斯嘴張了張,欲待解釋,卻發現這件事實在繁複,絕不是一兩句話可以說明清楚的。

他心下躊躇要不要此刻跟冬雪說個明白,偶然抬頭,卻看到了冬雪的眼睛。

冬雪眼中滿是失望和痛苦,還有不自覺流露出來的冷漠和不信任。

蘭斯心中驀地一痛。

時間彷佛回到了那一刻。

在幽幽的篝火下,一個少年被無數懷疑的眼神包圍。

少年定定的看著眼前的少女。少女的眼光如同今日,失望,痛苦,冷漠。

“給你一個解釋的機會,你有什麽話要說嗎?”少女冷冷說道。

“沒有什麽好說的,如果連我的朋友都不相信我,我就不需要解釋什麽!”少年大吼。

這句充滿傷心和悲憤的話在蘭斯腦海中回響,聲音越來越大,將蘭斯的思緒徹底填滿!

冬雪看到蘭斯半晌沒有說話,忍不住又問了一句:“蘭斯,你說呀!”

蘭斯身子一震,他緩緩的抬起頭。

冬雪驀然發現,蘭斯的眼睛變得無比的冰冷。

冬雪的心突然抽了一下,她發現自己好像又做錯了一件事情。

蘭斯站起身來,憤憤說道:“我沒有什麽好說的,如果連你都不相信我,我就不需要解釋什麽!”

說罷,蘭斯也不管冬雪突然變得蒼白的臉色,走了出去。

冬雪這時才醒過神來,在後麵傷心欲絕的大叫:“蘭斯,不要走!”

蘭斯身子一頓,隨即用力一帶,大門轟的一聲重重合閉。

蘭斯看也不看站在門外不遠處的宗神和檀衝,急趕兩步,越過院牆,不見了蹤跡。

檀衝伸出胳膊,似乎想說些什麽,但看到蘭斯冰冷的眼神,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黯然的長歎一聲,胳膊無力的垂了下去。

房門猛地打開,冬雪雙眼紅腫的衝了出來,口中大叫道:“蘭斯!”

雙目四顧,可惜人影渺渺。

宗神連忙問道:“剛才發生什麽事情了?蘭斯大人怒氣衝衝的翻牆走了。”

“走了?”

冬雪望向遠方,宗神卻發現她的目光沒有焦點。

冬雪靠著門框,緩緩滑落,無力的坐到地上,悲痛欲絕:“我居然又一次傷害了他,我居然又一次不信任他……

“這一次,他一定不會再原諒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