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你的聲音
135你的聲音
盧日裏的名字,所有人都不知道,包括有花木蘭記憶的賀穆蘭。
但是賀穆蘭記得他的臉。
狄葉飛含淚親吻他額頭的那一幕記憶太過深刻,以至於賀穆蘭一看到盧日裏的臉就想起了他,然後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這人……按照時間線,應該是死了。
因為狄葉飛含淚送走這位戰死的火伴,還是在白營的時候。不過她轉念一想,既然連阿單誌奇都活下來了,還能有什麽人活不下來的?盧日裏這一次不用再救狄葉飛了,活下來也是正常。
狄葉飛原來那一火,原本就是白營最強的一火人啊。
賀穆蘭有了先入為主的看法,所以看待盧日裏的神色就特別怪異……
“你放那些鳥羽什麽的……”賀穆蘭的臉不由自主的抽搐了一下,“真的是送狄葉飛的?”
這小子露出了一個“要不然呢難道是送你的不成”的表情。
狄葉飛當時就冷笑了一下,其他幾人的眼神都要能吃人了。
他們火裏的幾個人調侃狄葉飛可以,那是因為他們對狄葉飛絲毫沒有褻瀆之心,可是別人真把他當女的……
“你搞沒搞錯!狄葉飛是男的!”吐羅大蠻上前幾步,一下子扯下狄葉飛的褲子,露出曾經讓他們震驚成傻x的要害。
“你看!你看看!還不小呢!”
莫說狄葉飛呆若木雞,整個營帳裏的人都瘋了。
“吐羅你做什麽!”狄葉飛滿臉通紅的穿上褲子,一腳踹了過去。
自己脫和被別人拔掉完全是兩回事,他再怎麽豪放,也不可能高興的。
‘……還真不小。’賀穆蘭看完那粉嫩的小狄葉飛後,默默吐槽一句,將眼神移往其他方向。
其他人剛剛經曆過狄葉飛美到神魂無主的那一笑,突然間什麽都不知道的吐羅大蠻上前就幹脆利落的“驗明正身”了,所受的打擊自然不是一般大,若幹人一捂額頭倒在他四個家奴身上,那幾個家奴也是麵紅耳赤。
盧日裏的喉頭咯咯咯響了好多聲,也不知是想嘔吐還是想哭,他那張嘴張了又閉,閉了又張,來回好多下,居然大吼一聲:“我什麽都沒看到!”
然後掉頭就跑了。
吐羅大蠻跟在後麵追,賀穆蘭總覺得這一幕又荒唐又可笑,又帶著一種年輕人“青澀”的傷感(好吧這實在太惡心了),也跟在後麵追了一會兒,張口就喊:
“吐羅大蠻,不要追啦,回來吃飯!大蠻!”
歲月催人老,她還沒兒子呢,跟養了一堆兒子似的。
吐羅大蠻氣呼呼地回來了,賀穆蘭塞給他幾塊吃的,先堵住他的嘴,免得他說出什麽不好的話來。
此時再看自己長槍上的紅纓,就又是另一番滋味了。
早晨她才和狄葉飛說過“都是那些人齷齪”以及“他們要的都是想象中的人”,結果沒多久就真冒出個追求者來,她頓時覺得自己好像惡毒女配。
男男有別,回頭是岸啊。
那盧日裏大約是傷透了心,之後再也沒有來送過東西了,但有時候校場遇見,經常也會遇見他欲言又止的想上來說些什麽。
狄葉飛每次見到他都還算客氣,微微點點頭,並不像一開始那樣恨不得把人蛋蛋都踢爆,這樣的對待方式讓若幹人的等人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還以為狄葉飛對著盧日裏有什麽不同之處,每天苦口婆心……
直到越來越多的出戰。
賀穆蘭等人現在的軍功已經過了三轉,在右軍裏屬於最快的那一群,也闖下了不小的名頭。賀穆蘭的箭術連夏鴻將軍都嘖嘖稱奇,這時代又沒有手槍,箭術一個是看準,二個是看遠,她兩者皆有,可謂是個全才。
夏鴻甚至都想讓王副將帶她,將她當做將才來培養了。隻不過她升的太快也不是好事,軍中是熬資曆的地方,尤其是普通軍戶出身。所以夏鴻每次都點她出戰,也算是一種替她快速增加資曆的辦法。
一個月出戰四、五次,即使是許多老兵也沒有這種頻率,但賀穆蘭一火人卻是已經習以為常。他們參加的戰事越來越危險,蠻古又是喜愛衝鋒陷陣的主將,常常讓賀穆蘭一行人咬牙切齒。
明明可以不必追擊的,這位恨不得將人全部砍了,屢屢陷入危險之地。若不是還有王副將這支甚至蠻古性格的護軍在,也不知道要死多少回了。
賀穆蘭都已經去黑山城打造了縫合針,原本這種針是需要電解處理打磨的十分光滑的,現在也顧不得這樣的,連針用的都是最老式的彎曲針,因為不可能達到後世的工藝。
縫合線是不可能用到腸線了,她找到這裏的一種細絲線,韌度可以,勉強能作為縫合線使用。縫合針和縫合線都經過高溫消毒後放到了若幹人的象牙盒子裏,由賀穆蘭隨身放置,若是戰場上同火真的出現大麵積創口,好歹還有縫合止血的法子,就是疼了點。
聽說賀穆蘭要用針線將人的傷口縫起來止血,所有人都露出了害怕的表情。這些漢子們不怕有傷疤,也不怕受傷,卻怕賀穆蘭在他們身上像是縫衣服一樣縫住自己的身體。
就為了這個,他們在戰場上也加倍小心,不到萬不得已,也不敢拚命了。
誰樂意身上帶根線,還打個蝴蝶結啊!
來自蠻古“武勇”的噩夢一直持續著,也許是軍中覺得賀穆蘭一火在這種環境裏反倒會成長,或是蠻古對賀穆蘭等人也越來越欣賞,所以到後來,他們即使不想隨著蠻古的親兵深入敵軍都不行了,軍令一次比一次嚴,簡直就是要把他們壓榨到死的架勢。
偏生他們這一火有狄葉飛過人的美貌,有若幹人亮瞎人的裝備,還有賀穆蘭這種在後麵經常放冷箭的陰險火長,敵人每每總是發現他們這一火不同尋常,圍攻的人也越來越多。
哪怕是為了幹掉弓箭手,也得拚死上前。
在這個時候,同袍之間的互幫互助就變得非常重要。右軍都是魯直的漢子,願意跟隨“花木蘭”的,跟隨“狄葉飛”或是其他什麽人的同袍也經常靠攏在賀穆蘭這一火的身邊,救了他們不少次。
但也有救不了的時候,就比如此時……
“入你母的!是埋伏!”
賀穆蘭等人跟著蠻古大將追擊了幾十裏,越跑越不對勁,身後的隊伍拉的太長,前方的柔然人倒像是在放慢腳步。果不其然還沒過一刻鍾的時間,從右翼突然又來了一支柔然兵,而賀穆蘭等人護衛的,正是右側。
柔然人喜歡打埋伏戰,因為他們慣於逃跑,也確實不是鮮卑人的對手,所以逃跑的次數實在太多,鮮卑人的軍功和戰利品都係在這些活人身上,十有□□要追,這追擊之中的埋伏戰最是好打,柔然人十次逃跑裏,倒有兩三次就是有所埋伏的。
這也是前世的花木蘭為什麽不那麽熱衷於追殺敵人和贏取軍功的原因。一個是她想活下去,二是軍功再好,得有命拿,何況拿到了也不長久,她畢竟是個女兒身。
“哈哈哈!來的正好!老子正好缺軍功!”
蠻古大笑三聲,不懼反喜。
“我看他不是缺軍功,是缺心眼!”
賀穆蘭難得罵了一句,看著洪水一般湧來的敵軍騎兵,臉上不由得升起了“我大概是要死在這裏”的表情。
連武藝最高強的賀穆蘭都露出了這樣的表情,其他人是什麽心情,可以想象。
要不怎麽說蠻古是個妄人呢,他見到這樣的局麵,不但沒叫全軍撤退,反倒叫長矛手、長槍手等拿長兵器的到前方也去衝鋒,為後麵用近戰武器的騎士做掩護,騎射兵準備射箭迎擊。
賀穆蘭既可以做騎射兵,也可以做前麵的衝鋒兵種,但對方這麽多人,射箭能起到的作用已經很小,怕是沒射出兩箭對方就已經到了麵前了,所以她把自己的弓丟給了弓術也不弱的狄葉飛,讓他到陣後去射箭,自己一提長槍,到前麵去了。
阿單誌奇、那羅渾、吐羅大蠻和若幹人等人都是用長兵器的,她在前方,也好照應一二。
一場混戰就這麽打起來了,弓弦之聲不過響了兩下,柔然騎兵就已經衝到了麵前。蠻古大吼一聲手提大錘就衝了出去,他那些親兵露出認命的表情也跟著衝出去了。
在他們的前麵,是已經提前開始衝鋒的賀穆蘭等用長兵器的騎兵,雙方隻是一個衝鋒,場上就多出至少兩百匹空馬來。
近戰肉搏開始了,每一個魏兵都要對上至少三個敵人,賀穆蘭已經見到不少熟悉的同袍被砍去了頭顱,連縫合傷口的機會都沒有了。
死的最多的是戰馬,因為有些馬匹通人性,會站起身子用胸腹抵擋敵人的長槍,馬倒在地上後,大多數馬的主人就會落在地上,然後一行行被馬蹄踏爛了的人,和自己的戰馬一起倒臥在地上,從此融為一體。
賀穆蘭自從軍以來,沒有見過像今天這般嚴酷的場麵。上次被馬踏死時死的太快,反倒沒有這次直麵大批同袍死去時來的震撼。
誰說柔然人膽小?
誰說柔然人脆弱不堪!
那些喊著他們“蠕蠕”的人來看看吧!同樣是人類,哪裏會有菜青蟲一般軟弱愚蠢之人!
不過是愛惜性命罷了!
她的雙眼裏噙滿淚水,揮舞著長槍像是風暴一般卷向敵人,這種戰爭的形象確實是殘暴極了,在現代生活的人根本就不曾見過這種光怪陸離的傷亡形象,而他們的主將蠻古卻像是在欣賞著這場殘暴的殺戮……
去他媽的主將!
他難道就不能撤退一次嗎?
賀穆蘭第一次憎恨起自己的身份。因為自己隻是個小兵,什麽都不能做,什麽也做不了,為了盡力護住身邊的同袍,就隻能竭盡全力地去殺人。
殺!殺!殺!
她正在變成自己最害怕的那種人!
“二隊跟上來了!有援軍了!”阿單誌奇突然大聲叫了起來。“二隊來了!三隊四隊應該也來了!又多了三百人,大家再撐撐,會有援軍的!”
蠻古的大笑聲傳入所有友軍的耳朵裏,他在戰場一向是這麽張狂而凶猛,這讓敵人們總能很快的找到他們的主將,而後將壓力傾瀉到那一處去。
賀穆蘭等人發現來自他們這邊的壓力陡然一輕,再仔細觀察戰局,原來敵人已經朝著蠻古所在的主部去了。
該死!
狄葉飛和殺鬼、胡力渾他們是留在蠻古那邊的!
所有人都瘋了一般的向蠻古所在的位置支援,主將對於一支部隊的作用可想而知。若是主將死了,隊伍很快就散掉,回營以後等待他們的也是倉皇無依的日子,就像是死掉主將突貴的花木蘭。
花木蘭在那段日子裏被其他副將要來要去,過的很是不快活。
賀穆蘭等人想的卻沒有那麽多,他們隻想回去救同火!他們的同火還留在那裏!
若幹人的馬速度最快,一馬當先,這個火裏武藝最差的少年都已經奔到了隊伍的最前麵。
“二隊三隊已經趕過去了……”阿單誌奇微微心安。一隊是百人,兩百人的騎兵去救援,至少能阻擋一會兒。
賀穆蘭想的也是一樣的事情,她的長槍突刺不斷,一個又一個的蠕蠕人墜落馬下,待他們到了蠻古那邊,發現二隊三隊都圍著主將作戰,而被落在一旁的狄葉飛等人卻是岌岌可危。
……拚了!
賀穆蘭不管不顧地朝著狄葉飛衝了過去。
作戰時狄葉飛都戴著皮盔,自然是看不起臉麵,但近身以後自然是能看到的。就算是他滿臉鮮血,表情駭人,“血腥美人”的名號也不會虛傳,越來越多的人想要拿下狄葉飛,胡力渾已經全身是血,眼看就要護不住他……
一個男人突然殺了出來,手持長刀拚命劈砍。
“去將軍那邊!你們快走!”
“一起走!”狄葉飛和胡力渾寧死不退,三個人邊打邊走,卻抵不過人多勢眾,不過眨眼間的時間,就全部落入了包圍。
“俘虜!漂亮!給我們!不死!”
也有通曉一點鮮卑話的柔然人胡亂吼叫著什麽,後麵來支援的盧日裏大大地“呸”了一聲。
“這可是我們右軍的勇士,怎麽能給你們擄了去!我們鮮卑人沒人怕死,要老子們把同袍送給你們當奴隸,癡心妄想!”
盧日裏已經滿身是血,也不知是敵人的還是自己人的。
對方會憐惜狄葉飛,卻不會憐惜盧日裏,沒一會兒,他就被一刀□□了肚子,掉下馬去再不能動彈了。
賀穆蘭衝到狄葉飛身邊的時候,見到的就是和花木蘭那次見到的一模一樣的場麵。盧日裏倒在馬背上,狄葉飛猙獰著麵目發瘋一樣的揮舞著武器,不允許任何柔然人過去砍他的頭顱,胡力渾兩個眼睛都睜不開了,舉著刀的手都在發抖……
若幹人一聲大吼衝了進入,然後是四個家奴、那羅渾、阿單誌奇和賀穆蘭等人。等來了援軍的狄葉飛如釋重負,對著賀穆蘭歇斯底裏地大叫了起來:
“盧日裏中刀了!花木蘭,你不是會縫嗎?縫啊!我們撐著,你縫啊!”
賀穆蘭一咬牙,打馬衝向盧日裏,一把跳下馬去,從他的馬上拉下他的身體。
他的身子被拉下來的那一瞬間,賀穆蘭就傻了。
他的腹腔已經被整個打開,隨著盧日裏身體滑下馬的,除了他的身子,還有許多腸子和其他器官。
捅他的柔然人根本不是直捅,而是用刀從上到下直接拉開了他的肚子。
她咬了咬唇,成了這樣,神仙來了也救不了了。
就算什麽都縫合的起來,大出血在這個沒有輸血的時代,也是救不回來的。
賀穆蘭發現盧日裏居然還沒死,但是已經痛得說不清楚話來了。
她彎□子,在一片大喊聲中問道:“你說什麽?究竟說什麽?”
“殺……我……”
盧日裏盯著她,“殺……殺……”
賀穆蘭猛然間就想起了普氏兄弟。
他們臨走前告訴她,他們在戰場上“誤殺”的人,是已經活不成的火伴。隻不過軍中為了遏製這種情況,所以隻讓其他人傳做“誤殺”。
“我做不到啊……”賀穆蘭的情緒一下子崩潰了。“我做不到!”
被腸子淋了一身,目睹同袍的死亡還不算,還要親手殺了同袍嗎?
這是一個何等殘酷的世界!
狄葉飛得了援助,很快也跳下馬來,直朝著盧日裏的方向狂奔。
“花木蘭,你怎麽還不縫……”
究竟怎麽縫呢?
天女下凡也縫不了了吧?
他一下子跪倒在盧日裏的身側,將他的腸子和其他器官塞回腹腔內。
“你別死,兄弟!你死了,我以後該怎麽麵對自己呢?我害死了同袍?我的同袍為了我不被擄走被殺了?我不想背著這麽痛苦的日子活啊,盧日裏,你別死,你別死……”
狄葉飛像是譴責一般的對著賀穆蘭大聲吼叫了起來,可賀穆蘭完全生不出生氣的意思。
他大叫著:
“花木蘭,你縫啊!你縫啊!你愣著做什麽!”
周圍的廝殺聲不斷,若幹人和他的四個家奴像是一道牆一般擋在他們的身前,二隊盧日裏的同火們發現情況不對也衝了過來,原本該是危險無比的馬下,卻因為這些人的緣故變得十分安全。
這是賀穆蘭第二次在馬下看著戰場,而兩次一模一樣,升起的全是無能為力的挫敗感。
“狄……不後悔……莫哭……”
盧日裏的瞳孔開始慢慢散開,回光返照讓他的表情變得柔和起來。
“我……女人……”
他連前世說完全的話都沒有說完,就這麽死去了。
“你縫啊……”
狄葉飛的聲音還在不停的縈繞在賀穆蘭的耳邊,像是從空中直接塞入腦海裏那般的一直回響著。
賀穆蘭從懷裏掏出象牙盒,卻沒有打開,而是忍不住一把抱住他的身子,對他的耳邊叫道:“他死了!盧日裏死了!哭,你哭啊!”
像花木蘭那時候那樣哭啊!
狄葉飛呆愣愣的趴在賀穆蘭的肩頭,眼睛裏全是盧日裏流出來的血。
紅的如此刺目。
戰鬥以其他人陸陸續續的趕到而結束,柔然人見人多不可力拚後,丟下一百多具屍體撤退了。而賀穆蘭這邊留下的人更多。
蠻古不過是傷了一隻胳膊,幾乎沒太大的傷,死的最多的是他的親兵和心腹,然後就是賀穆蘭這樣第一輪衝鋒的騎兵。
胡力渾全身都是傷口,但大部分都是箭支擦過的傷,但是他的馬卻不行了。
蠻古似乎也沒想到清理戰場後死的人有這麽多,一時有些回不過神,騎在馬上不知道想些什麽。
二隊的人看到盧日裏死的那麽慘烈,當場就控製不住把殺了他的那個蠕蠕碎屍萬段了。
其中一個盧日裏的同火大概知道他為什麽會脫隊去救狄葉飛,忍不住對著狄葉飛“啐”了一口口水。
“啐!禍水!”
此時狄葉飛正跪坐在盧日裏的旁邊,那一口口水吐在他的頭頂上,說不出的讓人惡心。
那羅渾幾人當場就要動手,被賀穆蘭按下了。
二隊盧日裏的火長也拉走了那些同火,去了另一邊吵鬧起了什麽。
賀穆蘭閉了閉眼,開口道:
“狄葉飛,人死不能複生……”
“火長,你不是會縫傷口嗎?”他抬起頭,凝望著賀穆蘭的眼睛,說道:“把他的肚子縫起來吧。”
“……至少,留個全屍。”
賀穆蘭的淚水一下子就蔓延到她自己都吃驚的地步。她身體裏屬於女人的那部分總是時不時的跳出來騷擾她。
但很快她就發現這是不需要擔心的軟弱,因為其他聽到這話的同袍們眼眶紅的比她還慘。
賀穆蘭取出象牙盒子,開始小心地替盧日裏縫合肚子。
她的縫合針線第一次麵世,做的卻是這麽讓人悲傷的事情。
一針一線,賀穆蘭像是麵對真正的病人那樣,分層開始為盧日裏縫合。
隱隱約約間,她聽到狄葉飛在自言自語。
“他說……不後悔……莫哭……女人,是想說些什麽呢?為什麽我這麽沒用,無論如何都要別人來救才能活……”
這世上,隻有賀穆蘭知道盧日裏說的是什麽意思。
因為花木蘭,曾經親眼目睹過同樣的一幕。
那一次,死於肺部受傷、還有餘力的盧日裏,究竟是怎樣說的呢?
“……你莫難過,我雖然是為了救你而受的傷,但我並不後悔……”賀穆蘭開始複述起她記憶裏的話語。
“我有個遺願,隻有你能替我達成……”
狄葉飛猛然抬起頭,不敢置信的看著邊縫著破洞,邊開始說話的賀穆蘭。
“火長怎麽了?被盧日裏上身了?”
“花木蘭怎麽回事?怎麽開始說傻話……”
“天啊,她在替盧日裏縫破洞,不會盧日裏托她交代遺言吧?”
一群人從竊竊私語到軒然動蕩,又驚又懼又疑的看了過去。
賀穆蘭的心神已經完全沉浸到那段記憶裏,身為這個世上唯一一個能傳達死者聲音的人,她必須要把那些哽咽在胸腔裏的字句一個個呈現出來。
“我一直想和女人……你親我一下唄……”
她臉上露出了戲謔的表情。
盧日裏留下的同火赫然地捂住了口鼻。
那是盧日裏在營帳裏討論狄葉飛時經常露出的表情。
事實上,他回去給狄葉飛送那些東西,也是他們攛掇的。
他們想要看他出醜,想要讓他清醒,所以才出了那麽餿的主意,那種拙劣的讓人想要捧腹的追求方式。
可惡!
要是知道他是這樣的,他們就不會那樣攛掇了。
至少……
至少做著夢死也好啊……
“你要是女人多好……”
賀穆蘭的聲音已經微不可聞。
“女人的身子……是什麽……”
她打下最後一個外科結,用象牙盒裏婦人剪針線活的小剪子剪斷。
盧日裏的火長教訓完畢,帶著啐了狄葉飛一口的火伴回來收拾盧日裏的遺體。
戰場上沒人收斂的屍體會被軍中的雜役當成無主的屍體燒掉,東西也會被全部扒光。這大半是因為頭顱被砍掉後,根本找不到對應的身體,所以也無法確定身份的緣故。
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在混戰中留下軍牌的,也不是每個人都有火伴可以收斂。
盧日裏是個很仗義的漢子,所以同火間感情很深,那啐狄葉飛的火伴雖然暫時將氣按下了,卻在心中想著,怎麽也要這小子以後在盧日飛墳前叩頭個千兒八百遍才算讓他死能瞑目。
可當他跟著火長回到盧日裏的遺體身邊時,兩個人都說不出話了。
他們見到的,是已經被縫上了肚子的盧日裏,以及……
——那含淚輕吻火伴額頭的悲傷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