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看斜陽

第六十八章

第六十八章

寧覺非率鷹軍一出現在南楚軍陣前麵,片刻也未停頓,刷地抽出鷹刀,在空中挽了個刀花,隨即向前指去。

兩萬鷹軍立刻改變隊形,分成兩支,呈鉗形向南楚的平夷萬全陣衝擊。

南楚兵士急忙張弓搭箭,卻均被鷹軍戰士揮刀斬落。

他們的來勢又猛又急,就如泰山壓頂一般,讓南楚軍正麵相抗的兵勇們感到了極大的壓力。他們咬著牙放了一輪箭,敵人便已衝到了眼前。

一入戰陣,寧覺非便揮刀疾砍,當者披靡。那些兵勇手上的普通武器對他的鷹刀來說,實是不堪一擊。但他出刀極有分寸,斷敵兵刃後手腕一翻,餘勢不衰,便刺入對方體內,但隻讓他喪失戰鬥力,卻不會致命。他一路衝殺入陣,身後留下的全是倒地哀叫的傷兵,同伴聽著,實在不忍,急忙奔去救護,於是,他一舉便削減了敵人兩倍甚而三倍的戰鬥力,且使對方亂了陣法。

鷹軍將士均是他教出來的,出刀收刀極為講究,雖是勢如破竹地殺入,卻極少一刀砍死敵人,所過之處,留下滿地傷者,敵軍士兵隻覺哀怨,恨念卻少。

遊虎看著寧覺非所向披靡,眼睛都紅了,手舞長刀,在陣中斜刺裏奔來,想要攔住他。

寧覺非不去與他糾纏,撥馬便走,在陣中左穿右插,直逼陣眼而去。

與此同時,他特別訓練出的幾個小隊也分別插向陣中的樞紐。表麵上看來,那些地方與別的陣式並無不同,但他們越往前去,遇到的抵抗便越強,顯然南楚士兵也在拚力護住這些致命的關鍵部位。

這幾個負責突擊的小隊全是鷹軍中的精英,這時經過試探,已知找對了地方,便不再控製,立刻放手大殺,向前迅速突進。

就在這時,被包圍在垓心的萬名鷹軍也從青楓嶺上衝了下來。他們根據號角的指揮,從中心開花,直向衝入陣中的兩隊鷹軍迎去。他們手上揮刀猛砍,腳下催馬急行,口中不斷高叫著,猶如狼嗥虎嘯,讓人聽了心裏直發顫。

如此內外夾擊,南楚軍心大亂。

殺來救援的兩萬名鷹軍看到了衝下來的戰友,見兄弟仍在,鬥誌昂揚,更是興奮不已,一邊按寧覺非戰前布置的打法在陣中盤旋突進,一邊大呼高叫,甚至揚聲狂笑,聽來不似與敵血戰,倒像是在賽馬節上比拚。

寧覺非身穿黑衣,寶馬如火,鷹刀如水,蒼白的臉噴吐著冷冽的殺氣,使人顫栗。他在陣中奔行如飛,很快便殺出一條血路,疾撲陣眼中的刁鬥。

刁鬥上站有一人,手揮五色小旗,推動陣法轉動,圍攻來犯之敵。若是倉促布陣,這個位置上也會有一人屹立不動,以維係陣法的嚴密。在他的四周,有護陣的士兵拚死保衛。

遊虎見寧覺非直撲陣眼,更是大驚失色,猛踢馬腹,趕來阻截。

寧覺非探身揮刀,鷹刀上下翻飛,頃刻間將周圍十餘名兵士的長槍全部削斷,趁他們一呆之間,猛地向刁鬥下的木柱砍去。

無數雙眼睛看著那柄絕世的寶刀淩空揮過,卻如清風掠過原野般無聲無息,那粗大的圓柱仍然好端端的立在那裏。

正訝異間,寧覺非忽地將腿脫出馬蹬,猛地踹向那根木柱。

隻聽“哢哢哢”的一聲大響,刁鬥慢慢地向一旁傾斜,在南楚士兵的驚呼聲中,轟然倒地。刁鬥上站著的人自高空摔下,頓時七竅流血,一命嗚呼。

陣眼一盲,陣法頓時阻滯,隨即大亂。

寧覺非催馬便走,刀光閃動,殺出陣去。鷹軍似是心領神會,也從各自的位置殺出,在陣外會合,齊集於寧覺非身後。

三萬名鷹軍聚在一起,清一色黑衣黑馬,烏壓壓,暗沉沉,有股淩人的威勢。

寧覺非立馬坡上,身後大旗招展。他如玉的容顏上掛著勝利的微笑,朗聲道:“遊虎,我軍已攻破燕北七郡,劍門關也指日可下,南楚大勢已去,你不如棄械投降,我便饒你不死。”

此言一出,南楚數萬兵士麵麵相覷,心中慌亂,一時鴉雀無聲。

遊虎大怒,喝道:“寧覺非,你這個無恥的賤人,休得信口胡說。你當完戲子當婊子,現在又爬進了北薊君臣的被窩,做出這等賣國求榮的醜事,竟還有臉如此猖狂。我燕北七郡與劍門關固若金湯,雄關似鐵,豈是爾等蠻夷之族與無恥之輩能夠攻破的?”

一聽他如此侮辱自己敬重仰慕的大將軍,北薊騎兵同時怒吼,紛紛舉刀,便要衝上去。

一時殺氣大盛,南楚士兵更是噤若寒蟬。

寧覺非卻並不氣惱,大笑道:“遊虎,我寧覺非是什麽樣的人,世人自有公論。你徒逞這口舌之快,又有何用?若是燕北未破,我北薊大軍卻是如何出現在你麵前的?”

遊虎頓時語塞,急切間想不出有利的語言駁斥,隻得道:“你不過是小人伎倆,偷進邊關而已。”

這種說法實在蒼白無力,南楚兵丁對寧覺非的話已是信了八成,登時軍心大頹,士氣低落。

寧覺非見時機已到,舉刀猛地一揮,命令道:“衝。”

鷹軍眾人早已不耐,心裏對遊虎恨極,聽他軍令一出,立刻如排山倒海一般,呐喊著衝上。這一次,他們卻有些類似重甲騎兵的銳陣,橫排數隊,一起揮刀殺出,沉沉地壓向南楚軍陣。

寧覺非縱馬在前,直撲遊虎,臉上卻掛著一縷意味深長的微笑。

遊虎本打算與他決戰,一見他唇邊的笑意,心中忽地一凜,轉念想到,萬一劍門關如他所說,真的被破,那後果實在不堪設想。雖說南楚已與西武結盟,但蠻夷之族豈能盡信?那獨孤及狠辣如狼,狡詐似狐,萬不可輕信……這麽想著,竟已是心慌意亂,再也無心戀戰,然而大敵當前,他一時也不敢輕易退卻。

遊虎帶來的軍隊長年與北薊和西武作戰,麵對如此剽悍的敵人,尚且撐得住,紛紛張弓射箭,或舉槍迎戰。燧城的守軍卻從未真刀真槍地上過戰場,這些日子來雖是參加了戰鬥,但都是由荊遊兩軍擋敵鋒銳,他們隻是從旁相助,尚無大礙。這時忽然令他們正麵迎敵,而且對戰的又是讓人聞風喪膽的烈火將軍和鷹軍,心裏先自怯了。這時見黑壓壓的一群高頭大馬疾速衝來,馬上人手舞大刀,高聲叱喝,如魔鬼一般可怕,頓時沒了鬥誌,發一聲喊,扭頭就跑。

前軍一潰,後軍更是壓不住陣腳,也四散潰逃。幾位將領約束不住,斬了幾個逃兵也是無用,隻得紛紛高叫:“遊將軍,怎麽辦?”

遊虎見大勢已去,電光石火間已有決定,遂揚刀大呼:“寧覺非,你要有種,便隨我至劍門關外決一死戰。”

寧覺非早已將這一切計算在內,聞言大笑,扮演了一個魯莽的武夫,朗聲道:“有何不可?定要讓你敗得心服口服。”

遊虎一聽,心下暗喜,口中冷哼一聲:“現下勝負未分,你不要在此大言不慚。”說完,撥馬便走。

寧覺非不容他有餘暇思索,立刻銜尾急追。他帶來的鷹軍此時一分為二,一萬人馬跟著他追了下去,另一萬人留下來打掃戰場。

雲揚早得了他的吩咐,立刻找到雲汀,如此這般地把以後的行動計劃告訴了他,要他依計行事。

遊虎邊向西北馳去邊向身旁的副將、參將下令,派人去燧城附近的幾處軍營,疾速調兵前去阻截留在該地區的北薊軍隊,又派人速去通知荊無雙,再叫人飛騎趕赴臨淄告急,請求增援。

寧覺非隻是冷笑,卻不阻止那些中途倉皇離開的將領和流星探馬。他本就要他們如此,讓南楚各方知道西北邊關告急,令他們東西不能兼顧,以轉移他們對燕屏關的注意,好掩護那邊的行動。他此時隻是跟定了遊虎,讓他得不到喘息之機。

遊虎早已拋下了步軍,隻剩下數千騎兵跟在他後麵。然而,除了遊虎外,那些騎兵的馬都比不上北薊騎兵的駿馬,漸漸地開始掉隊。馳騁了兩天兩夜後,前麵便隻剩下了遊虎一人。

寧覺非倒也很守古禮,在路上幾次出言,要遊虎停下休息,方便也好,吃喝也罷,他絕不乘機上前襲擊。遊虎恨他如貓戲老鼠,但事關國運,實在也不敢賭這口氣,隻得如他所言,每過三個時辰便停下歇歇,吃點東西,喝口水,然後再上馬狂奔。

寧覺非率鷹軍好整以暇地跟著遊虎飛馳,一路上都沒有遇到攔阻。實在是他們的速度太快,沿途的官府和駐軍還沒弄清楚怎麽回事,他們這一行已是飛馳而過。

終於,寧覺非看了看路邊的大致景物,判斷出即將到達劍門關,隨即兩腿一夾馬腹,催“烈火”加速。

遊虎和鷹軍眾人騎的雖也是寶馬良駒,但都比不上“烈火”。此時已經數日奔馳,他們的馬都已力竭,而“烈火”卻是遊刃有餘,這時一經寧覺非示意,立刻興奮地放聲長嘶,隨即加快了步伐,如風般往前竄去。

遊虎一驚,卻不明白寧覺非到底想幹什麽,惟一的答案可能就是想襲擊劍門關,但他不過隻帶了一萬騎兵,而且經過長途奔馳,已成強弩之末,濟得甚事?左思右想也想不明白,便不再去費神,又怕他使詐,也不打算停下來上當,隻管往前盡力狂奔。

漸漸的,劍門關已經在望,城頭上了望的守軍士兵一見到他,頓時喜出望外,接著便看到他後麵的追兵,不由得大驚失色,立刻吹響了警號。

這裏的守軍全是遊虎訓練出來的精兵,隻在頃刻間,城頭上和城門外便出現了大批兵勇,或張弓搭箭,或舉起刀槍,已是嚴陣以待。

寧覺非再度催馬,飛騎趕上。從薊都那摧心裂肺的一夜開始,他心中已經鬱悶了很久了,這時一股惡氣頂在喉頭,正好一股腦兒傾泄在遊虎身上。

遊虎和寧覺非越跑越快,與後麵鷹軍的距離越拉越大。這時,已有在燕屏關曾經見過寧覺非的人認出他來,不由得輕呼:“烈火將軍。”

“他怎麽會在這裏?”

“難道燕北七郡被攻破了?”

眾人一時心裏嘀咕,不由得精神有些渙散。副將大喝一聲:“注意掩護將軍入城。”才讓他們心中一凜,重新集中起了注意力。

堪堪將至弓箭的射程內時,寧覺非飛騎竄上,與遊虎幾乎是馬身貼著馬身,讓城上士兵無法放箭。

遊虎雙手舞著大刀,回身攔腰疾斬。

寧覺非與遊玄之大戰過一場,他們遊氏父子的刀法一脈相承,沒有什麽太大的不同,這時已是成竹在胸,鷹刀疾出,直撞向他的刀鋒。隻聽“嗆”的一聲大響,遊虎的身子晃了一晃,這才挺住。

隻這片刻之間,他們的馬又向前馳出了半裏地,已靠近城門。

遊虎不斷揮刀疾劈,因寧覺非在他側後,他招招都是回風刀、反手刀,力道卻是落了下風。

寧覺非身子靈活地左閃,右避,臉上卻帶著微笑,出手一招“龍飛九天”,刀勢斜斜而上,劈腿、斬腰、溜肩、封喉,一氣嗬成。

遊虎回刀封架,擋開了腿上一刀,再架開腰上一招,肩上已被劃開一個大口,接著刀光閃動,咽喉已感到刀風的刺骨。百忙中,他不及細想,本能地握住刀杆,向外力磕。

隻聽 “嚓”的一聲輕響,精鋼所鑄的刀杆已被斬成了兩截,大刀變成了短刀。

寧覺非刀意未斷,仍然綿綿而上,一柄刀與他的刀糾纏不休,卻又全不使盡,令他尚能支撐。

纏鬥之間,二人的馬已奔到城門處,遊虎心智尚存,腳下發力,催馬急進,將寧覺非一人帶入城中圍攻,以便屬下速閉城門。

寧覺非知道他的用意,刀光霍霍,搶先劈向他的前方,若他不停下,必是連馬帶人一起撞上刀鋒。

遊虎想也不想,本能地帶馬回轉,又與他纏鬥在一起。

一時間,城門處的步兵跑步圍了上來,卻看著激戰的二人發呆,隻見駿馬盤旋相鬥,不斷撕咬踢打相撞,馬上人更是惡戰,出招如電,刀影翻飛,讓人眼花繚亂,一時無人能夠插進去相助。

就這一耽擱,落在後麵的鷹軍已是飛馬趕到。

遊虎這才如夢初醒,大聲命令道:“放箭,阻截敵人,關閉城門。”

他的副將、參將也是城上城下一迭聲地下令:“放箭,放箭。”

遊虎這一喊叫,心神略分,手中稍慢。

寧覺非立即使一招“石破天驚”,舉刀向下狠劈,力能開山。

他出招太急,遊虎已無餘裕變招周旋,隻能抬手向上力挺。

隻聽震耳欲聾的一場大響,遊虎手中的寶刀竟然從中斷折,寧覺非的鷹刀卻是完好無損。

遊虎一呆之間,寧覺非飛身從馬上撲了過去,抱著他一起落到了地上。

南楚眾人盡皆大聲驚呼,一時卻不知該如何相幫。

遊虎的背重重地撞在地上,再加上寧覺非的力道,使他頓覺五髒六腑全都移了位,痛得哼了一聲,眼前陣陣發黑,再也動彈不得。

寧覺非剛一落地,便跳起身來,左手抓著遊虎,將他狠狠頂在牆上,右手揮刀疾出,直向他的頭頸斬去。

南楚軍又是一陣驚叫,接著便有數支長槍向寧覺非的後背刺來。

寧覺非回手一揮,輕輕巧巧地便將槍頭一起斬落。他一身黑衣,麵白如玉,一雙幽深的黑眸中全是誌在必得的氣勢,手中刀更是滿帶著令人顫栗的死亡氣息。

他斬斷槍尖後,並未順勢傷人,隻回手一拖,橫刀架在遊虎頸上,隨即猛然回頭,吐氣開聲,怒喝道:

“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