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今夜月黑風高,正是殺人放火的好時候。
院中人影幢幢,似有群魔亂舞。正廳的火已燒進屋中,伴隨著劈劈啪啪的聲音,大火照亮了院落,也驚動了整個丹府,不斷有府中的守衛和家丁趕來,或加入戰團,或飛奔去通知城中駐軍前來增援。
偷襲的人都穿著黑衣,以黑巾蒙麵,在夜色中不易辨認,在熊熊大火的照耀下卻無所遁形。
寧覺非他們一躍出來,便有箭矢與短刃從四麵八方飛來,直射向他和雲深。
寧覺非左手托住背後的淡悠然,右手舞動軍刀,擊打那些暗器。他身法本極輕巧快速,這時卻既要顧及淡悠然,還要擋住雲深,便不敢輕易閃避。雲深總想搶到他身前去,卻比不過他的靈活,被他一步步地擠到樹旁,被粗大的樹幹和寧覺非的身體嚴密地保護起來。
雲深知他不肯讓自己涉險,便伸手抱扶住淡悠然,將他從寧覺非背上卸下,隨即將手中的短刀遞到他的左手。
寧覺非的身手得了自由,手中掄起雙刀,舞得密不透風。
獨孤偃、丹古和淡悠然已是醉得不省人事,這時被冷風一吹,倒是有些清醒了。嘈雜的叱喝聲、呼喊聲、兵器擊打聲夾雜著風聲、燃燒的聲音,就在他們耳邊轟響,終於把他們吵了起來。
獨孤偃的眼睛還沒睜開,張口便罵:“他媽的,吵死人了,誰啊?搞什麽鬼?”
火頭一起,他的隨從便趕了過來,卻被一群黑衣人攔在外圍,衝不進去,不由得氣急敗壞,破口大罵,這時聽到他的聲音,全都大喜,齊齊改變方向,一邊高聲叫著“王爺”,一邊奮力向這邊殺過來。
丹古慢慢睜開眼睛,好半天才回過神來,鎮定地道:“放我下來。”
背著他的北薊戰士左右看了看,退後幾步,將他放下,右手的刀始終未停,與身前的黑衣人激烈搏殺。
丹古看了看已成一團巨大火炬的正廳,再看看院子裏殺成一團的人群,他終於明白過來,有人趁夜襲擊。這一刹那間,他沒有想自己的家人怎樣了,先就叫道:“王爺,寧將軍,雲大人,你們還好嗎?”
寧覺非朗聲道:“我們都好,淡老板也在,沒傷著。”
“那就好。”丹古這才放下心來,隨即高聲呼喚自己的管家和衛隊長。
很快,有幾個人衝到他身邊,聽從他的吩咐。
淡悠然倚在雲深身上,仍然閉著眼睛,雙眉緊皺,沒好氣地說:“怎麽又這麽吵?都給我攆出去。”
雲深一直緊張地注視著擋在前麵的寧覺非,這時聽到他的話,不由得笑了起來,忽然覺得懷中的人很孩子氣,便像哄小孩一般,輕輕拍了拍他的背,溫柔地說:“正在趕。”
“嗯。”淡悠然沉默了。
周圍實在太吵,片刻之後,他就忍不住了,猛地睜開眼睛,怒道:“我去看看,那些都是什麽人?他們憑什麽打擾別人?”
雲深一把圈緊他,冷冷地看著外麵,聽著被寧覺非不斷擊飛的箭矢的叮當聲,淡淡地道:“他們是不速之客,目的就是讓別人不得安寧。”
淡悠然聽著,忽然覺得不對,渙散的眼神這才漸漸凝結。半晌,他猛地挺直身子,疑惑地問:“這是怎麽回事?”
“有人襲擊。”雲深很冷靜。“目標可能是我們,也可能是王爺。很抱歉,淡老板,城門失火,殃及池魚,這次真是連累你了。”
淡悠然眨了一下眼睛,轉頭看向他。稍頃,他微笑起來,整個人也放鬆了,輕聲問道:“是你們救我出來的?”
“是寧將軍救的。”雲深溫和地說。“你放心,在我們在,就不會讓你傷著。”
“多謝寧將軍,多謝雲大人。”淡悠然禮貌地說著,站直了身子。
雲深便放開了摟抱著他的雙臂。
這時,忽然有尖厲的嘯聲接連響起,一支支利箭以雷霆萬鈞之勢向寧覺非射來。這不同於普通的弓箭,而是非常厲害的強弓硬弩,每一支都可以穿透人的鎧甲,射穿人的身體。現在隻穿著兩件單衣的寧覺非,根本不可能抵擋得住。可為了身後兩個人的安全,他似是堅持寸步不讓,仍然挺立在那裏,手中刀向箭矢揮去。
看形勢,那些黑衣人正在竭盡全力堵截援兵,沒人能在短時間內衝到他們身邊掩護。
雲深見勢不妙,猛地撲過去,將寧覺非撞開。
寧覺非本就被那箭簇的巨力衝擊得立足不穩,正在全力對抗,沒想到會有人忽然從後麵撞過來,一個踉蹌便跌了出去。
雲深隨著他一起倒下去,緊緊覆到他的身上。
淡悠然看著這一連串變故,想也沒想,便本能地撲過去,覆到雲深的背上。
就在這一瞬間,一支箭射過來,斜斜紮進淡悠然的肩頭,穿過他的肌骨之間,又插進了雲深的肩窩。
兩人同時悶哼一聲,喉頭湧上滿口鮮血,漸漸溢出唇邊。
寧覺非大驚,連忙抱著他們轉了半個圈,接著一躍而起,揮刀將那些繼續射來的箭斬開。力道太大,震得他虎口出血,很快便氣喘籲籲。
獨孤偃已從隨從手上接過一把長刀,直殺進黑衣人中。他大呼酣戰,指東打西,猛不可當,同時叫自己的人立刻趕出去,命令城上四門緊閉,本城的駐軍馬上過來。他怒道:“這些混賬王八蛋,一個都不許讓他們跑了。”
獨孤偃自己便是名將,打起仗來有萬夫不當之勇,平時出行也就從來不帶大隊人馬護衛,這時便隻有叫當地駐軍。
駐紮在烏拉珠穆城的步騎軍共有五萬多人,都是精銳,丹古的人趕到軍營,獨孤偃的人趕到將軍府,很快,便有萬名輕騎衝出營地,直向丹府奔去。
一片忙亂之中,忽聽有號角嗚嗚響起。
那些黑衣人立刻向外竄去。
獨孤偃大聲下令:“都給我攔住了。”
“是。”四麵八方盡皆響應,與那些黑衣人纏鬥在一起,讓他們無法脫身。
不再有利箭和暗器射過來,寧覺非這才鬆了口氣,立刻蹲下身,查看雲深和淡悠然的傷勢。
箭上無毒,可蘊含的巨大力道卻傷及兩人內腑,使他們不斷吐血。
寧覺非看著穿透兩人身體的長箭,卻不敢隨便拔出來。他抬起頭來,大聲叫著:“快找大夫來,快。”
丹古聽他這麽一喊,不由得吃了一驚,連忙在衛隊的保護下穿過打鬥的人群,衝到他們身邊。
看到雲深和淡悠然的傷情,他微微皺眉,轉頭對管家說:“去名醫堂找靳大夫來,快。”
寧覺非看著側躺在地上的兩個人,既感動又心疼。他將外衣脫下,墊到兩人頭下,讓他們枕著,然後握住雲深的手,看著淡悠然道:“堅持一下,大夫馬上就來。”
淡悠然勉強笑了一下,咬牙忍著疼,什麽也沒說。
雲深見他沒傷著,感覺很安慰,輕聲道:“你別著急,我這是小傷,不礙事。”
“隻要是傷,就都不是小事。”寧覺非略帶責備。“以後別再如此做了。你照顧好自己就行了,我沒事。”
“怎麽沒事?明明是有事,你卻還在硬挺。知道說我,怎麽不知道說說你自己?”雲深微笑。“那射箭的人絕非泛泛之輩,又離得這麽近,箭有千鈞之力,瞬息即至,你應當閃避,而不是硬扛。”
寧覺非伸手拂了一下他被冷汗打濕的頭發,輕輕歎了口氣:“我想試試看,能否正麵抵擋?很少看到這樣的強弓利箭,隻有當年南楚的‘穿雲箭’趙倫能夠與之相比。”
“是啊。”雲深的笑容消失了。“但願能有活口,能問出此人是誰,他們的幕後主使又是誰,來此襲擊,目的何在。”
寧覺非抬頭看去,卻見戰事將息。
大批軍隊衝了進來,那些黑衣人已倒地大半,隻有少數幾個還在負隅頑抗。這邊的人想抓活口,攻勢稍緩,隻想打傷對方,伺機生擒,那些黑衣人卻招招俱是同歸於盡的打法,直至身上傷痕累累,已無力搏鬥,便回刀自刎,倒地斃命。
最後,留下斷後的這些黑衣人全部死亡,沒有一個活的。
寧覺非和雲深都覺得這幫人是衝著自己來的,但目前情勢未明,他們便不再深談。
寧覺非一直握著雲深的手,不時用衣袖擦去淡悠然和他臉上的冷汗,一邊輕聲安慰兩人。
待到名醫堂那位最有名的專治外傷的靳大夫趕來,雲深和淡悠然都已經暈了過去。
熊熊大火仍在燃燒,寧覺非在火光的映照下抬起頭來,一向平靜的臉上出現了憂急之色。橙色火焰為他年輕的容顏籠罩上一層朦朧的色彩,讓塞外風沙打磨出的幾分粗糙全部褪去,源於江南水鄉的秀美鮮明地浮現出來,忽然讓在場所有人都湧起一種驚豔的感覺。
獨孤偃此時也放下刀匆匆趕來,乍見這一幕,頓時愣在那裏。
丹古也是一怔,卻很快反應過來,立刻說:“靳大夫,請全力救治這兩位傷者,絕不能讓他們有什麽不測。”
寧覺非完全沒有察覺四周那些人的反應,隻看著眼前的大夫,誠懇地道:“大夫,拜托了。”
靳大夫約有四十餘歲,閱人多矣,可一看到寧覺非,心裏卻也湧上一種奇異的好感,對他印象甚好。他醫術高超,俯身察看了一下,便道:“請放心,這兩位絕不至有性命之憂。”
一箭連著兩人身體,很難搬進室內施治。靳大夫讓人多舉火把,站在旁邊,隨即拿出器具,夾斷箭頭、箭尾,讓寧覺非一手一個,扶住他們的身子,便飛快地將箭杆拔了出來。
鮮血隨即從他們的傷口湧出,將淺色衣衫染得殷紅。兩人都是疼得一顫,卻均未醒來,仍然昏迷著。
丹古指揮著家人抬來軟榻,將二人小心地抬到旁邊院子裏去。
寧覺非正要跟去,獨孤偃卻拉住了他,關切地道:“兄弟,你傷得怎麽樣?”
寧覺非被他問得一愣,趕緊說:“我沒傷著。”
獨孤偃歎了口氣:“兄弟,你關心則亂,可自己的身子也很要緊。你看看自己身上,還有你的腿。”
寧覺非喜穿玄色衣衫,可裏麵的中衣仍是白布所製,此刻看得清清楚楚,兩腿都是一片鮮紅。他很意外,趕緊再看上身,便見到處都是血跡斑斑。直到這時,他才反應過來,那些不斷射來的箭矢、暗器到底還是傷著自己了。
“沒事。”他抬起頭來笑了笑。“都是輕傷,擦破點皮,不要緊。”
獨孤偃看著明滅的火焰下那傾國傾城的笑臉,不禁深深地迷惑了。
他真的是那位勇貫三軍,名動天下的烈火將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