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看斜陽

第24章

第24章

清晨,寧覺非便等在南城門外,獨孤及和獨孤偃也隨後到達。

寧覺非提議改變行程,不再像以前那樣去西麵的神山,改而向東,五十裏外有條大河,河邊有棵獨一無二的千年古樹,便以此為終點,先到者勝。

獨孤兄弟倆自然沒有異議。

獨孤及指了一個衛士發令,三人便策馬衝出,在草原上向東飛奔。

他們的馬太過神駿,後麵的隨從勉強跟到一半,便漸漸落下。

寧覺非跟過去一樣,穿著一身玄色衣衫,卻不似以往那般隨意,更不是西武的樣式,而在北薊服飾的基礎上加入了南楚的一些東西,領口、袖口、襟口都用銀色絲線繡著精美的鷹紋,織錦暗紋的衣擺在疾風中飛揚,看上去飄逸又華美。

這是雲深帶過來的,前幾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沒想起來,今天才拿出來讓他穿上。寧覺非已打定主意回歸北薊,自然不會推卻他的心意,便接過來換上,在雲深深喜悅的目光中出了門。

獨孤及注意到了他的服飾的變化,卻沒有提起。他穿著宅基地褐色滾龍袍,頭戴短羽帽,氣勢十足。

獨孤偃跟以前一樣,衣飾華麗貴重,琳琅滿目,一看便知非富即貴。

三人如箭離弦,飛速向前射去。獨孤及在中間,落後右邊的寧覺非半個馬身,在他的左邊的獨孤偃又落後他一個馬頭。差距很少,三人都一個勁催馬向前。

烈火、赤龍、追風都是萬中選一的千裏駒,不待主人用力,他們便已經激起了好勝心,俱都四蹄翻飛,向前疾馳。

今日沒有陽光,烏雲密麵,低低地壓下來,便萬裏草原更有更顯蒼茫,不明有大片大片的羊群在他們身邊出現,不一會兒就被他們甩在身後,一些牧民啪啪的甩著長鞭,興奮地吆喝著,還有人竟然也想加入,縱馬追了一陣,卻越掉越遠,最後戰俘得停下來。

三個人你追我趕,在途中都分別領先過。當他們看到那顆亭亭如蓋的古樹時,更是雙腿猛夾馬腹,口中連聲低叱,催促自己的愛馬加速。

衝過樹身的一瞬間,三匹馬並駕齊驅,竟是不分先後。

寧覺非最機靈,一過樹幹便輕撥馬頭,帶著烈火貼著河岸劃了個半圓,這才放慢速度,停了下來。

獨孤及繞得圈最比較大,直衝過河灘,在淺水裏奔了一段距離,才重新上岸。

獨孤偃隻顧前衝,沒想其他,直等到馬都衝進水裏了,他才反應過了,連忙用力勒住。

黑色的追風唏溜溜一聲長嘶,人立而起。獨孤偃馬術精良,緊貼馬背,並未被甩下來。

獨孤及轉頭看著他,不由得哈哈大笑:“老二,你不會水,可得小心點。要是掉進河裏,你的追風肯定能遊上來,你就難說了。”

獨孤偃安撫住自己的馬,轉身上岸,得意洋洋的說:“我拖著追風的尾巴,一定能上來。”

他這話說得有趣,獨孤及笑得打跌,寧覺非也妨忍不住笑出聲來。

正在這時,忽然聽到空氣中傳來“嗖嗖”的聲音,幾支羽箭破空而來,直射他們三人。

他們都是久經戰陣的驍將,臨危不亂,同時拔出腰間的刀,斬向射到麵前的箭。

剛撥打了兩下,後麵便是箭如飛蝗,劈頭蓋臉地向他們射過來。

獨孤偃在水裏,轉動有些不便,左肩中了一箭,接著又有一箭射進他的左肋,他悶哼一聲,手中刀卻不停,飛快地撥開那些箭矢。

獨孤及和寧覺非雙雙縱馬向前,直奔水中舞刀護著他。

獨孤偃大聲道:“皇上,你先上去,以樹幹做掩蔽,覺非,人護著皇上,我不要緊。”

寧覺非不由分說地道:“你跟皇上先走,我掩護。”

獨孤及卻道:“老二,你先走,我和覺非隨後便來。我們馬快,他們追不上。”

說話間,三人的馬已躍上河灘,向古樹奔走。

獨孤及這才騰出手來,右手揮刀,左手從鞍旁抓過一個小小的牛角,舉到唇邊吹了起來。

低沉的“嗚嗚”聲頓時響徹草原。

可這麽一來,他的防範出現了很大空隙,幾支箭便穿過刀圈,直奔他的麵門、胸膛。

寧覺非眼疾手快,飛身撲過去,抱住獨孤及便滾下馬鞍,在滿是沙子的河灘上打了幾個滾,避開了必殺之箭。

隻聽赤龍一聲長嘶,寧覺非和獨孤及都猛地轉頭看去。

箭雨射向兩匹火紅的馬,赤龍飛身躍過,擋在烈火身前,幾支箭立刻紮進它的身體。它堅持著,終於前腿一屈,慢慢倒在了地上。

獨孤及心痛得眼睛都紅了,一把推開寧覺非,揮刀衝過去,將陸續射來的箭一一擋開。

寧覺非也跟著跑過去,揚刀疾斬。他的鷹刀鋒利無比,箭矢一碰便即斬斷,紛紛落於地上。

這時,大地震顫,似有千軍萬馬從四麵八方衝來。

很快,地平線上就出現了一隻鐵騎,他們從東西兩麵而來,呈環形向前包抄,萬馬奔騰,速度極快,揚起漫天塵沙,滾滾而來。

偷襲者再也藏不住了,有二十餘人分別從河對岸的沙丘後跳起來,翻上馬背便逃。他們都穿著西武牧民的服飾,想來是以放羊為掩護,伺機伏擊。

來的都是獨孤及的親衛,那是他最精銳的部隊,猶如鐵壁合圍,向那些刺客追去。

這時,他們原來的隨從也趕到了,紛紛下馬奔來,護在他們身前。

獨孤偃再也支撐不住了,躺倒在地上,他的護衛立刻衝過去救護。

獨孤及蹲在愛馬身旁,一邊柔聲安慰,一邊檢查他綜的傷勢。

烈火圍著赤龍打轉,不進用馬頭拱一拱地上的父親,伸出舌頭舔一舔它的傷口。

獨孤及檢查之後,已經知道赤龍沒救了。幾支箭深深紮進馬的腹部,傷及內腑,無法救治。他既難過又憤怒,霍地站起身來,用西武話朗聲叫道:“給我抓活的,我要將他們千刀萬剮,為赤龍報仇。”

那二十幾個刺客被大軍包圍,卻凜然不懼,手中刀劍揮舞,死戰不降。那些西武士卒聽到皇帝下旨說要活的,自然不出殺招,就隻是圍住他們,打算累得他們筋疲力盡,再出手擒住。

那些人眼看不能幸免,便互相看了看,彼此點了點頭,忽然一起放聲大叫:“寧覺非,你這個狗叛徒,賣國賊,南楚的熱血兒女千千萬萬,定會取你狗命。”說完,他們便同時自刎,隨即重重地跌落馬下。

這幾句字正腔圓,正是地道的南楚官話。

寧覺非如遭雷擊,僵立在那兒,半晌沒有吭聲。

獨孤及轉身吩咐身邊的衛隊長“你去看看,那些刺客裏還有沒有活的?如果有,立刻帶回去救治,我要審出他的同黨。”

“是。”那個身形魁梧的漢子翻身上馬,疾駛而去。

獨孤及回身拍了拍寧覺非的肩,沉聲道:“覺非,把烈火帶走。”

寧覺非這才回過神來,轉頭看去。

赤龍躺在地上,正在抽搐,柔順的大眼睛裏流下眼淚。烈火一直用頭去蹭它,嘴裏嗚咽著,眼中也在落下淚來。

寧覺非上前去,拉住韁繩,交烈火強行帶到樹後,伸臂摟住它的脖子,不斷安慰著它。

獨孤及撿起扔在地上的佩刀,停到奄奄一息的愛馬身旁,抬左手輕輕撫摸著它的頭,喃喃道:“寶貝兒,寶貝兒,對不起,你好好去吧,我會把你葬在我的的陵寢旁,還會替你刻石成像,讓你永遠陪伴著我。”

赤龍無國地微微抬頭,伸出舌頭,舔了舔他的手心。

獨孤及右手用力,將刀尖送進赤龍的胸口,準確地直達心髒。

赤龍微一抽搐,便靜止下來,大大的眼睛漸漸失去光澤。

獨孤及默默地看著它。

周圍的人都沒有吭聲,也都看著地上的寶馬。

良久,獨孤及才站起身來,吩咐道:“去找兩輛車來,一輛送右昌王,另一輛送赤龍。”

“是。”有兩個護衛便騎上馬,往來路馳去。

獨孤及過去查看獨孤偃的傷勢。雖然嚴重,卻並無性命之憂,護衛已經取出箭矢,上了金創藥,將傷口包紮好。他跟獨孤偃說了兩句話,讓他躺著別動,很快就帶他回城。獨孤偃臉色發白,卻滿不在乎地笑道:“我沒事,又不是他們那起子文弱書生,中了兩箭就趴下來,用不了幾天,照樣生龍活虎,上馬殺敵。”

獨孤及剛剛失去愛馬,心情沉痛,聞言勉強笑了笑:“是啊,咱們獨孤家的人,都是打不垮的好漢子。”

說著,他正要起身去看看寧覺非,他的衛隊長策馬奔了回來,稟報道:“皇上,刺客還有一人活著,是個半大孩子,自刎時動作慢了一步,被我們的人把刀擊飛,擒住了。”

“好。”獨孤及陰沉著臉。“帶回去,審。”

寧覺非立刻走出來,對他們說:“我想見見那人。”

獨孤及對衛隊長點了點頭,那人立刻就道“是”,便撥馬回去。很快,便有幾匹馬飛馳而來。

一個大約十六、七歲的少年渾身是血,被牛皮繩反綁著雙手,橫放在馬背上。馳到近前,抓著他的那個西武騎兵將它一把提起,扔到地上。

那少年悶哼一聲,緊緊咬住了唇,憤恨地盯著他們。

寧覺非走過去,將他扶起來坐著,輕聲道:“你是南楚人?”

那少年虎頭虎腦,一雙烏黑的眼睛瞪著他,忽然啐了一口,恨道:“你別碰我,婊子。”

獨孤及大怒,揚手便是一鞭,照著那少年的頭便抽了過去。

寧覺非伸手抓住鞭梢,平靜地站起身來,對獨孤及說:“大哥,帶他回去,先給他治療吧,別太為難他。”

獨孤及皺著眉,略帶責備地道:“兄弟,你就是心慈手軟,所以才會讓人欺上頭來。如今,他們不但在西武刺殺你,還襲擊我,這刺王殺駕的大罪是要滅九族的。我西武也有律法,不可能放過他。如果他願意交代他的同黨,我可以饒他不死……”

他的話還沒說完,那少年便冷哼一聲:“別做夢了。”

獨孤及走到他麵前,微微俯身,陰狠的道:“南人羸弱,我還真沒見過幾個硬骨頭,小子,你就好好表現給我看看。”

那少年怒瞪雙眼,與他對視,倔強的道:“我會的。就是死,我也不會告訴你們一個字。”

“哪有那麽容易便死?”獨孤及冷笑。“在這個世界上,有許多方法讓人生不如死,不信我們走著瞧。”

那少年挺直了身子,凜然不懼。

寧覺非在一旁說,大哥:“我們回去吧,偃大哥的傷得趕緊診治。”

“好。”獨孤及便不再與這少年鬥嘴,轉身上了獨孤偃的追風。

寧覺非走回樹後,翻身上馬,向城裏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