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看斜陽

第32章

第32章

武將的聚會沒文臣你們多繁文縟節,更不會咬文嚼字,很合寧覺非的心意。在前世,他的身份屬於機密,幾乎是沒什麽應酬的,隻需要管理好部隊,訓練和執行任務就行了。現在那些官場上的應酬讓他不免有些心煩,不過也知道必然會這樣,因此在那些官方場合倒也中規中矩,並無什麽特別不羈的言行舉止。

這次,凡被他邀請的人都很踴躍,全都提前來到元帥府。寧覺非在請帖上注明“不收禮物禮金”,那些將軍都是豪爽之人,便樂得輕鬆,就這麽空著手來了,也沒什麽不好意思。

寧覺非這是第一次當主人,在家裏招待那麽多朋友下屬,心裏很是高興。他沒穿官服,單身上的衣服是雲深替他度身定製,銀白色的長衫上繡著雲紋與飛鷹,與他的身份頗為相符。他過去一向不耐煩梳頭,將長發用絲絛隨意一紮,現在也被雲深梳起來,用一頂小小的玉冠束住,真顯豐神俊朗,氣宇昂。

他請客是晚餐,下午便陸續有人上門。

澹台子庭與鮮於驥並騎而來,荊無雙與遊虎結伴同性,大檀明拉著統率鷹軍的主將雲汀一起過來,其他將軍不斷來到,均是鮮衣怒馬,威風凜凜。

過了一會兒,鎮南將軍李舒也到了。

他大約三十歲左右,瘦高的各自,相貌平常,舉止優雅,氣質不凡。

一見寧覺非,他便上去行禮:“卑職李舒見過元帥。”

寧覺非立刻伸手相扶,笑著說:“李將軍不必多禮。我們雖然這是第一次見麵,但神交已久,不算陌生。”

“正是。”李舒微笑著,從身後親兵的手中提過一個竹簍。“元帥,卑職帶了些南方土產,不值什麽錢,隻是北方不大容易見到,比較新鮮而已,請元帥笑納。”

寧覺非接過,見裏前分門別類裝著各種野山菌,還有普洱茶,以及天麻、蟲草等藥材,出手絕不算寒酸,卻也不是很值錢,怎麽也夠不上貪汙受賄的程度,便爽快地道:“好,我就收下了,多謝李將軍。”

李舒很高興,見他還在門前待客,便在府中仆役的帶領下走了進去。荊無雙和遊虎已經到了,三人見麵,分外親切,便聚在一起聊了起來。

很快客人便到齊了,寧覺非回到正廳。

這裏原是王府後花園的花廳,江從鸞和雲海商量著,找工匠來略事改造,做成了正廳,先對付著用,以後再重新建一個議事廳。

寧覺非昨天來看過,覺得很好,大大誇讚了一番,然後才說:“不用新建,這個就很不錯了。”

江從鸞有事歡喜又有些不好意思,不由得紅了臉。他的傷已經好了大半,元帥府的區域也已劃定,他便成為元帥府總管,正式走馬上任,立刻便忙碌起來。

其其格一起在右昌王府做妾,也算是小半個主子,指揮起丫鬟來倒也得心應手,便由她管著府中的婢女。雲深將薊都的梅芯和蘭芯兩個內府大丫鬟帶了過來,本想分一個給他幫忙,寧覺非卻怕他府裏事務繁多,少一個人會照顧不周全,便婉拒了。雲深明白他的心意,自然依他,但還是提醒他,其其格的來曆尚未明確,還是小心為上。

寧覺非在安全方麵是相當警惕的,早就吩咐江從鸞,不要讓她碰書房和廚房。好在廚房現在是兩府共用,雲深防範甚嚴,也不需他去操心,隻不讓閑雜人等進書房便可。

江從鸞聽他對自己如此信任,自然是滿心歡喜,隻安排了兩個信得過的小廝每日進去清掃,卻不需任何女子進入,這樣,也就不需專門向其其格解釋了。

那日鬆的年紀太小,寧覺非吩咐江從鸞不要讓他做事,還打算送他去外麵的學館去讀書。那日鬆聽了喜出望外,抱著寧覺非便連聲道謝。

寧覺非很喜歡小孩子,這讓他不免想起前世的兒子,雖然再也見不到,卻希望他能健康成長,性情活潑,更不要吃什麽苦,這份心情便轉到今生遇見的那些孩子身上,對他們不免都很寬厚。

今天的聚會是早就在計劃中的,因此江從鸞可以提前安排,各項事務都井井有條。寧覺非不用去操心別的,隻管愉快地與那些戰友或下屬把酒言歡就行了。

他大步走進廳門,裏麵正在喝茶聊天的將軍們便一齊起立,叫道:“元帥。”軍人就是不一樣,沒人發令,他們的動作就如一個人一樣,非常整齊。

寧覺非笑著擺了擺手:“大家請坐。今天不是在兵部衙門議事,沒那麽多規矩,就是我私人請客,與大家聚一聚,都被多禮。”

“是。”那些將軍們便都笑了,亂哄哄地坐了下來。

鮮於驥上前,有些慚愧地對寧覺非說:“元帥,我已經聽說了,家兄的犬子不識好歹,受底下的奴才調唆,竟然在大街上傷及貴府總管,家兄聽聞後勃然大怒,立即便欲登門致歉,奈何前段日子籌備遷都大典,實在抽不開身,隻得命人將那孩子打了一頓,先關在府裏,禁足百日,其他奴才也都重重責罰,並攆回北方牧場養馬。家兄聽說我今日要到府上來,千叮嚀萬囑咐,讓我一定要代他向元神表達歉意,改日他定登門拜訪,親自像元帥道歉。”

寧覺非含笑聽完,沉吟片刻,便道:“既是侯爺已經處罰了肇事者,此事就不必再提了,免得傷了彼此的和氣。鮮於將軍,從鸞不但是我的總管,更是我的朋友,他被人無故侮辱、毆打,不但是傷他,更是傷我。我沒別的想法,隻希望侯爺的那位公子能夠當麵向從鸞和另外兩位被打的人道歉。”

鮮於驥沒想到他會公然說出江從鸞是他的朋友,此人過去的身份朝中已盡人皆知,流言蜚語不斷,他竟然不想辦法撇清,反而在坦然宣稱兩人是好友,這讓鮮於驥感到詫異,單還是點了點頭:“好,我會把元帥的意思轉告家兄。”

“恩,我們今晚就不談這事了。”寧覺非微笑。“鮮於兄,有件事我想向你請教一下,是關於弓箭方麵的。”

一聽是有關兵器,鮮於驥頓時來了精神,離他不遠的大檀明和雲汀也興致勃勃地走了前來,凝神細聽。

寧覺非將在烏拉珠穆遇襲的事大致說了,然後詳細描述了那些箭的形狀,襲擊者射過來的氣勢和一些微妙變化,這才問道:“你們看,根據那箭手和箭矢的情況,襲擊者最有可能來自哪裏?”

鮮於驥皺眉想了一下,有些遲疑地說:“按理說,那種箭最有可能出自我們北薊,箭手也很可能是,不過,我從來沒有聽說過哪個就、族中出現過如此高手。像這種神乎其技的箭手,從小就會名聲在外,決計不會默默無聞。”

“對。”大檀明立刻點頭。“咱們草原上的神箭手是不少,都是很早就為人所知。他們往往少年時就會出現在賽馬節,與其他族中的箭手一較高下,然後便被選入軍中。像元帥所說的那個人,練箭隻怕不下十年,那時候元帥還小,誰也不知道我國會出現這麽一個大英雄,他也不可能故意隱藏名頭,以便對付元帥。西武那邊的情形與我們大致相仿。所以,我認為不是咱們北薊的人,也不大可能是西武的人。”

“是啊,我也這麽覺得。”雲汀表示讚同。“我聽說,北方出現了一隻部落,弓馬俱佳,來去如風,相當神秘,不知是不是他們的人。”

“我也聽說了,還稟報了皇上,並按陛下旨意,派人前往探查,單目前尚未得到確切消息。”鮮於驥搖頭。“我覺得不像。他們千裏迢迢地派人去殺元帥和國師做什麽?”

“那倒是。”大檀明苦苦思索。“難道是西極的人?”

雲汀卻道:“他們跟我們有什麽利害衝突?犯得著冒那麽大險,來殺元帥和國師?”

“不一定。”李舒忽然在一旁說道。“如果他們在西武境內暗殺了薊國的兩大重臣,再派人居中稍加挑撥,就可以使兩國交惡,很可能爆發戰爭。我們打個兩敗俱傷,或者重創西武,西極便可漁翁得利。”

“對啊。”大檀明恍然大悟,笑著拍了一下掌。“西極一直對西武虎視眈眈,卻又奈何不了他們,如果借我們的手傷了西武的元氣,他們便可趁機出兵,侵占西武的土地和牧場。”

“這樣看來,就說得通了。”鮮於驥含笑看向李舒。“鎮南將軍智計過人,果然名不虛傳。”

“不敢。”李舒向他拱了拱手。“武威將軍固守西北千裏邊疆,不失寸土,令人佩服。”

“鎮南將軍一人獨抗西南蠻族,也讓人欽佩。”下一句笑著抱拳還禮。

寧覺非哈哈大笑:“今天來的諸位將軍都是國之棟梁,一代名將,大家就不要太過謙虛了。”

他們在討論的時候,其他人已漸漸圍過來,這是都笑了起來,紛紛說:“這八個字,元帥才當之無愧。”

“哪裏?如果沒有你們,我一個人就算渾身是鐵,也不了幾斤釘。”寧覺非謙遜著,隨即一揮手。“菜應該上好了,走,我們邊吃邊聊。”

他們說笑著,信步走到離此不遠的水閣。寬敞的兩層雕花木樓建在湖邊,處處雕梁畫棟,精工細刻,又種優雅的華麗。

寧覺非請的都是三品以上的大將軍,總共隻有六十一個人,坐了八張桌子,廳裏還寬鬆得很。

菜肴都豐盛,道道都很精致,寧覺非愛吃的東西更是按照他的口味來做的,他一嚐便知,雲深肯定去關照過,心裏不免熱乎乎的,覺得很愉快。

大部分武人都愛喝酒,雲深早已吩咐雲海,把原來王府中窖藏的幾十壇好酒都送過來,讓他們喝個盡興。

這些叱詫風雲的將軍們一嚐到杯中的酒,頓時來了精神,全都豪爽地幹杯,半點不遲疑,更不假意推辭。

寧覺非品嚐著美酒佳肴,澹台子庭坐在他左邊的主客邊,而他右邊自然是兵部尚書大檀明,鮮於驥坐在澹台子庭身後,荊無雙在大檀明旁邊,然後是遊虎、李舒和雲汀。

其他幾桌的座次都按著品級官職來安排的,沒人會有意見。有不少將軍曾經並肩作戰過,後來天各一方,難得見麵,此刻自是特別親熱,而原來屬於敵對陣營,並不認識的也都久仰彼此大名,坐到一起後互相自我介紹,幾杯酒下肚,也就稱兄道弟起來。

聊著聊著,便會談起一些戰例,大家指手畫腳,議論一番得失成敗,卻是勝不驕,敗不餒,都很心平氣和。

寧覺非對這氣氛很滿意,接著便聽到大檀明誠懇地想李舒詢問:“那千裏雪域中都有些什麽人?李將軍清楚嗎?”

他問的便是西南邊陲之外那一片撲朔迷離的連綿雪峰。寧覺非立刻專心地傾聽。澹台子庭和荊無雙也目不轉睛地看著李舒,挺他怎麽說。

李舒端著酒杯,仰頭想了好一會兒,才緩緩地道:“我也不是很清楚。過去十年間,家父和我陸續派出了二十多支哨探,想弄清楚那裏的情況,卻都一去不返。有些靠近那邊的老獵戶,祖祖輩輩都以打獵為生,付出很多性命做代價,才對那邊的情形略有所知。據說,那裏沒有國家,隻有一些小部落,基本上都是獵戶。他們性情野蠻,不通文字,十分驍勇,單很少到平地來,與西境的居民偶有往來,也不過就是在小鎮上以毛皮、草藥換取鹽和米麵,基本上不做停留,換完東西就走。當地的官府、駐軍和百姓對他們都不了解,將他們統稱為雪嶺人。我曾經專門走那些小鎮,見過一些雪嶺人,他們都生得很高大,就連女子也是如此,但個個都很純樸。他們帶出的皮毛、藥材還有一些寶石都相當珍貴,可他們自己卻不知道。不少奸商專門往在那裏,以數量不多的鹽和米麵換取他們手中的東西,再轉手販到內地,牟取暴利。我看不下去,便派人在每個鎮裏開設店鋪,以合理的價格收購他們的物品,因此,跟他們的關係很不錯。前年,我有事到貢雅縝,就有一位雪嶺人打部落首領專門來找我,感謝我照顧他的族人,並主動提出與我交換武器,我把防身短劍給了他,他也送了我一把彎刀。後來,我們便歃血為盟,結為兄弟。他叫德斯,隻比我大兩歲,部落也小,大約有三百多人,居住的地方離我們邊境比較近,所以他的族人與我們的人打交道比較多。不過,他沒有多說他那邊的情況,我也沒有多問。那一夜我們喝的大醉,第二天一早,他就帶著族人走了。我有公務在身,也離開了那個鎮,至今我們沒再見過麵。雪域茫茫,他們居無定所,我是找不到他的,隻能他與我聯絡,可我再也沒得到過他的任何消息……我知道的就是這些了。”

“已經很不錯了,你做得很好。”寧覺非讚賞地點頭。“這樣吧,今天就不說這些了。李將軍,你明日去兵部,大檀大人和荊大人有事與你商議。”

“卑職遵命。”李舒放下酒杯,抱拳應道。

寧覺非站起身來,朗聲道:“諸位將軍,新薊國的建立離不開大家的功勞,要讓百姓過上和平富裕的生活,更需要你們的努力,在這裏,我敬大家一杯,讓我們上下一心,為國效命,上對得起朝廷信任,下對得起黎民百姓。”

“好。”所有人都站起身來,齊聲道。“自當追隨元帥。”

寧覺非笑著,與他們一起,高高舉起酒杯,隨即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