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給那日鬆施治的大夫尚未出宮,宮中就來了人,宣雲深速到禦書房見駕。
宣旨太監到的是國師府,雲深去前廳接了旨,便更衣離去,未及告訴寧覺非。
當他趕到時,禦書房裏坐著澹台牧、澹台子庭和大檀明。氣氛有些沉重,每個人都陰著臉,看得出相當惱怒。
雲深上前見禮,澹台牧擺了擺手:“別多禮了,坐吧。那孩子現在怎麽樣了?”
雲深坐下,歎息道:“大夫還在施救,那日鬆傷得不輕,流了很多血,現下究竟如何,還未可知。不過,即便是救回來,身上的傷還在其次,心裏的傷就難說了。這孩子的一生算是毀了。”
澹台牧皺著眉,沉聲問道:“覺非是不是很憤怒?”
“是的!怒不可謁。”雲深微微點頭,:“鮮於琅這次做的實在是太過分了。上次他就在街上當眾調戲覺非的總管江從鸞和另一位女管家,以及這個孩子,後來還縱奴行凶,毆打他們,最後激起公憤,百姓紛紛上去毆打他和那些惡奴,幾乎引致民變。鮮於侯爺一直沒當麵道歉,隻讓鮮於將軍到覺非那裏赴宴的時候帶了個話,表示歉意,說實話,毫無誠意。覺非從大局出發,也沒和他計較。可這次,鮮於琅竟公然帶人綁人,強暴,淩虐,他這樣做,置元帥府於何地?簡直是公然向覺非挑釁。臣想,此事,是不能善了的了。”
澹台牧仰頭想了一下,忽然問道:“鮮於琅罵覺非的話,你知道了嗎?”
雲深吃了一驚:“沒有,臣未聽覺非提起。”
澹台牧歎息一聲,讚賞地道:“覺非還是心慈,朕想他也沒有告訴你,若是講給你聽了,你哪裏還會這麽冷靜?子庭,你跟雲深說說吧,雖然這些話非常難聽,但必須一字不落的讓你知道。”
雲深便看向澹台子庭。
這位在敵陣中談笑自若的大將,此時卻喃喃不能成聲,半晌才道:“那些話實在太過汙濁,臣可說不出口。小明,你來說。”
大檀明為難的看了雲深一眼,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也是半天說不出來。
澹台牧道:“說吧,讓雲深清楚事情的全部,他才知道怎麽做事最好的。”
大檀明隻得垂下頭,將鮮於琅的話重複了一遍。他說的平鋪直敘,已經不若鮮於琅惡意叫出來那麽具有殺傷力,可雲深已經覺得像是被狠狠地一刀紮在心上,痛不可當。他握緊了拳,過了很久,才輕輕地道:“好一個。。。。。。鮮於琅。”
四個人沉默了好一會兒,澹台牧才問道:“覺非想要怎麽處置鮮於琅?”
“依律。”雲深長出一口氣,:“他說,他要的不是臉麵,而是公正。臣覺得,他說的沒錯。”
澹台子庭和大檀明都點了點頭:“對,沒錯。”
澹台牧想了一下,問道:“依我們的律法,像鮮於琅這樣的罪,應該怎麽處置?”
北薊所有的律法都曾經被雲深修訂過,他了如指掌,張口便道:“新律法尚未出來,按照原來律條,鮮於琅論罪當誅,斬立決。如果他有軍功用於折罪,可視功勞大小,酌情改為絞立決、斬監候或流放三千裏,軍前為奴。”
澹台牧擰了擰眉心,有些惱怒的道:“這個鮮於駿是怎麽回事?就一個兒子,也不能好好管教?朕這兒七事八事,他還要給朕弄出這麽鬧心的事來,是不想要這個兒子了還是怎麽的?還有,鮮於琅說的那些亂七八糟的話到底是哪兒聽來的?雲深,你好好去問一問,朕倒要看看,誰在下麵亂嚼舌頭,侮辱朕的大元帥。”
“好,臣一會兒就去。”雲深微眯了一下眼。“臣也想知道,是哪些人對覺非如此不滿?又是為了什麽對他不滿?”
就在這時,太監總管在門口稟報:“陛下,宰相馬大人、右鉦侯鮮於大人、工部尚書李大人、禦史中丞歐陽大人等十幾位大人在外求見。”
澹台牧對著屋裏的三人淡淡地道:“看這陣勢,多半是求情的。”
雲深現在滿腔怒火,實在無心與他們唇槍舌戰,便起身道:“皇上,臣去臨淄府衙門提審鮮於琅。”
“你一人不能去,找位大臣陪著。。。。。。找個文臣吧,武將不要去。”澹台牧溫和的提醒他。“免得有人說閑話。”
“遵旨。”雲深躬身施禮,退出了禦書房。
走過寬敞的庭院,牆外站著近二十個三品以上的大臣,見他出來,連忙上去見禮,態度著實親熱,便是一向對雲深隱懷敵意,相當疏遠的人也對他一副多年老友的情狀,噓寒問暖,讓他厭煩不已。
鮮於駿笑著說:“犬子頑劣,胡作非為,惹大元帥不高興了。老夫聽說此事,實在是誠惶誠恐,趕緊到元帥府去賠罪,又怕自己笨嘴拙舌,適得其反,便約了十來位大臣,隻是,大元帥卻堅持不見,老夫無奈,便隻得來求皇上居中調停,請大元帥多多海涵。國師大人可否替老夫美言幾句?犬子這次闖下大禍,是打是罰都認,還請大元帥高抬貴手,饒犬子一命。我家人丁不旺,老夫中年得子,隻此一根獨苗,若是他有個什麽好歹,我們老兩口隻怕也活不成了。”
雲深冷冷地看著他,淡淡地道:“令郎糟蹋淩虐的那個孩子,才十二歲。”
鮮於駿的一張老臉再也繃不住,不禁一熱,隨即低聲下氣地說:“是老夫管教不當,實在慚愧,確實對不住那孩子。老夫願出一萬兩銀子予以補償,若是那孩子願意,便由老夫做主,將他接進府中,做犬子的側室。老夫一家對他一定厚待,絕無虛言。”
雲深隻覺得一陣作嘔,卻隻能強行控製,冷淡的看著他:“那孩子傷得很重,到現在不省人事,一條命能否保得住,尚未可知。侯爺這話就不必在大元帥麵前提起了。鷹王將令郎送到官府,並未動私刑,便是要依律行事。侯爺在朝多年,掌管戶部,自然比別人更明白律法的重要性,亦更知枉顧律法的危害。各位大人都是為官多年,當比雲深更明事理,自不需多言。雲深還有要事要辦,先行告退。”說著,他便抱拳一禮,轉身就走。
那些大臣都被說的有些訕訕的,更不便強留,隻好胡亂說著“恭送雲大人”、“雲大人走好”之類的話,目送他離去。
雲深出了宮門,上馬便直奔外城的臨淄府衙。
剛進街口,便發現裏麵站滿了人,全是身穿黑色鷹軍服飾的大漢,個個義憤填膺,卻井然有序,連高聲喧嘩都沒有,更沒人胡亂走動,見到有人經過便自動閃到兩邊,讓開道路,舉止相當有禮貌,可見平日的訓練有素。
雲深一看這陣勢便暗暗吃驚,正要找人問一下,便見雲揚從府衙門口迎了過來,對他單膝跪下,行了個禮,神情恭謹又親切:“族長。”
“起來吧。”雲深下了馬,低聲問他,“這是怎麽回事?”
“不是我叫的。”雲揚搖頭,“元帥也沒叫過,這都是兄弟們自發來的。有人聽說了這事,氣得不行,立刻回去告訴了軍中的兄弟,別的地方我不知道,鷹軍的人個個都起的嗷嗷叫,鬧著要來撕碎了那小子。元帥有規定,軍中若無戰事,每九天放假一日,輪流休息,今天輪到休假的弟兄們便全都過來守著,如果官府徇私放了那小子,他們拚著回去挨軍棍,也要把他收拾了。”他說的很克製,神情間卻滿是氣惱和興奮。
雲深一時無語,半晌才低低地說:“你讓他們立刻離開,不然對元帥的清譽有損。”
“元帥才不在乎什麽清譽呢。”雲揚早就對寧覺非崇拜的五體投地,這時想也不想,脫口而出,過後才覺得不妥,趕緊補充,“再說,我也勸不動他們。他們現在是休假,完全可以自由活動,站在這兒也不違軍令,誰能說他們不對?”
雲深知他說得對,也明白軍隊裏有許多人都已將寧覺非奉若神明,特別是他一手訓練出來的鷹軍,更是將他當作自己的兄長甚至是父親般看待,為了他赴湯蹈火,在所不惜,現在聽到他受到如此侮辱,如何忍得下這口氣?現在還沒亂起來,也無非是因為鮮於琅還被押在府衙中。如果不加處置,激起眾怒,一旦放出,後果不堪設想。
他一邊想著一邊往大門走,快進衙門時,他輕聲對雲揚說:“你最好把這裏的情況報告給元帥,由他來定奪,明白嗎?”
“是,我馬上派人去。”雲揚見他神色凝重,也不敢怠慢,便自去找人吩咐。
此時已是暮色四合,臨淄城裏到處是炊煙嫋嫋,彌漫著人間煙火。若是往日,衙門裏早已沒人,全都回府去了,現在卻一個都沒敢走。府尹如熱鍋上的螞蟻,急得團團轉,下麵的師爺和衙役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敢吭聲。
雲深一出現,那府尹如蒙大赦,立刻顛顛的趕過來,跪地行禮:“卑職見過雲大人。”
其他人也跟著跪下。
“起來吧。”雲深淡淡地道,“去把鮮於琅帶上來,我有話要問他。”
“遵命。”府尹爬起來,立刻對衙役做手勢,“快去,快去,把人帶過來。”
幾個衙役立刻往裏麵的大牢跑去。
雲深坐到堂上,默然無語。有師爺替他沏上茶來,他隻微微點了點頭。府尹在他身邊陪著小心,點頭哈腰,他也隻是聽著,沒有任何言語。他穿著官服,相貌清雅,氣質高貴,看上去一派斯文,骨子裏卻透著一份淩然,讓人不敢輕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