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色濃

第107章 你又不要念安了嗎?

祁聿懷當晚沒有回行轅,隻讓顧六帶了口信回府。

減窯之策下行受阻,已有五位本地官員在依令行毀窯口之舉時被暴起的礦工打得“下不了床”。

這些人一起稱病,無非是想給祁聿懷難堪,想讓祁聿懷知難而退。

可在祁聿懷的眼裏,從沒有後退二字。

他認準了的事情,就一定會死磕到底。

“小六,你轉告他,不用有顧慮,府裏有我。”

這麽晚,一定是被絆得不得已才回不來,可這種情況下,他還是分心讓顧六迢迢趕回來報平安。

怎麽不算一種顧慮。

顧六翻身上馬,“是。”

很快就揚鞭策馬絕塵而去。

天黑如破了個無底的窟窿,侍衛提在手裏的兩盞燈昏黃朦朧,淒淒淡淡地映著門前白石階梯。

“關門,戒備。”

若眠轉身決絕,清冷的嗓音裏滿是鎮定自若。

“是。”

屋內,陶桃正陪著念安洗漱。

若眠從侍衛那裏要了兩把長劍,正靜靜擦拭著。

“姐夫隻是今晚趕不回來而已,不至於這麽風聲鶴唳吧?”陶桃邊說著,邊給念安的小臉塗著香露。

“那些拿命挖礦煉鐵的人有多魔怔,你我又非沒有見識過?

“他們手裏有刀有劍不說,勢力又縱橫交錯,每個大家族都塞了人在都護府裏,讓祁聿懷腹背受敵。

“而祁聿懷要的又非表麵太平,他是要徹底斬斷那些人和萬俟域的聯係,不留任何餘地。

“那樣的話,一定會把其中的固執者逼到絕路上,逼到什麽事都做得出來。

“這種時候,我們絕不可成為桎梏他手腳的累贅。”

陶桃想了想,“那我們晚上要睜一隻眼站崗嗎?”

若眠被逗笑,“你有那個本事,也可以。”

夜裏三個人都睡在陶桃的屋子裏。

睡得迷迷糊糊之際,被一陣地動山搖的悶響給吵醒。

若眠驚醒過來,拾起放在床沿的劍,在黑暗裏警惕得宛如一隻鷹隼。

須臾,陶桃也緩緩撐坐起了身,“這動靜,好像徐家宅子被炸的那天。”

又是黑火/藥。

若眠再難入睡,天將亮便起了身,喚了個侍衛出去打聽昨晚的轟響在何處,生了何事。

一個時辰後,天光大亮,侍衛回稟說東區一切如常,中西兩區已被康彥帶兵封鎖,無法穿行。

“你放輕鬆些吧,能有什麽事呢?總是自己嚇自己。”陶桃為若眠盛了碗羊湯,拉她坐下。

可若眠心裏始終惴惴難安,但也希望自己是在多慮。

臨到晌午,若眠哄念安睡午覺之際,自己也撐著額眯著了。

陶桃搖醒她之前,她依稀夢見了祁聿懷。

夢見他站在一片白光裏,緩緩轉了身。

“姐姐,侍衛說姐夫回來了,在前院呢。”

若眠聽得這話,懶懶打了個嗬欠,回來了就好。

想來她這一日一夜的不安都是太過擔心所致。

可等她跨過垂花門,所見卻是一張比一張沉重沉痛的臉,“怎麽了?”

所有人都垂著頭,不敢再和若眠對視。

待入花廳,緩緩轉過落地插屏,便見祁聿懷一動不動躺在羅漢**。

他隻穿了一件裹褲,上身和左腿都纏著鼓鼓的白紗,左臉亦是。

“他怎麽了?”若眠的聲音在顫,淚水在眼眶裏打轉。

顧六深深垂著頭,“亂民夜襲營帳,大爺他……被黑火/藥炸傷了。”

若眠撲過去握著祁聿懷的腕子探他的脈搏,雖然弱,但至少還在跳動。

她抹去眼淚,“沒事,至少人還活著,傷會養好的,我一定會把他養好的。”

聞言,顧六扭過身哭扭曲了臉,努力克製著不讓自己出聲。

雪醫師緩緩靠近了一步,“接下來我要說的話,或許很殘忍,但你一定要鎮定些,認真聽完。

“聽完以後,你自己決定……要怎麽做。”

若眠忍著猩紅的眼眶仰著頭,“你說,我沒那麽脆弱。”

雪醫師攥了攥拳,不忍道:“元帥他,很可能醒不過來了。”

“為何?”若眠的淚控製不住地淌,“他還有脈搏,還有心跳,為何會醒不過來?”

雪醫師按了按若眠的肩,“這種情況很罕見,他不會死,隻是極大可能醒不過來了,但也並非全無希望。

“大概八九年前,朝廷來了個姓郜的駙馬,也被炸傷過,那時候西甘所有醫師都說他醒不過來了,可我師姐卻把他救醒了。”

若眠帶著哭腔乞求道:“你師姐呢?無論多少黃金白銀,無論要我做什麽都可以,能不能把她請回來?”

雪醫師握緊了若眠的手,“她早已逝世。但你放心,那一年,我全程陪我師姐身邊做藥童,郜駙馬的症狀,我師姐的用藥,我都記得清清楚楚,我可以試著救治元帥。”

若眠跪了下去,“求你救他。”

雪醫師連拉帶抱將若眠扶了起來,“我要救,我肯定要救,不為你也不為他,為了西甘,我一定會救他。可是……”

若眠極力讓自己鎮靜,抹去止不住的淚,“是缺什麽嗎?你和我說,我馬上去找。”

“缺一味最重要的藥,我師姐當年就說過,那味藥是救這種活死人的關鍵,沒有那味藥,無論如何都救不醒這種活死人。

“即便有了那味藥,有最頂級的醫師下藥,人能不能醒,也要看幾分天意。

“所以,要不要一試,得你說了算。”

若眠毫不猶豫道:“試,當然要試,傾我所有都要試。”

顧六在一旁道:“缺一味‘還魂’,整個西甘隻剩一株,在邱家,我去求過,邱家人一定要讓奶奶親自去。”

若眠驀地笑了,“還剩一株就好。我這就去。”

雪醫師驀地捉住了若眠的腕子,“你殺了邱冰煙的事五爺已經知道了,他已對整個血鳶下令,要不計一切代價刺殺你。

“你就這麽送上門去,或許根本拿不到‘還魂’,還會白白送死,你想清楚了?”

若眠不想再多耽擱一息,掙出腕子,“沒什麽好猶豫的。

“我一定要讓他醒過來。”

邁出花廳的步子急切,背影決絕。

“娘親!”

一直躲在插屏後偷偷掉眼淚的念安掙脫陶桃的桎梏跑了出來,哭聲讓人肝腸寸斷。

若眠頓了一瞬,心仿若被撕扯開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可她沒有回頭。

“娘親!”念安都聽得懂,爹爹可能永遠醒不過來了,現在娘親要去送死。

他想爹爹醒過來,可卻絕不要娘親因此而死。

“娘親!”念安踉蹌地追了出去,因為著急,重重摔在青石路上,“娘親,你又不要念安了嗎?!”

哭聲揉得一院人心碎。

陶桃慌忙扶起念安緊緊抱在懷裏,“念安,你娘會平安回來的,一定會平安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