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演義

第五十四回 吳國太佛寺看新郎 劉皇叔洞房續佳偶

第五十四回 吳國太佛寺看新郎 劉皇叔洞房續佳偶卻說孔明聞魯肅到,與玄德出城迎接,接到公廨,相見畢。

肅曰:“主公聞令侄棄世,特具薄禮,遣某前來致祭。

周都督再三致意劉皇叔、諸葛先生。”

玄德、孔明起身稱謝,收了禮物,置酒相待。

肅曰:“前者皇叔有言:公子不在,即還荊州。

今公子已去世,必然見還。

不識幾時可以交割?”玄德曰:“公且飲酒,有一個商議。”

肅強飲數杯,又開言相問。

玄德未及回答,孔明變色曰:“子敬好不通理,直須待人開口!自我高皇帝斬蛇起義,開基立業,傳至於今;不幸奸雄並起,各據一方;少不得天道好還,複歸正統。

我主人乃中山靖王之後,孝景皇帝玄孫,今皇上之叔,豈不可分茅裂土?況劉景升乃我主之兄也,弟承兄業,有何不順?汝主乃錢塘小吏之子,素無功德於朝廷;今倚勢力,占據六郡八十一州,尚自貪心不足,而欲並吞漢土。

劉氏天下,我主姓劉倒無分,汝主姓孫反要強爭?且赤壁之戰,我主多負勤勞,眾將並皆用命,豈獨是汝東吳之為?若非我借東南風,周郎安能展半籌之功?江南一破,休說二喬置於銅雀宮,雖公等家小,亦不能保。

適來我主人不即答應者,以子敬乃高明之士,不待細說。

何公不察之甚也!”一席話,說得魯子敬緘口無言;半晌乃曰:“孔明之言,怕不有理;爭奈魯肅身上甚是不便。”

孔明曰:“有何不便處?”肅曰:“昔日皇叔當陽受難時,是肅引孔明渡江,見我主公;後來周公瑾要興兵取荊州,又是肅擋住;至說待公子去世還荊州,又是肅擔承:今卻不應前言,教魯肅如何回覆?我主與周公瑾必然見罪。

肅死不恨,隻恐惹惱東吳,興動幹戈,皇叔亦不能安坐荊州,空為天下恥笑耳。”

孔明曰:“曹操統百萬之眾,動以天子為名,吾亦不以為意,豈懼周郎一小兒乎!若恐先生麵上不好看,我勸主人立紙文書,暫借荊州為本;待我主別圖得城池之時,便交付還東吳。

此論如何?”肅曰:“孔明待奪得何處,還我荊州?”孔明曰:“中原急未可圖;西川劉璋闇弱,我主將圖之。

若圖得西川,那時便還。”

肅無奈,隻得聽從。

玄德親筆寫成文書一紙,押了字。

保人諸葛孔明也押了字。

孔明曰:“亮是皇叔這裏人,難道自家作保?煩子敬先生也押個字,回見吳侯也好看。”

肅曰:“某知皇叔乃仁義之人,必不相負。”

遂押了字,收了文書。

宴罷辭回。

玄德與孔明,送到船邊。

孔明囑曰:“子敬回見吳侯,善言伸意,休生妄想。

若不準我文書,我翻了麵皮,連八十一州都奪了。

今隻要兩家和氣,休教曹賊笑話。”

肅作別下船而回,先到柴桑郡見周瑜。

瑜問曰:“子敬討荊州如何?”肅曰:“有文書在此。”

呈與周瑜,瑜頓足曰:“子敬中諸葛之謀也!名為借地,實是混賴。

他說取了西川便還,知他幾時取西川?假如十年不得西川,十年不還?這等文書,如何中用,你卻與他做保!他若不還時,必須連累足下,主公見罪奈何?”肅聞言,呆了半晌,曰:“恐玄德不負我。”

瑜曰:“子敬乃誠實人也。

劉備梟雄之輩,諸葛亮奸猾之徒,恐不似先生心地。”

肅曰:“若此,如之奈何?”瑜曰:“子敬是我恩人,想昔日指囷相贈之情,如何不救你?你且寬心住數日,待江北探細的回,別有區處。”

魯肅跼蹐不安。

過了數日,細作回報:“荊州城中揚起布幡做好事,城外別建新墳,軍士各掛孝。”

瑜驚問曰:“沒了甚人?”細作曰:“劉玄德沒了甘夫人,即日安排殯葬。

瑜謂魯肅曰:“吾計成矣:使劉備束手就縛,荊州反掌可得!”肅曰:“計將安出?”瑜曰:“劉備喪妻,必將續娶。

主公有一妹,極其剛勇,侍婢數百,居常帶刀,房中軍器擺列遍滿,雖男子不及。

我今上書主公,教人去荊州為媒,說劉備來入贅。

賺到南徐,妻子不能勾得,幽囚在獄中,卻使人去討荊州換劉備。

等他交割了荊州城池,我別有主意。

於子敬身上,須無事也。”

魯肅拜謝。

周瑜寫了書呈,選快船送魯肅投南徐見孫權,先說借荊州一事,呈上文書。

權曰:“你卻如此糊塗!這樣文書,要他何用!”肅曰:“周都督有書呈在此,說用此計,可得荊州。”

權看畢,點頭暗喜,尋思誰人可去。

猛然省曰:“非呂範不可。”

遂召呂範至,謂曰:“近聞劉玄德喪婦。

吾有一妹,欲招贅玄德為婿,永結姻親,同心破曹,以扶漢室。

非子衡不可為媒,望即往荊州一言。”

範領命,即日收拾船隻,帶數個從人,望荊州來。

卻說玄德自沒了甘夫人,晝夜煩惱。

一日,正與孔明閑敘,人報東吳差呂範到來。

孔明笑曰:“此乃周瑜之計,必為荊州之故。

亮隻在屏風後潛聽。

但有甚說話,主公都應承了。

留來人在館驛中歇,別作商議。”

玄德教請呂範入。

禮畢坐定,茶罷,玄德問曰:“子衡來,必有所諭?”範曰:“範近聞皇叔失偶,有一門好親,故不避嫌,特來作媒。

未知尊意若何?”玄德曰:“中年喪妻,大不幸也。

骨肉未寒,安忍便議親?”範曰:“人若無妻,如屋無梁,豈可中道而廢人倫?吾主吳侯有一妹,美而賢,堪奉箕帚。

若兩家共結秦、晉之好,則曹賊不敢正視東南也。

此事家國兩便,請皇叔勿疑。

但我國太吳夫人甚愛幼女,不肯遠嫁,必求皇叔到東吳就婚。”

玄德曰:“此事吳侯知否?”範曰:“不先稟吳侯,如何敢造次來說!”玄德曰:“吾年已半百,鬢發斑白;吳侯之妹,正當妙齡:恐非配偶。”

範曰:“吳侯之妹,身雖女子,誌勝男兒。

常言:若非天下英雄,吾不事之。

今皇叔名聞四海,正所謂淑女配君子,豈以年齒上下相嫌乎!”玄德曰:“公且少留,來日回報。”

是日設宴相待,留於館舍。

至晚,與孔明商議。

孔明曰:“來意亮已知道了。

適間卜易,得一大吉大利之兆。

主公便可應允。

先教孫乾和呂範回見吳侯,麵許已定,擇日便去就親。”

玄德曰:“周瑜定計欲害劉備,豈可以身輕入危險之地?”孔明大笑曰:“周瑜雖能用計,豈能出諸葛亮之料乎!略用小謀,使周瑜半籌不展;吳侯之妹,又屬主公;荊州萬無一失。”

玄德懷疑未決。

孔明竟教孫乾往江南說合親事。

孫乾領了言語,與呂範同到江南,來見孫權。

權曰:“吾願將小妹招贅玄德,並無異心。”

孫乾拜謝,回荊州見玄德,言:“吳侯專候主公去結親。”

玄德懷疑不敢往。

孔明曰:“吾已定下三條計策,非子龍不可行也。”

遂喚趙雲近前,附耳言曰:“汝保主公入吳,當領此三個錦囊。

囊中有三條妙計,依次而行。”

即將三個錦囊,與雲貼肉收藏,孔明先使人往東吳納了聘,一切完備。

時建安十四年冬十月。

玄德與趙長、孫乾取快船十隻,隨行五百餘人,離了荊州,前往南徐進發。

荊州之事,皆聽孔明裁處。

玄德心中怏怏不安。

到南徐州,船已傍岸,雲曰:“軍師分付三條妙計,依次而行。

今已到此,當先開第一個錦囊來看。”

於是開囊看了計策。

便喚五百隨行軍士,一一分付如此如此,眾軍領命而去,又教玄德先往見喬國老,那喬國老乃二喬之父,居於南徐。

玄德牽羊擔酒,先往拜見,說呂範為媒、娶夫人之事。

隨行五百軍士,俱披紅掛彩,入南徐買辦物件,傳說玄德入贅東吳,城中人盡知其事。

孫權知玄德已到,教呂範相待,且就館舍安歇。

卻說喬國老既見玄德,便入見吳國太賀喜。

國太曰:“有何喜事?”喬國老曰:“令愛已許劉玄德為夫人,今玄德已到,何故相瞞?”國太驚曰:“老身不知此事!”便使人請吳侯問虛實,一麵先使人於城中探聽。

人皆回報:“果有此事。

女婿已在館驛安歇,五百隨行軍士都在城中買豬羊果品,準備成親。

做媒的女家是呂範,男家是孫乾,俱在館驛中相待。”

國太吃了一驚。

少頃,孫權入後堂見母親。

國太捶胸大哭。

權曰:“母親何故煩惱?”國太曰:“你直如此將我看承得如無物!我姐姐臨危之時,分付你甚麽話來!”孫權失驚曰:“母親有話明說,何苦如此?”國太曰:“男大須婚,女大須嫁,古今常理。

我為你母親,事當稟命於我。

你招劉玄德為婿,如何瞞我?女兒須是我的!”權吃了一驚,問曰:“那裏得這話來?”國太曰:“若要不知,除非莫為。

滿城百姓,那一個不知?你倒瞞我!”喬國老曰:“老夫已知多日了,今特來賀喜。”

權曰:“非也。

此是周瑜之計,因要取荊州,故將此為名,賺劉備來拘囚在此,要他把荊州來換;若其不從,先斬劉備。

此是計策,非實意也。”

國太大怒,罵周瑜曰:“汝做六郡八十一州大都督,直恁無條計策去取荊州,卻將我女兒為名,使美人計!殺了劉備,我女便是望門寡,明日再怎的說親?須誤了我女兒一世!你們好做作!”喬國老曰:“若用此計,便得荊州,也被天下人恥笑。

此事如何行得!”說得孫權默然無語。

國太不住口的罵周瑜。

喬國老勸曰:“事已如此,劉皇叔乃漢室宗親,不如真個招他為婿,免得出醜。”

權曰:“年紀恐不相當。”

國老曰:“劉皇叔乃當世豪傑,若招得這個女婿,也不辱了令妹。”

國太曰:“我不曾認得劉皇叔。

明日約在甘露寺相見:如不中我意,任從你們行事;若中我的意,我自把女兒嫁他!”孫權乃大孝之人,見母親如此言語,隨即應承,出外喚呂範,分付來日甘露寺方丈設宴,國太要見劉備。

呂範曰:“何不令賈華部領三百刀斧手,伏於兩廊;若國太不喜時,一聲號舉,兩邊齊出,將他拿下。”

權遂喚賈華,分付預先準備,隻看國太舉動。

卻說喬國老辭吳國太歸,使人去報玄德,言:“來日吳侯、國太親自要見,好生在意!”玄德與孫乾、趙雲商議。

雲曰:“來日此會,多凶少吉,雲自引五百軍保護。”

次日,吳國太、喬國老先在甘露寺方丈裏坐定。

孫權引一班謀士,隨後都到,卻教呂範來館驛中請玄德。

玄德內披細鎧,外穿棉袍,從人背劍緊隨,上馬投甘露寺來。

趙雲全裝慣帶,引五百軍隨行。

來到寺前下馬,先見孫權。

權觀玄德儀表非凡,心中有畏懼之意。

二人敘禮畢,遂入方丈見國太。

國太見了玄德,大喜,謂喬國老曰:“真吾婿也!”國老曰:“玄德有龍鳳之姿,天日之表;更兼仁德布於天下:國太得此佳婿,真可慶也!”玄德拜謝,共宴於方丈之中。

少刻,子龍帶劍而入,立於玄德之側。

國太問曰:“此是何人?”玄德答曰:“常山趙子龍也。”

國太曰:“莫非當陽長阪抱阿鬥者乎?”玄德曰:“然。”

國太曰:“真將軍也!”遂賜以酒。

趙雲謂玄德曰:“卻才某於廊下巡視,見房內有刀斧手埋伏,必無好意。

可告知國太。”

玄德乃跪於國太席前,泣而告曰:“若殺劉備,就此請誅。”

國太曰:“何出此言?”玄德曰:“廊下暗伏刀斧手,非殺備而何?”國太大怒,責罵孫權:“今日玄德既為我婿,即我之兒女也。

何故伏刀斧手於廊下!”權推不知,喚呂範問之;範推賈華;國太喚賈華責罵,華默然無言。

國太喝令斬之。

玄德告曰:“若斬大將,於親不利,備難久居膝下矣。”

喬國老也相勸。

國太方叱退賈華。

刀斧手皆抱頭鼠竄而去。

玄德更衣出殿前,見庭下有一石塊。

玄德拔從者所佩之劍,仰天祝曰:“若劉備能勾回荊州,成王霸之業,一劍揮石為兩段。

如死於此地,劍剁石不開。”

言訖,手起劍落,火光迸濺,砍石為兩段。

孫權在後麵看見,問曰:“玄德公如何恨此石?”玄德曰:“備年近五旬,不能為國家剿除賊黨,心常自恨。

今蒙國太招為女婿,此平生之際遇也。

恰才問天買卦,如破曹興漢,砍斷此石。

今果然如此。”

權暗思:“劉備莫非用此言瞞我?”亦掣劍謂玄德曰:“吾亦問天買卦。

若破得曹賊,亦斷此石。”

卻暗暗祝告曰:“若再取得荊州,興旺東吳,砍石為兩半!”手起劍落,巨石亦開。

至今有十字紋“恨石”尚存。

後人觀此勝跡,作詩讚曰:“寶劍落時山石斷,金環響處火光生,兩朝旺氣皆天數。

從此乾坤鼎足成。”

二人棄劍,相攜入席。

又飲數巡,孫乾目視玄德,玄德辭曰:“備不勝酒力,告退。”

孫權送出寺前,二人並立,觀江山之景。

玄德曰:“此乃天下第一江山也!”至今甘露寺牌上雲:“天下第一江山”。

後人有詩讚曰:“江山雨霽擁青螺,境界無憂樂最多。

昔日英雄凝目處,岩崖依舊抵風波。”

二人共覽之次,江風浩蕩,洪波滾雪,白浪掀天。

忽見波上一葉小舟,行於江麵上,如行平地。

玄德歎曰:“南人駕船,北人乘馬,信有之也。”

孫權聞言自思曰:“劉備此言,戲我不慣乘馬耳。”

乃令左右牽過馬來,飛身上馬,馳驟下山,複加鞭上嶺,笑謂玄德曰:“南人不能乘馬乎?”玄德聞言,撩衣一躍,躍上馬背,飛走下山,複馳騁而上。

二人立馬於山坡之上,揚鞭大笑。

至今此處名為“駐馬坡”。

後人有詩曰:“馳驟龍駒氣概多,二人並轡望山河。

東吳西蜀成王霸,千古猶存駐馬坡。”

當日二人並轡而回。

南徐之民,無不稱賀。

玄德自回館驛,與孫乾商議。

乾曰:“主公隻是哀求喬國老,早早畢姻,免生別事。”

次日,玄德複至喬國老宅前下馬。

國老接入,禮畢,茶罷,玄德告曰:“江左之人,多有要害劉備者,恐不能久居。”

國老曰:“玄德寬心。

吾為公告國太,令作護持。”

玄德拜謝自回。

喬國老入見國太,言玄德恐人謀害,急急要回。

國太大怒曰:“我的女婿,誰敢害他!”即時便教搬入書院暫住,擇日畢姻。

玄德自入告國太曰:“隻恐趙雲在外不便,軍士無人約束。”

國太教盡搬入府中安歇,休留在館驛中,免得生事。

玄德暗喜。

數日之內,大排筵會,孫夫人與玄德結親。

至晚客散,兩行紅炬,接引玄德入房。

燈光之下,但見槍刀簇滿;侍婢皆佩劍懸刀,立於兩傍。

?得玄德魂不附體。

正是:驚看侍女橫刀立,疑是東吳設伏兵。

畢竟是何緣故,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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