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新年願望
若不是為了簽字領錢,她這輩子都不想再踏進公司大廈半步。
一切還是老樣子,四處都是舊麵孔。半年而已,能有什麽變化?離職對於她而言是失去工作,職業生涯進入拐點,可對於公司來說隻是少了一顆螺絲釘,換上新的,立馬又運轉起來。
“相對你的損失,賠償金的確少了點,不過有總比沒有強,哈哈。”老吳遞上一杯熱茶。沒有了同事這層關係,他說話也更直率了。
“老吳,你說我算是賣主求榮嗎?”
“賣他也輪不到你。”老吳呷了一口茶,“查他是總部的意思,他們找了好多人問話,事情快定性了才找的你,就算你什麽也不說,韓俊峰還是難逃此劫。”
“話雖如此,總覺得有些過意不去。現在想想,他不帶我去籌備組倒是讓我省了不少麻煩,不然牽連更多。”
“別給自己洗腦了。他出於什麽原因不帶你走,隻有他自己知道。況且,你被迫辭職的事兒集團總部知道,本來也是要處理的。”
“哦?總部這麽看得起我,親自關愛?”馮芸不信。
“有人往上反映了唄。”老吳低頭笑笑,得意地吹了吹杯中的茶葉。
馮芸想了想,問:“是你吧,老吳?”
“哎,我一個人哪有那麽大能量?”老吳既不承認,也不否認,“這次是借了東風,當然了,總部也有人幫忙遞話兒。”
“東風?”
“你不知道吧,張總也被查了,連財務總監都受到牽連。集團的一石二鳥之計,實在出乎人意料。大家都以為是衝著老韓去的,沒想到老張也有份兒,貌似問題更大。”
“趙琳呢?”馮芸記得她是張總的人。
“她?榮升財務總監,兼任計財部總經理。沒想到吧?”
馮芸著實吃了一驚:作為張總心腹,趙琳不僅全身而退,還因禍得福,火速升遷。
“想不到,也看不懂。”馮芸晃晃腦袋。
她猛地意識到一個事實:自己可能根本算不上是老練的職場人。
韓總治下的八年時間裏,她在公司衝鋒陷陣,所向披靡,其實並非全部得益於她自認為的能力,而是因為站了正確的隊。有人撐腰,金甲護身,她隻需專心做事,不必理會閑言碎語,也不必在乎任何人的感受。
真正意義上的職場鬥爭,她或許從未經曆過。
老吳繼續爆料:“趙琳可是扳倒張總的大功臣,手中握著不少他的把柄,全是見不得光的事兒。機會來了,金口隨便一開,什麽都有了。不到半年,官升一級,比坐火箭還快。”
語畢,老吳警覺地朝門外掃了一眼,確認沒人後,神情鬆弛下來,玩味一笑。
雖然明知道老吳說的是趙琳,可馮芸還是忍不住往自己身上聯想。她還聽出老吳並不討厭趙琳,反而很欣賞她。
人心是什麽?她越發看不明白了。
老吳沉浸在“煮酒論英雄”的樂趣之中,桌上的座機響了,他瞄了一眼來電顯示,迅速接起,換了一副謙卑恭敬的語氣道:“趙總,您找我?......是,她在我這兒,嘿嘿,什麽都瞞不過您的慧眼。行,我請馮總接電話。”
馮芸一臉疑惑地接過電話。
趙琳問她是否有時間,想請她去辦公室聊聊。出於禮貌,馮芸沒有拒絕。
老吳親自將她送到計財部總經理室,又躬身退下。
“還在這裏辦公?我差點去總監辦公室找你了。”馮芸一半驚訝,一半調侃。拋開工作上的糾葛,她可以用一種更為輕鬆的方式與趙琳交談。
“兩頭跑,一般上午在總監室辦公。這裏也不錯,視野好。眼睛酸脹了,往窗外遠眺,還能看見西山。”趙琳氣定神閑向遠處望去,把馮芸的目光也帶了過去。
當她還是這個辦公室的主人時,也有和趙琳相同的習慣。
“可惜今天天氣不好,中度霧霾,視野有限。”
“霧霾又不是天天有,明天就放晴了。”趙琳收回目光,看向馮芸:“懷念這裏嗎?想不想回來?”
“回來?”馮芸愣住。開什麽玩笑?
“嗯,回來。”趙琳點點頭,“你留下的‘工作痕跡’我悉數拜讀過了,非常出色。整體思路清晰,細節條理分明,兼顧宏觀和微觀。計財部需要你這樣的人來管理。”
“過獎了,我隻是個高級打工仔,沒了領導支持,什麽也做不成。”
“怎麽,是有了下家,還是懷疑我的誠意?”
“都不是。”馮芸想起前幾天投出去了幾十份簡曆,不知哪家公司將成為她的新歸宿。
“各行各業都在降薪,你就算找到新工作,薪資水平也差不多隻有這裏的一半。”
投簡曆時,馮芸在薪酬那一欄已經感受到席卷職場的降薪大潮,但是並沒有趙琳描述的這麽誇張。
“公司能一直維持高薪,不隨波逐流嗎?恐怕也無法幸免吧。”
“沒錯,明年也會降薪,但據說幅度仍算樂觀,畢竟有業績支撐。隻要總部那邊沒有硬性規定,降幅能控製在三成以內。”
“三成?”如此顯著的降幅竟也成了樂觀估計?
“嗯,管理層降幅大於普通員工,因為基數高。全球範圍的經濟寒冬,結果終會落到每個人頭上,誰又能獨善其身?”趙琳意味深長地望著馮芸,“所以更應該及早為自己多存儲一些對抗極寒的資本。”
趙琳說的有道理,馮芸幾乎要動搖了。
“來吧,我需要你的幫助。”趙琳伸出手,誠懇道,“我們是同一類人,並肩作戰一定默契滿分。”
馮芸剛想回握,遲疑幾秒後,沒有伸手。
她忽然明白了趙琳說的“同類”指的是什麽——賣主求榮之輩。
然而馮芸並不認為自己是她的“同類”,甚至十分抵觸這樣的界定。
她仿佛看到趙琳誠懇態度背後的東西,她雖不懂,卻感受到一股強烈的危險氣息。她做出求賢若渴的樣子,但馮芸在她心裏也不過是棋子,而她的博弈策略比韓總的更無情。
舍卒保車算什麽,為了贏,她連自己的“王”都敢殺。
“謝謝趙總的好意,但我恐怕要讓你失望了,因為我不可能再回到從前的工作狀態。如果你需要的是那樣的馮芸,抱歉,她已經不複存在了。”
馮芸獨自離開了大廈,甚至沒有跟老吳打一聲招呼。她的心,徹底與這裏分離了。
求職簡曆發出去一周有餘,仍無任何音訊。
趙琳對經濟和就業形勢務實且中肯的分析,一直在馮芸腦中縈繞,迫使她不得不降低對求職結果的心理預期。
她試著主動給心儀的幾家公司,得知春節前招聘工作暫停,上班後重新啟動的答複,心裏稍稍踏實了幾分。
楊礫也在找工作,同樣一無所獲,甚至連投到職業大學的簡曆也猶如石沉大海,杳無音訊。
章薇暫時搬回去與父母同住了,她說許多年沒有陪二老過年,今年必須好好彌補遺憾。
楊礫將此視為分手的委婉表達。他識趣地收拾了自己的衣物,悄無聲息地離開了芳柳公寓——他曾經流連忘返的“愛巢”。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楊礫拖著行李箱在街頭漫無目的地遊**,不知不覺來到馮芸家樓下。
他在小區門口駐足,呆呆望著樓上窗戶裏透出來的燈光,那麽溫暖,那麽熟悉。
正欲離開時,保安認出了他,熱情地打招呼:“哥,好長時間沒見你,出差了?”
“嗯......我......是,出了個長差。”
他多希望自己隻是出了個差,這樣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回家了。
保安瞅見他手裏的行李箱,問道:“這是剛回燕京嗎?”
“對,剛回。”他覺得這個誤會很不錯。
寒暄幾句後,楊礫拖著行李箱走進小區。他決定上樓和母親見一麵,順便也見見宇晨、雨萱,還有馮芸。
劉采鳳打開門,見兒子帶著行李箱,猜想他定是從那個女人的住處搬了出來,立刻喜上眉梢——倦鳥終於歸巢了。
屋子裏飄著炸肉丸的香氣,楊礫回想起童年記憶裏的年味兒。
每年臘月二十幾,母親總要炸些藕盒、帶魚、肉丸和豆腐。剛炸出來的肉丸口感最好,外酥裏嫩,唇齒留香。他小時候常常忍不住偷吃,為此沒少被母親打手心。
“站門口幹嘛?快進來。”劉采鳳招招手,“媽正在做好吃的,讓你趕上了。”
她接過兒子的行李,忙不迭地往屋子裏搬。
“媽,放門口就行。我一會兒就走。”
“走?去哪兒?”劉采鳳詫異道。
“我買了回老家的火車票,今晚的。”
“回去?家裏沒人,你回去做什麽?”
“我想離開燕京,找個清淨的地方待一陣兒。”楊礫神情落寞。
“你這是怎麽了?......那個女人不要你了?”劉采鳳腦子裏出現老公生前姘頭的模樣,“那是好事,你就跟她斷幹淨吧!浪子回頭金不換。”
“媽,別說這個了好嗎?”楊礫不想談任何與章薇有關的話題,“我可能要換個工作了。”
“換工作?......等等,我先去廚房把丸子炸了,你待會兒再和我細說。”
馮芸聽到母子二人的對話,抱著宇晨從臥室裏走出來。
宇晨目不轉睛地盯著爸爸,興奮地朝他揮手。
“抱抱吧。”她把宇晨遞到楊礫懷裏。
楊礫還像抱月子娃一般小心翼翼,懷裏的宇晨咿咿呀呀,衝爸爸笑個不停,笑得他的心都要化了。
“爸爸。”雨萱也湊了過來,“你不和我們一起過年嗎?”
女兒天真的發問擊碎了他內心最後一道防線,悔恨的淚水奪眶而出。
他多麽希望時光倒流,回到五月中旬的那個下午。如果那時的他懂得體諒馮芸的不易,就不會被母親挑唆,被章薇**,後來一係列無法挽回的錯誤也就不會發生了。一步錯,步步錯。
楊礫走後,馮芸也給婆婆買了回老家的火車票。
在燕京待著,婆婆心裏始終惦記著楊礫。不如讓她回去陪他,同時也能在家休養一陣。
婆婆從寶寶出生起忙到現在,手傷不斷複發。她怕藥膏的味道刺激寶寶,一直強忍著。馮芸知道後,買回家用理療儀,她卻常常忙得沒時間用。
該讓她好好休息一段時間了。
得知馮芸春節期間需要一人帶兩娃,譚銘之退了回家的機票,留在燕京陪她過年。
除夕夜,他大顯身手,做了滿滿一桌豐盛的菜肴,連剛吃上輔食的宇晨也有自己的專屬年夜飯“套餐”。
“第一次獨立操刀年夜飯,是不是很有成就感?”馮芸夾了一塊水煮魚放到譚銘之碗裏,“來,辛苦的大廚吃第一口。”
“做飯的成就感可比不上看你們吃飯,你們吃得越香,我越開心。”
“放心,我們三個‘吃貨’的表現一定讓你滿意,對吧,雨萱?”馮芸摸摸女兒的小腦袋。
“嗯,好好吃!”雨萱啃著可樂雞翅,醬汁糊了一嘴。
聞到飯菜香的宇晨在寶寶餐椅上按捺不住,發出喔喔的聲音。
馮芸喂給他一勺南瓜泥,小家夥滿足地笑了。
“要不要來點紅酒?我帶了一瓶過來。”譚銘之問馮芸。
“好啊,很久沒喝了,今天過年,來點兒吧。”她起身去拿酒杯。
有了紅酒助興,年夜飯的氛圍愈發歡樂了。譚銘之話匣子打開,聊起小時候的趣事,馮芸聽著有趣,雨萱覺得新奇,追著問了好多問題。
“山裏真的有螢火蟲嗎?”
“天牛咬人疼不疼?”
“用泡泡膠吹的泡泡為什麽不會破?”
......
恍惚間,其樂融融的氛圍令馮芸產生幻覺,仿佛自己身處幸福的四口之家。
孩子們睡著後,馮芸提議一起守歲。譚銘之拿來年夜飯上沒喝完的紅酒和兩隻酒杯。
兩人一起靜靜地凝視著窗外的夜色。
家家戶戶守歲,樓宇燈火通明。五環外的鞭炮聲傳來,微弱卻清晰,遙遠的夜空偶爾閃現煙花的身影。
“要是回逸江過年,就能放鞭炮,看煙花了。”馮芸抿了一口紅酒,出神地望向遠方。
“你喜歡?那我們明年回去過年吧,帶著雨萱和宇晨。”
“回去?我和家裏很長時間沒有聯係了。那裏還有我的家嗎?”
“住我家嘛。”譚銘之半開玩笑,見馮芸不語,又安慰道:“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相信我。明天給他們打電話拜個年,當然,如果你不願意的話也不必強求自己這麽做。”
“還是不要了。”馮芸晃了晃酒杯,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快到十二點了,許個願吧!”
“好。我希望明年能找到一份適合自己的工作,還希望......等會兒,我先想想......”
一陣倦意襲來,馮芸說著說著閉上了眼睛,她的頭輕輕靠到了譚銘之的肩頭。他感受到她均勻而深沉的呼吸。
“知道我的新年願望是什麽嗎?”譚銘之對熟睡的馮芸輕語,“我希望以後每個除夕之夜,都能和你一起守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