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陷囹圄

第三十章

顧綰寧沒什麽別的朋友,今天恰好陸韜和傅小茶來了,就說要留兩人吃飯,季薄川是全程麵色不鬱,顯然是不想在這種時候招待客人,陸醫生全程苦笑連連,明顯也是不想在這種**的時候前來做客的,他來的時候,正遇上季唯則被送往他們醫院,如今又看到顧綰寧膝蓋上的傷口,想不聯想點什麽都不行。

倒是傅小茶激動得不行,拉著顧綰寧的手不停的嘚啵,顧綰寧別的地方再不好再不耐煩,但對傅小茶卻始終耐性十足,其實這麽說也不準確,應該說除了對季家人之外,她都是溫溫吞吞的好脾氣,傅小茶咋咋呼呼地說了好多事情,她都是淡笑著認真聽,不時回應兩句不顯得冷場,氣氛倒也融洽。

小廚房內,兩人洗著菜,傅小茶偷偷瞄一眼顧綰寧,見她現在情緒似乎不錯,便小聲試探著問道:“綰寧,你為什麽要用刀割傷季唯則?他是季大哥的親弟弟,你再記恨他,你們也算是半個親人了。”

正常人就是再氣憤也不會這麽做的——傅小茶最後一句話沒說出來。

顧綰寧折菜的手一頓,腦海中一度空白,她有些痛苦地咬了咬唇,眉心緊蹙,好久才喃喃了一句:“我要是說我當時隻是意外情緒失控,你信不信?小茶是真的,若不是恍然發現我正死死握著那把染血的匕首,我都會懷疑是別人故意陷害我。”

“我肯定信呀。”傅小茶甜笑著看她,露出兩頰淺淺的梨渦,“綰寧我肯定相信你,但是你信不信自己?”

顧綰寧呼吸一促,臉都白了:“小茶你什麽意思?”

傅小茶難得認真地對她說:“綰寧,你信不信自己的記憶?”也不等她回答,傅小茶繼續說:“你能不能將自己的記憶完整的串聯成線?長期的,短期的,有邏輯地正確連接起來,而不是走馬觀花的片段欣賞。比如說,人做某件事情肯定有前因後果,你隻記得你用匕首捅傷了季唯則,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做的原因?你捅傷他的詳細細節?還有你是用的怎樣的方式?借助了什麽額外手段?”

顧綰寧臉色唰地一下變得慘白,心口仿佛被砸了一塊大石,讓她喘氣都變得艱難。

傅小茶不忍地握了握她的手,小聲委婉地說:“綰寧,你的記憶大約出了點問題,而且,你自己可能沒有發現,你對待季家兄弟的情緒極其不穩定。”

“小茶你在亂說什麽?你偵探小說看太多了。”顧綰寧勉強笑笑,掙開了傅小茶的手,急急忙忙地往鍋裏倒油,準備炒菜。

“綰寧。”傅小茶鮮有地對她嚴肅了表情,“你別逃避話題,你肯定也發現了自己的不對勁。你想想在倫敦的時候,你想想你剛回國的時候,你是怎樣厭惡惡心季唯則,可你現在卻魂不守舍地擔心他的傷,別跟我說你是因為內疚,真內疚的話你就不會狠得下手捅傷他——綰寧,你大部分的情緒和行為都毫無邏輯可言,完全突如其來。”

顧綰寧始終麵目表情,將菜下鍋。

傅小茶簡直能被她急死,接著說:“好好,你不管別人,可你總不能不管你老公吧,我是局外人我看得一清二楚,你對季薄川情緒反複無常:他在的時候,你跟驚弓之鳥一樣,他不在的時候,你又慌忙地不知所措,他靠近你的時候,你避而遠之,他順你心意轉身離開的時候,你又驚慌怯懦地連忙追上來,綰寧你這樣、你這樣——”

你這樣根本就跟精神病沒什麽兩樣。

顧綰寧自動補充了她沒說出口的話,背對著傅小茶,眼淚在眼眶中打轉,她想自己就好像一顆壞掉的蘋果,外麵看還是紅潤鮮亮的,裏麵卻已經在慢慢腐爛,如今被戳開了這層光鮮的外皮,她已經醜陋得無法見人了。

有什麽她一直恐懼著的變化在發生,她明明意識得到,卻來不及捕捉。

傅小茶問:“綰寧,你難道不覺得自從回國後,你花在季唯則身上的時間多得不正常嗎?”

顧綰寧渾身一僵。

傅小茶歎了一口氣,繼續說:“綰寧,我當你是親姐妹才這樣問你,你現在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還忘不了季唯則?甚至嫁給他大哥,真的隻是為了蓄意氣他跟他賭氣?”否則連傅小茶都解釋不了,五年前顧綰寧根本跟季薄川沒有半點交集,為什麽在倫敦第一次見麵,她就主動提出要跟他在一起?就算是她當時一個女孩子生活艱難,可倫敦有錢人何其多,她難道就偏偏選了一個跟舊情人有牽扯的?

最震驚的是季薄川竟然也就這樣答應了,兩人還就這樣滑稽地結了婚,現在想想傅小茶都覺得不可思議。

“小茶,你不明白的。”顧綰寧翻動著鍋裏的菜,茲茲聲幾乎將她微弱的抽噎聲淹沒。

“那你就讓我明白!”傅小茶性子急,一把拉過顧綰寧,這才看到她早已經淚流滿麵,她有些心虛地一怔,連忙道歉:“對、對不起綰寧我不是故意吼你的,我隻是覺得,你這樣,對季大哥很不公平。”

“公平?”顧綰寧終於停下了炒菜的動作,眼神變得怪異。

“小茶,就像你說的,有些記憶,有些感情,鮮活得像是發生在昨天,卻陳舊得我都分不清真偽了。”顧綰寧道:“我一直都在想,我是不是真的不顧一切地愛過季唯則,還是我隻是順應旁觀者的想法而隨波逐流?如果當年真的愛到了難解難分,我又怎麽會在跟他交往的時候,一次次跟別人鬼混?一次兩次可以說是意外,但三次四次就連我自己都解釋不清了……如果我真那麽愛他,就算我昨天頭腦不清醒了,就算他再對不起我,我也不會忍心動手傷他。”

“綰寧你說什麽?”傅小茶震驚地瞪大了眼,條件反射地壓低聲音:“什麽跟別人鬼混?你別胡說八道,明明是季唯則跟姓蕭的那個賤人糾纏不清,你才是受害者。”

顧綰寧慘淡地笑了笑,笑得很難看:“五年前我母親卷走了家裏所有積蓄和房產,蕭家對我處處施壓,用我爸爸和小鄴威脅我,蕭明萱又蓄意陷害我,逼得我不得不跟季唯則一刀兩斷,當時我是難過還是鬆了一口氣我已經記不清了,但我身無分文在倫敦,別說受高等教育,就是打工也要處處遭人白眼欺辱,後來我淪落到二十九街,在一家小煙館給人端茶遞水,可那裏是三不管地帶,賭徒癮君子多不勝數……”

“綰寧你別說了。”傅小茶急忙打斷她,手忙腳亂地給她擦眼淚,“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不好,別再說這些不好的事情了。”

“沒什麽不好說的,”顧綰寧拂開她的手,眼神淡得像蒙了一層薄霧,聲音中透露出強烈的自我厭棄:“我骨子裏虛榮到極點,明明命比草賤,卻偏要心比天高,就算是當時一文不值,可要讓我像小姐一樣對一群混賬癮君子賠笑,我寧可跳河而死。可我還是忍著惡心留在了二十九街,因為我知道,我知道他一定有辦法找得到我。”

傅小茶明顯發覺了顧綰寧此刻情緒不對勁,卻還是忍不住好奇:“他?他是誰?”

“你以為是誰?”顧綰寧笑得輕巧,眼淚還掛在臉上,看起來表情狼狽而諷刺。

“是季大哥。”傅小茶心頭重重一跳,“你們很久之前就認識了?在你還跟季唯則交往的時候?”

何止是認識,床單都滾遍了。

顧綰寧笑得詭異,一點一點揪著自己的指甲蓋,抬起眼皮盯著傅小茶,那目光讓傅小茶都有些發怵,隻聽她輕輕地說:“我多令人惡心啊,當初信誓旦旦要跟他劃清關係,老死不相往來,後來卻又要用盡手段讓他重新將目光停駐在我身上——他起初不出麵見我,我卻知道他在煙館裏安排了眼線,所以我就故意跟客人吵鬧,故意與老板爭執,我還故意割傷過自己,喏,你看傷口……”

她若無其事地說著那些隱秘的往事,掀開手臂給大受驚嚇的傅小茶看,繼續說:“我受傷了他就來看我了,他當時氣急敗壞,罵我死在那裏最好,可我恨死了那個惡心的地方,我隻是哭,怎樣好看怎樣哭,但我怕他不帶我走,所以我就開始偷偷嚐毒,卻一發而不可收拾,最後毒癮發作失手搞出了人命。”

傅小茶緊緊捂住嘴巴,早已經不能言語了,隻用複雜而擔憂的眼神看著顧綰寧。

她用這樣認真而低婉的語氣,像是犯罪分子詳細描述犯罪細節一樣,仔仔細細地說清楚與季薄川之間的每一個細節,似乎這些話壓心底久了,連她自己都難以承受了,後來傅小茶聽到顧綰寧幽幽地說:“我各種下作手段都用盡了,最後終於如願以償嫁給了他,從此那些惡心肮髒的生活再與我無關,可我隻是想不明白,他為什麽娶我。”

他為什麽娶你?

傅小茶覺得這種簡易程度堪比小學生數學的問題完全沒必要成為問題。

一個事業有成帥氣多金的男人,娶了一個沒背景沒家世甚至連基本的溫柔賢惠都沒有的精神病,還能為什麽?

除了一個虛無縹緲的“愛”字,人家究竟是圖你點什麽?

傅小茶見顧綰寧皺眉難受,動了動唇終於還是無言以對。

“菜都糊了,在幹什麽?”季薄川不知什麽時候站在了廚房門口,見到裏麵相對無言的兩人,指指鍋中冒著煙的菜。

傅小茶這才如夢初醒,急忙關了火,心虛地看了季薄川一眼,“不、不好意思。”總覺得他似乎聽到了什麽一樣。

“咱們還是出去吃吧,我剛訂好了位置。”陸韜過來,給自己老婆解了圍,率先牽著傅小茶出了廚房,在客廳跟她小聲說著話。

跟季薄川獨處的時候,顧綰寧總有種喘不過氣來的局促,她總是要想方設法移開目光,他卻總是固執地要將眼神停留在她的身上,一察覺到他注視著她,哪怕不是刻意,顧綰寧都有種由心而生的煩躁,此刻亦然。

“你、你跟小茶和陸醫生出去吃吧,我還不餓。”顧綰寧語氣飛快地說。

“你昨天一直都沒吃東西,怎麽不餓?”季薄川三兩步走到她麵前,不由分說地將她牽出了廚房,回房間換了一身衣服。

出門的時候,傅小茶一反常態的安靜,規矩地被陸醫生牽著走,季薄川在後,顧綰寧一步不敢踏錯地跟著他的腳步,在沒有他目光注視的地方,她會小心翼翼地觀察他:他今天穿著的依舊是一件單薄的大衣,一貫低調的黑色,安靜得沒有一絲溫度,手臂輕彎著,上麵搭了一件米色的女式風衣,與他整個人冷硬的氣質格格不入。

顧綰寧就想:其實我與這個男人也格格不入。

出了別墅的時候,上車前,季薄川將手中的風衣給顧綰寧披上,替她順了順發,小聲問:“想吃什麽菜?”

顧綰寧吃驚,“陸醫生不是都訂好了?”

“我問你想吃什麽。”季薄川修長的指尖輕輕挨了挨她的臉,語氣親昵。

他指尖冰涼,顧綰寧被冰得下意識一皺眉,季薄川見此唇角微微一翹,一種顧綰寧很常見、卻並不熟悉的溫暖弧度。

“隨、隨便吧。”顧綰寧一緊張就說不清楚話,擔心自己多說多錯,她連忙率先拉開車門上了車。

車子開動了,顧綰寧悄悄瞥了一眼駕駛座上的季薄川,似乎是察覺到她的緊張,他現在倒是沒有注意她了,就專注而平穩地開著車,留給她一個輪廓分明的側臉,依舊顯得冰冷不可接近,她卻突然有些奇妙的心動。

顧綰寧想:有些人,明明溫柔似謙謙君子,卻不允許你逾越雷池半步;有些人,明明凶狠如豺狼虎豹,卻能放任你在枕邊安睡。

她從前覺得季薄川是前者,自己是受到了他溫柔外皮的蠱惑,可嫁給他之後,她又覺得他似乎是後者。

車子跑了一陣,顧綰寧突然說:“你別送我去精神病院好不好?”她規矩地坐著,雙手齊整地放在腿上,頭埋得低低地,聲音像是蚊子叫,又重複了一遍,“我覺得自己現在就很好,你別把我丟在那種恐怖的地方好不好?那裏麵的人都是瘋子,醫生護士也是瘋子,我不想跟那些人在一起。”

我覺得自己現在就很好,她真能厚著臉皮說得出口,還一臉嫌棄地說別人是瘋子。

季薄川搭在方向盤上的手一僵,努力掩飾住自己的異樣,他狠狠提醒自己別去看她的表情,一遍又一遍告誡自己不能放任她這樣下去了,可頭腦卻已經不聽使喚地做出了反應:

薄唇輕輕吐出一個“嗯”字,季薄川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你不想去,就不去。”

“真的?”顧綰寧驚喜地抬起頭,正好撞上他情不自禁移過來的目光,她一隻手激動地搭在他的腿上,夠著身子湊近似乎是想看清楚他的表情,咬咬唇小聲道:“我以為,你生我的氣了。”

季薄川撤出一隻手揉了揉她的腦袋,見她小心翼翼的表情,不由就溫柔地脫口而出:“沒生氣。”

顧綰寧立刻鬆了一口氣,喜笑顏開。

作者有話要說:貌似好久都沒更新了呢,開學了,綰寧綰寧恭喜你,拒絕了吃藥又可以繼續玩耍啦!~>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