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陷囹圄

第六三章

“綰寧,我們回倫敦吧,機票我都已經訂好了,後天早上八點。”沙發上,季薄川幹脆地咽下顧綰寧遞來的退燒藥,阻止了她要給他清洗傷口的動作,突然出聲。

顧綰寧手一頓,輕輕從他手中抽出來,她眼眸安靜地盯著他,小聲說:“這話你說很多遍了,哪裏都一樣的,我們,在哪裏都一樣的。”不管在哪裏,就算他們天天待在一起,沒有任何人打擾,他們之間也仿佛隔著萬丈鴻溝。

“綰寧。”季薄川重重叫了一聲她的名字,喉嚨幹澀得厲害,有些話他心裏憋得難受,可是又覺得很難跟她講明白,但是不說的話,他們之間就會這樣繼續形同陌路下去。

他心裏最清楚,隻要他不主動跨出一步,她永遠都隻會在原地躊躇,甚至逼急了還會轉身就走。

顧綰寧說:“既然你不需要去醫院的話,我留在這裏也沒什麽用,我先回去了。”

“你先別走綰寧!”季薄川倏地從沙發上起來,一把緊緊握住她的右手,語氣誠懇地說:“綰寧,你能不能最後認真聽我解釋一次?從前的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是我沒處理好,是我沒將你的擔驚受怕當回事,也是我沒處理好我們之間的關係,現在可不可以看在孩子的份上,你再相信我一次?我們再好好談談?”

他最後一句話放得極其輕,像是冬雪落在屋簷上,沁得顧綰寧一陣難受——她終究還是顧念著孩子的。

“你有什麽要說就說吧。”顧綰寧很久才輕輕哼出一聲,被他牽著手在沙發上重新坐下。

“我很後悔,綰寧。”季薄川目光直視著她,聲音低低地說:“我很後悔,當時沒有多留一個心眼,在你驚慌失措地告訴我出車禍的時候,告訴我有人想害你的時候,我卻將之歸咎於你精神錯亂。”他一提到車禍兩個字,顧綰寧臉色毫無征兆地變白,雙手死死揪著沙發皮,腦海中一張張恐怖的畫麵又重新浮上來,幾乎令她不堪重負。

季薄川看見她這般反應,心底無意識一刺,悶著疼到快流血,他緊緊握住她抑製不住顫抖的雙手,反複說:“綰寧,你聽我說,事情我都弄清楚了,我可以解決,那些傷害你的人已經得到了應有的懲罰,沒有人再可以害你了,也沒有人會再傷害我們的孩子,你別再將自己藏起來了好不好?以後無論發生什麽事情,我都會陪你一起麵對,再不會丟下你一個人驚慌失措。”

“是誰?是誰恨不得我死?是趙倩對不對?都是因為你對不對!你跟那些要逼死我的人沒什麽兩樣!”顧綰寧完全聽不進去他的話,她聲音陡然拔高,含淚緊盯著季薄川,指甲都險些嵌進他的肉裏。

手背上被她掐地一陣銳痛,季薄川似無所覺一般,任由她的手指緊緊掐著,緩緩將她抱進懷裏,沉聲說:“不是,都不是,綰寧你誤會了。”

他將早就編好的故事說給她聽:“你搬出別墅的那天,我就在警局備了案,警察昨晚才通知我說案子有了進展,設計弄壞你刹車的是一群小混混,他們在你去取新車的時候就已經盯上了你,原本隻是想弄壞你刹車將你逼上偏道然後敲詐勒索,可季潛的出現打斷了他們的計劃,最終導致那兩輛車的車主意外墜崖……”

自私也好,卑鄙也罷,季薄川怎麽都沒有辦法向顧綰寧開口,告訴她,是他的父親,要置她和孩子於死地——這種殘忍的真相會逼得她毫不猶豫跟他一刀兩斷,為了孩子,她做得出來的,季薄川知道。

“現在那兩名司機已死,他們的同夥也已經被逮捕並且招供,綰寧,你什麽事都沒有了,不會再有人害你了,我們的寶寶會健康落地。”季薄川安撫地吻了吻她的額頭,最後說:“明天你跟我回老宅一躺,我在那邊還落下點東西,我們一起去拿回來,然後就回倫敦好不好?我們重新來過好不好,綰寧?”

他想跟她重新來過,她不再有怨懟,他不再有不耐,他們重新開始,他好好守著她,耐心聽她說毫無邏輯的話,陪她做毫無邏輯的事——像對真正的尋常夫妻。

顧綰寧久久沒有出聲,但她沒有明顯拒絕的態度已經讓季薄川激動萬分,很久,在季薄川一聲又一聲低低懇求之下,她終於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小聲說:“離開這裏也好。”

她沒提繼續跟他在一起的事,可也沒有像之前那樣排斥他,季薄川心滿意足沒再逼她,兩人約好第二天回季家老宅。

第二天九點多,郝勁親自當的司機將倆人送往季宅,沒辦法,顧綰寧自從車禍之後怎麽都不敢再坐上駕駛座,而季薄川以手臂受傷為由,硬是要跟她一起擠在後座,身為最佳忠臣的表率,郝特助必須得硬著頭皮上,雖然顧綰寧一直都對他沒有好臉色,顯然是記著他昨晚的“惡劣行徑”。

車上。

“冷不冷?”今天顧綰寧穿的還是簡單的薄絨衫加風衣,季薄川替她緊了緊圍巾,靠近臉貼了貼她略帶蒼白的臉蛋,不算涼。

顧綰寧搖搖頭說不冷,行動上並沒表現出對他親近的排斥,隻是被他蹭得臉發癢,她瞥了眼駕駛座上目不斜視的郝勁,臉紅了紅有些不好意思,便側過臉躲了躲,季薄川卻又繼續蹭過來,她抬眸瞪他一眼,索性懶得跟他鬧,開始摸出手機打遊戲。

季薄川美滋滋抱著她,片刻就見得她注意力又轉到手機上了,半點沒有理會他的意思,他突然一把拿過她的手機,對上她不耐煩皺起的眉頭時,說:“怎麽老愛玩遊戲,手機輻射大對眼睛不好,也會影響到寶寶的。”

顧綰寧一手摸了摸微凸的肚子,難得對他笑了一下,輕快地說:“沒問題,我貼了防輻射貼膜,小潛說這個管用。”

季薄川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眉,不喜歡她用這麽輕快的語氣提起季潛,便假裝不經意地問:“原來還有這種東西?我倒是沒怎麽聽說過。”

顧綰寧一邊從他手裏拿回手機開始點開遊戲,一邊順著話就回他:“你當然沒聽說過,你對這些小事一概不感興趣,就像我對你的工作半點不感興趣一樣。”

噗嗤,聽到她悶頭悶腦一句話,司機同誌心中暗笑。

車子一個轉拐,開車的郝勁從後視鏡中觀察到自家boss一瞬間黑沉下去的臉色,差點沒能憋住笑,他心裏尋思,果然男人對女人的三大幻覺要不得啊——我比手機重要,她能體貼我勞累,她能理解我糾結。

這根本就是幻覺加妄想嘛,郝勁突然覺得,在自家boss的家務事中摻和久了,他以後選對象的要求都會降低好多啊——甚至顧綰寧都快讓他對婚姻退避三舍了。

這位小主兒根本就是個禍根,正常情況下就已經無理取鬧,真鬧起來又是雞飛狗跳,拿刀子跳窗戶輪番轟炸,哪個男人吃得消?也隻有自家boss這種神級人物,現在禍根肚裏還孕育著小禍根,沒準以後真能活活折騰死人——郝勁默默在心中給大無畏的上司點了一支蠟,眼觀鼻鼻觀心地專注開車。

別說,郝特助各種看不慣顧綰寧,卻還始終堅持要她跟自家boss終成眷屬,江湖有句話說得好:您老婆脾氣壞成這樣,橫豎這麽多年都忍了,就像個男人點忍一輩子唄,將你家禍害藏好,別放出去害人害己,也算是造福世上廣大男性同胞了。

季薄川是如了他的意的,鬼迷心竅他都認了,這麽多年吵鬧爭執有錯沒錯他如今都認了,現在,他對顧綰寧就隻剩下四個字:死纏爛打。

她要胡說八道也好,胡攪蠻纏也好,各種精神病被害妄想症都好,反正他鐵了心不會再讓她離開他視線半步。

“綰寧,”在中國好助理的暗暗鄙視下,季薄川受不了顧綰寧光玩遊戲半天都不看他一眼,他吸了一口氣,驀地沉著聲音叫她一聲,另一隻手氣不過地捂住她的手機屏幕,隻聽得遊戲裏嗶嗶兩聲,顧綰寧連掙紮扯開他手掌的動作都省了,橫豎是死透了的了,搶回來也要回檔重來了。

她眼神不滿地盯著他,都懶得跟他吵。

季薄川敗下陣來,將手機甩到一邊,又蹭過去,捏著她暖和的雙手,小聲問:“綰寧,我知道你嫌我以前隻顧著工作沒時間陪你,我答應你,等咱們回了倫敦我就將一半的工作時間都分給你好不好?你別再跟我賭氣了,老是皺著眉頭,仔細以後生出的寶寶不好看。”

顧綰寧莫名其妙,心想怎麽又扯到工作上了,她也沒要他自作多情來陪自己,可是她心裏明白跟他說不清,索性懶得說,悶著腦袋將臉別到一邊看風景,他不讓她打遊戲了她也不吵鬧,可是卻也不會憋屈自己迎合他。

顧綰寧心裏暗暗覺得季潛教的方法蠻管用,不說話就不會出錯。

她這態度,季薄川臉都綠了,喉嚨像是堵了塊石頭,要不是想到車上還有他人在,他真能做出將手機給她乖乖塞回手中的事情來,指不定還要給她調回到剛才那個遊戲頁麵,隻要她好好跟他說兩句話。

可是這種掉麵子的事情,當著自己助理的麵,他還是要點臉麵,話到嘴邊又堪堪忍了回去。

“到了。”車子停穩當,郝勁麵無表情地吐出兩個字,一派上得會桌進得小轎的精英形象,全然當剛才車上看的笑話不存在似的,拉開車門出去。

“綰寧。”季薄川終於找到了跟她搭話的由頭,伸手想將她從車上牽下來。

“我自己會走。”顧綰寧捏著手機,自己下了車。

外麵下著小雨,兩人才剛下車,等在季家大宅的前兩名傭人已經撐著傘過來,季薄川取了一把傘,打發兩人進去,自己則撐開傘遮住顧綰寧,兩人一起上了台階。

穿過門廊與花園,等兩人抵達正廳的時候,大廳內已經坐著不少人,大家相互低聲交頭接耳,似乎小聲議論著什麽,也有撕破臉當眾吵鬧的,臉紅脖子粗。

來接人的老管家通知說人到了,大廳內議論聲漸漸消散,兩道身影越來越近,進入正廳,季薄川收了傘,雨水打濕了他半個肩頭,顧綰寧倒是頭發絲兒都被沾一滴雨水,不顧眾人或急切或憤怒的眼神,季薄川徑自替顧綰寧順了順發,在她耳邊小聲說:“你等我一會兒,我跟長輩們有點事要交接,你先去樓上偏廳歇會兒好不好?”

顧綰寧心裏惦記著遊戲,這次乖乖點了點頭,握著手機上樓。

顧綰寧慢吞吞踏上樓梯的時候,無意間回頭向下方看了一眼,見到季薄川在那一大堆人群中落座,而季家該到的人差不多都到齊了,包括季潛,季唯則,還有他們那個久久稱病未曾露麵的父親季東饒,和季家眾叔伯。

季薄川心安理地越過父親,落座在正位,一桌子的人表情都有些沉,各懷心思,卻都沒人主動吭聲,隻有坐在側位的季潛顯得與嚴肅的氣氛格格不入,他懶洋洋地翹著腿,一手撐著側臉搭在桌上,另一隻手漫不經心地劃拉著手機,玩著那個被顧綰寧描述為“非常有趣”的無聊遊戲。

他身邊坐著的季唯則也表情淡淡,不怎麽有興趣的模樣。

無論在哪裏,總有出頭鳥發聲打破沉默的。

“大少爺好大的脾性,約了大家九點,自己卻十點才姍姍來遲,不知道的還以為鑽哪家姑娘被窩出不來了呢。”

開口的是個五十來歲的中年男人,微富態,說著他以為好笑的冷玩笑,並沒有使氣氛回暖半分。

“二叔覺得過分的話現在就可以離開,反正今天也沒你什麽事。”季薄川揮手阻止了月嫂前來添茶的動作,目光誰都沒看,他左手兩根手指伸進茶杯中攪了攪,然後一不小心將茶杯碰到了地上,發出啪嗒地碎裂聲,讓桌上眾人剛放鬆下來的神經驀地又一緊。

成功集中了視線,季薄川這才不緊不慢地開口:“繼承權存在的意義,就是保障人的合法繼承權力,爺爺的遺囑大家有目共睹,我是合理繼承了季家名下所有產業,能者居之的道理,在座大都是我長輩,你們應該比我更明白。如今,我不過要將自己的私人財產轉送給小潛而已,值得你們這麽大陣仗?不明白的人還以為是皇帝退位,要經大臣們批準的。”

言下之意,老子的私人財產,想送誰就送誰,想扔茅坑也是可以的,你們大可不必眼紅狗急跳牆。

“你!”被他一段話堵得臉色難看的中年男人大怒,隨即將憤怒的眼神轉向對麵臉色陰沉的季東饒,怒說:“大哥,看看你的好兒子,你難道要由得他們這樣胡鬧!”

季東饒握著茶杯的手發緊,歲月到底也沒能饒過他,五十好幾的年紀,他臉上已見衰頹之相,獨有那雙鷹隼般的利眼不服老,依舊有神,此刻堆滿了暗流。

季薄川聞言抬眸看向父親,唇角的笑意有些涼,關切說:“您身體好些了吧?作為您的兒子,要我說,既然年紀大了毛病多了,以後您出門時就得當心些,尤其是車子,最好多檢查兩遍,不然一不小心刹車壞了或者輪胎爆了,遇上個天災*什麽的,那可是要拿命去生受著的。”

“你怎麽說話的呢!有你這樣當兒子咒自己父親的嗎!”不等陰沉著臉的季東饒開口,倒是他身邊穿著素雅旗袍的女人先出聲了,開口就是責罵。

“你他媽算個什麽東西!”女人嚴厲的嗬斥聲剛落,季潛玩手機的動作一頓,他倏地掄起麵前的白瓷杯,狠狠砸向女人的方向,杯子最後濺在桌上,發出砰的一聲悶響後滾落在地,沒碎。

“這裏沒你說話的位置。”季潛狀似抱歉地對女人笑了笑,重新劃開了手機,遊戲讀檔重來。

“你、你——”女人身上的旗袍被濺滿了茶葉渣,她含糊著吐出兩個憤怒的字句,眼睛卻不敢與季潛對上,腳下一陣發虛,最終顫抖著坐在了原位,她朝身邊的季東饒使了好幾個顏色,可惜對方隻是皺眉似乎在思量著什麽,半點沒替她出頭的意思。

作者有話要說:慢吞吞更新啦!小天使們看文愉快麽麽噠!

ps:不出意外的話,這篇文還有一萬字的正文,三章,我盡量在今明兩天之內完成,今天晚上還有更新!

pps:謝謝貓貓小天使的手榴彈轟炸!捏捏你的貓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