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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裏柯克+大偵探坐在辦公室裏

他身穿一件綠色長袍,衣服外麵別著半打秘密勳章。

三四副假胡子掛在他身旁的一個胡子架上。

護目鏡、墨鏡和風鏡放在伸手可即的地方。

一有動靜,他就可以完全把自己化裝成另一個人。

半桶可卡因和一隻長柄勺就在他胳膊肘邊的一把椅子上。

他的臉深不可測。

辦公桌上放著一大堆密碼信。大偵探急急忙忙把它們一封封拆開,破譯出來,都扔在他旁邊的一個廢信簍裏。

有人敲門。

大偵探趕緊裹上一件粉紅色化裝衣,戴上一副黑色假胡子,嚷道:“進來。”

他的秘書送來了。“哈,”偵探說,“原來是你!”

他去掉了化裝。

“先生,”年輕人非常激動地說,“發生了一起神秘案件。”

“哈!”大偵探說,眼裏閃出光芒。“它是不是已經把整個歐洲大陸的警察完全弄得不知所措了?”

“他們完全不知所措了,”秘書說,“沮喪得都成堆地躺下啦;有不少已經自殺。”

“原來如此,”偵探說,“這個案件在倫敦警察當局有記載的曆史上是不是空前絕後的?”

“是的。”

“我猜想,”偵探說,“卷入這個案件裏有些人名你都不敢說出來,至少在說出來之前得使用一下噴霧氣或者漱口水。”

“一點不錯。”

“它還會引起最高界的外交後果,我揣摩”偵探說“因此我們萬一破不了案,英國就會在十六分鍾內跟整個世界作戰?”

他的秘書興奮得還在渾身顫抖,又說了聲“是的”。

“最後,”大偵探說,“我猜想那罪行發生在光天化日之下,就在英國銀行門口、下議員的衣帽間之類的地方,而且就在警察們的眼皮底下?”

“不錯,”秘書說,“這些正是那神秘案件發生的情況。”

“好”大偵探說,“現在裹上這件化裝衣,戴上這副棕色胡子,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秘書披上一件有花邊嵌飾的藍色化裝衣,然後彎下腰去,在大偵探耳邊悄悄說:

“符騰堡親王被綁架了。”

大偵探一下子從椅子上跳起來,仿佛身底下挨了一腳似的。

一個親王被竊!顯然是屬於波旁王室的!歐洲最古老的望族之一的後裔遭到綁架。這一案件確實很值得他動一動他那善於分析的腦子。

他的腦子轉動得快如閃電。

“等一等!”他說,“你是怎麽知道的?”

秘書遞給他一份電報,是巴黎警察局長打來的。電文說:“符騰堡親王被竊。可能已送往倫敦。必須在展覽會開幕日送回。懸賞一千鎊。”

“原來如此!”國際展覽會要開幕,親王的出席將是個重大政治事件,就在這時候他被綁架出巴黎了。

對大偵探來說,思想就是行動,行動就是思想。通常這二者他能同時進行。

“打電報到巴黎,問親王的外貌。”

秘書鞠了一躬,離開了。

就在這時,有一陣輕微的抓門聲。

一個客人送來了,是四肢著地偷偷爬進來的。他頭上蒙著一條爐前地毯,隱藏起他的身份。

他爬到房間中央。

隨後他站了起來。

老天爺!

原來是英國首相。

“您!”大偵探說。

“我,”首相說。

“您是為符騰堡親王被綁架的事來的?”

首相嚇了一跳。

“你怎麽知道的?”他說。

大偵探露出他那種莫測高深的微笑。

“是的,”首相說,“我不再隱瞞了。我很感興趣,非常感興趣。找到符騰堡親王,把他平安送回巴黎,我在已有的賞金之外再加五百鎊。可是聽著,”他離開房間時加重語氣說:“要注意,不許更換親王的標記或者割掉他的尾巴。”

原來如此!要割掉親王的尾巴!大偵探的腦子飛轉著。原來如此!一幫匪徒密謀要——可是不對!那樣做是不可能的。

又是一下敲門聲。

第二位訪客來了。他像條蛇似的遊進來,肚皮幾乎貼著地板,蜿蜒而行。他全身裹在一件紫色長鬥篷裏。他站起身,從鬥篷裏探出頭來窺視。

老天爺!

來的是坎特伯雷大主教!

“主教大人,”大偵探吃驚地嚷道——“請別站著,我求您。坐下,躺下,怎麽都成,可別站著。”

大主教脫下他的主教冠,疲憊地把它放在胡子架上。

“您是為了符騰堡親王來的。”

大主教吃了一驚,畫了一個十字。這家夥難道是魔法家?

“是的,”他說,“一定要把他找回來,這事關係重大。可我這次來隻說一句話:我妹妹想要見你。她馬上就到。她做事非常不謹慎,她的命運全都係在親王身上了。把他送回巴黎,要不我怕她要破產啦。”

大主教重新戴上他的主教冠,又劃了個十字,裹上鬥篷,四肢著地爬了出去,還像隻貓似的喵喵叫著。

大偵探顯出最最深切的同情,他臉上的皺紋上下翻滾著。“那麽說來,”他嘟昧著說,“是大主教的妹妹,達希利伯爵夫人!”大偵探盡管對貴族的生活很熟悉,卻也不免感到,這次陰謀比較複雜,不同尋常。

一陣很響的敲門聲。

達希利伯爵夫人走了進來,身上穿著皮毛大衣。

她是全英國最美麗的女人。她傲慢地走進房間,傲慢地拉過一把椅子坐了上去,仰起她傲慢的臉。

她解下鑲滿鑽石的冕狀頭飾,放在她身旁的頭飾架上,又解下她的珍珠圍巾放在珍珠架上。

“您這次來,”大偵探說,“是為了符騰堡親王吧。”

“可憐的小狗!”達希利伯爵夫人厭惡地說。

原來如此!問題更複雜了!伯爵夫人不是在跟親王戀愛,反而罵這位年輕的波旁王孫是小狗!

“您對他很感興趣,我相信。”

“感興趣!”伯爵夫人說,“可以這麽說。怎麽,是我養育了他!”

“您怎麽著?”大偵探抽了口涼氣,他那通常毫無表情的臉突然漲紅了。

“我養育了他,”伯爵夫人說,“還在他身上下了一萬鎊賭注,因此我當然要送他回巴黎。‘可是聽著,”她說,“萬一他們捉住了親王,割掉了他的尾巴,或者損壞了他肚皮上的標記,那就不如在這兒把他悄悄地藏起來。”

大偵探頭暈目眩,把身子靠在房間一邊的牆上。原來如此!這個美麗女人冷酷無情的招供使他一時喘不過氣來!她自己就是那位波旁王孫的母親,與歐洲最大的望族之一錯結鴛盟,拿自己的財產在一個保皇派的陰謀上麵下了賭注,然而她對歐洲政治又有種直覺的認識,知道一旦去掉了遺傳標記,親王就會永遠失去法國人民的歡心。

伯爵夫人重新戴上了她的頭飾。

她離開了。

秘書重新走進來。

“我收到三份巴黎來的電報,”他說,“它們完全把我搞糊塗了。”

他遞上第一份電報。

電文說:

“符騰堡親王長著濕漉漉的長下巴,大耳朵,很長的軀體,短短的後腿。”

大偵探顯得困惑不解。

他讀第二份電報。

“符騰堡親王吠聲響亮,一聽便知。”

隨後第三份電報。

“符騰堡親王背部中央有一片白毛,很容易辨認。”

這兩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這個神秘案件真叫人發瘋,簡直難以捉摸。

大偵探說話了。

“把化裝衣給我,”他說,“一定要根據這些線索,”說到這裏頓了一下,他那敏捷的頭腦分析、總結他眼前的證據——“一個年輕人,”他嘟囔說,“既然被稱為‘小狗’,顯然很年輕;背上有一道白毛——哎,哎,”他接著說,“有了這樣的線索,我很容易找到他。”

大偵探站起身來。

他裹上一件長長的黑鬥篷,戴上白胡子和藍墨鏡。

他完全化裝好後,就出發了。

他開始搜尋。

一連四天,他走遍了倫敦的每個角落。

他踏遍城裏的酒吧間,每去一家就喝一杯甜酒。有幾家他化裝成水手,另外幾家他扮作兵士,還有幾家他又冒充教士。他的化裝無懈可擊。隻要他付得出酒錢,就沒人注意他。

搜尋毫無結果。

兩個年輕人被他當做嫌疑犯逮捕,後來證明不是親王本人,又被釋放。

每個人都證據不足。

一個有長下巴,相背上無毛。

另一個背上有毛,但不會吠。

誰也不是年輕的波旁王孫。

大偵探繼續搜尋。

他什麽也不放過。

夜闌人靜,他偷偷潛入首相府,上上下下檢查一遍。他量了所有門窗的尺寸。他撬起地板,查了全部管道。他也檢查了家具。他什麽也沒發現。

同樣神不知鬼不覺地,他深入大主教的宮殿,上上下下檢查一遍。他還化裝成唱詩班孩子進了教堂。他什麽也沒找到。

大偵探又溜進了達希利伯爵夫人的家。他化裝成女仆侍候伯爵夫人。

最後發現了線索,解了那個謎。

伯爵夫人閨房裏的牆上掛著一大幅鑲有鏡框的畫。

那是一幅畫像。

畫像底下印著這樣幾個字:

符騰堡親王

是一隻德國種小獵狗的畫像。

長長的身軀、大耳朵、沒割斷的尾巴、短短的後腿——全都在那兒。

不消一秒鍾,大偵探閃電般的腦子把整個謎都解開了。

親王是一隻狗!!!

他急忙在他的女仆衣服外麵罩上一件化裝衣,奔到街上,叫了輛路過的出租馬車,不一會兒就到了家。

“成啦,”他氣急敗壞地對他的秘書說,“謎解開啦。我拚湊出來啦。純粹通過分析,我推斷出其中的道理。聽著——後腿,背上的毛,濕漉漉的下巴,小狗——呃,什麽?從這裏你難道得不到一點啟發?”

“一點也得不到,”秘書說,“看來毫無希望。”

大偵探這時已從那陣興奮中恢複過來,臉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意思很簡單,我親愛的夥計。符騰堡親王是隻狗,一隻要參加評獎的德國種小獵狗。達希利伯爵夫人養育了他,他價值約莫兩萬五千鎊,還不算巴黎狗展提供的一萬鎊獎金。你難道能夠懷疑——”

就在這時候,一個女人的尖叫聲打斷了大偵探的話頭。

“老天爺!”

達希利伯爵夫人衝進了房間。

她神色慌張。

她的頭飾淩亂。

她的珍珠散落一地。

她絞著雙手,呻吟不已。

“他們割掉了他的尾巴,”她喘著氣說,“背上的毛也剃光了。我怎麽辦呢?我完啦!!”

“夫人,”大偵探說,鎮靜得像尊銅像,“振作起來。我還能救您。”

“你!”

“我!”

“怎麽救法?”

“請聽。就是這個辦法。親王肯定在巴黎展出?”

伯爵夫人點點頭。

“您把自己的財產作賭注押在他身上了?”

伯爵夫人又點點頭。

“狗被偷走,送到倫敦,尾巴被割,標記被毀?”

伯爵夫人被大偵探不動聲色的問話弄得驚煌失措,隻是一個勁兒地點頭。

“您要破產了?”

“我已經破產了,”她氣喘籲籲地說完,就一屁股坐在地板上,珍珠散落了一大堆。

“夫人,”大偵探說,“不能說全完啦。”

他挺直了腰板。一種不屈不撓的堅毅神色在他的眉宇間閃現。

英國的榮譽和英國最美麗女人的財產危在旦夕。

“我來幹,”他嘟嚷說。

“起來,親愛的夫人,”他接著說,“甭害怕。我可以代替您的狗!!!”

那天晚上,在加來的班輪碼頭上可以看到大偵探跟他的秘書在一起。他裹著一件黑色長鬥篷趴在地上,他的秘書用一條短鏈條牽著他。

他朝著波浪歡樂地吠叫,不斷地舔著秘書的手。

“多漂亮的狗,”乘客們都說。

那化裝簡直十全十美。

大偵探全身塗滿膠水,牢牢地粘著狗毛。他背上的標記毫無破綻。他的尾巴是個自動裝置,能隨心所欲地上下搖動。他的兩眼充滿智慧。

第二天,他在國際展覽會上分在德國種小獵狗一類展出。

他贏得了所有觀眾的歡心。

“多漂亮的狗!”法國人嚷道。

“啊!了不起的狗,”西班牙人嚷道。

大偵探獲得了一等獎。

伯爵夫人的財產保住了。

不幸的是,大偵探一時疏忽,忘了付狗稅,結果被捕狗的人捉住殺害了。但這當然是題外的話,隻能在故事結束時作為奇事一樁順便提一下。

斯蒂芬·裏柯克(1869-1944),加拿大著名作家,生於英國漢普夏郡,七歲時隨父遷居加拿大。裏柯克生平著作很多,除一個劇本、兩部詩集以及許多講話和小冊子外,出版有關政治、經濟、文學的著作約五十五部,最著名的是他的幽默故事和幽默小品,它們在藝術上獨創一格,既有諷刺的鋒芒,又對生活在不幸中的普通人充滿同情。他寫的最好的是前期作品,其中尤以《小鎮陽光隨筆》是他的最優秀之作。他在一九一○年當選為力口拿大皇家學會會員。他去世後,政府為他發行了紀念郵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