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吳永生
我對不起大家讓大家失望了,我不是特種兵也不會武功,更不是超人,不過給我和超人一個電話亭我們同樣能解決問題,他能換出紅褲衩來,我能打電話叫十幾個兄弟……我之所以敢管閑事,是因為我爸是龍寶華。
況且我也沒打算硬幹,我想我隻要報出老頭的名字來這幫蟊賊就該掂量掂量了,現在二代不是很流行嗎?我可是如假包換的黑二代!可惜,被那倆學生一攪和,搞得我連“我爸是”這句擲地有聲的話都沒說出來,坑爹呢!
從監獄出來,出租車一路向東,司機不停扭頭看我,最後問:“大哥你頭發怎麽了?”
我摸著腦袋苦笑:“我要說是讓雷劈的你信嗎?”
司機驚訝道:“你不會就是24路車上那個吧?”
我崩潰道:“你怎麽知道的?”
司機立刻挺直了身子:“真的是你呀?交通廣播上都播了,說24路車讓雷劈了,有個孫子……哦,對不起,有個人讓雷給劈了。”他一手把著方向盤,一手使勁朝我伸過來,“大哥幸會呀,這是我第一次離名人這麽近!”
我打掉他的手,憤憤道:“好好開你車,你也想上廣播了?”
“嘿嘿,上廣播有啥意思,我還上過電視呢。”
“哦,什麽事啊?”
司機眉飛色舞道:“高考那會免費接送考生,我是誌願者代表,學雷鋒標兵。”
我說:“那你也是名人啊,跟我握什麽手?”
“嗬,我不如您雷唄。”
……
到了火車東站,司機問我:“大哥哪下?”
我說:“再往前。”
“再往前哪都不是了呀。”
火車東站附近是一大片荒灘,除了候車樓沒有別的建築,人跡寥落,司機放慢速度小心地開著,不住地扭頭看我:“大哥,再往前真的沒路了。”
“快到了。”
路越走越荒,司機臉色也越來越難看,我看出來他是嚇的,最近我們這有幾起搶劫都是針對出租司機的。最後這小子頭發都乍起來了,眼看就要棄車逃命的當間,我指著幾十米以外路邊的一座小二樓道:“就那兒。”
小二樓二樓的窗戶上,花裏胡哨地貼著“音樂茶吧”“環境優雅”“住宿”“免費上網”等字,司機長出了一口氣道:“這地方有人來嗎?生怕人找著似的,也不知道哪個缺心眼開的。”
我邊掏錢包邊指著自己的鼻子道:“我開的。”
“呃,大哥你眼光還真是獨到。”
我把錢遞給他道:“歡迎你沒事的時候也來坐坐。”
司機幹笑道:“下回我可未必能找著。”
我指著窗外說:“那我告訴你,過了火車站以後看見歪脖樹就往左轉,一準能找著。”
司機找給我錢,一邊擦汗。
我笑道:“你剛才是不把我當搶劫犯了?”
司機看著我的眼睛,真誠地說:“那倒沒有,真的,不過我知道大哥肯定不是一般人——就憑住這地兒,說實話你要不是一男的我都以為你是狐狸變的。”
我幽幽地看著他道:“你走吧,回家看看我給你的錢變沒變成雞骨頭——”
司機一縮脖子,腳轟油門逃之夭夭。
我歎著氣打開玻璃門上的鏈鎖,進來,先上二樓的公共衛生間洗了一把臉,把頭上燒焦的顆粒末梢撲拉掉,然後下樓用飲水機裏的水泡了一桶方便麵,點了根煙坐在櫃台後麵等著。
這就是我開的店,離火車站大概一裏地不到,按說這是個黃金地段,早在十幾年前這一片的土地就成了炙手可熱的香餑餑,我爸和孟姨為了搶這塊地沒少和同行結怨,好不容易到手以後就建了這家賓館,二樓有十來間客房,都是帶衛生間帶空調的標間,樓下是一個小餐廳,配套的都是茶色玻璃茶幾和雙人沙發。當年我爹誌不在小,錢是其次,主要是想正正經經開家買賣,裝修都是選最上檔次的,那時節,學上到了頭的我躊躇滿誌地接管了這裏,就等著開業賺錢了,然後……然後中國鐵道部就開始提速了……
——短短兩年時間,中國鐵道部三次提速,預先打算賴以生存的火車站,被人用2B鉛筆在祖國的藍圖上把從前的箭頭改成了虛線。火車經停大多改在硬件設施更好的西站,從此以後,東站就被遠遠的甩到了曆史的車輪後麵……
東站離市區較遠,周圍也沒有像樣的建築,以前最多就是有人賣個茶葉蛋搭個鐵棚賣賣早點——後來我對這些人都充滿了羨慕嫉妒恨,他們籃子一提都跑了,就剩下我和我的小二樓孤零零地矗立在荒郊野地,成了龍門客棧的外景。
我也想過把地賣掉,可是實行起來很難,火車道邊上蓋商業區肯定是行不通,居民樓,沒人住,好不容易有一個養牛專業戶有興趣,可他在最後關頭得出結論:火車的噪音會影響母牛**而耽誤下崽。
到後來我索性也死心了,寂寞歸寂寞,不過沒有不開張的油鹽店,有幾趟綠皮老爺車半夜四五點還是會抖虱子一樣放下幾個人的,這些人荒郊野外沒著沒落的,我就權當為人民服務了。
一邊吃著麵,我一邊把一遝嶄新的鈔票塞進點鈔機,聽著“嘩啦啦”的聲音流淌,看著小窗口上的數字飛快地變化,我的心裏就順暢了很多,忽然“哢”的一聲,一張混雜在鈔票中的名片被彈了出來,我鎮靜地把名片和鈔票都取出來,給名片換個位置繼續點,一陣“嘩啦啦”之後名片再次被明察秋毫地彈出。我取鈔票,重新點……
這已經成為我百無聊賴時消遣的一種方式,錢一共是56塊,都是一塊一塊的。
就在這時,門外進來一個人,看年紀四十上下,濃眉大眼五官端正,頭發茂密得不像話,像是好幾個人的頭發都長到他一個頭頂上去了,穿著一件樸素的襯衫,臉上笑意盎然。
我忙站起問:“住店還是吃飯?”難得來一個客人,我顯得很殷勤。
來人笑嗬嗬地說:“我想在你這住一陣子,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我賠笑道:“方便!當然方便——這麽說你不是趕火車?”
“哦,不是,我是看這環境好,想修養一段時間。”
“這環境好?”我納悶地看著他,也隻好隨著他的口氣道“是啊,城市裏頭難得有這麽……”
我話沒說完一輛火車飛快地從我的飯店旁經過,發出巨大的“況且況且”的聲音,震得我腳底發麻。
那人大聲問:“你要說什麽?”
在巨大的嘈雜聲中,我扯著嗓子喊:“城市裏頭難得有這麽僻靜的地方——”
他看著我樂了。
我也很不好意思:“其實平時也不怎麽過車。”
“過也不要緊,我就看中這地方了。”
我靦腆地說:“標間一天100,你要常住我給你打八五折。”長時間的沒有客流,搞得我都不像個做生意的了,特羞於跟人談錢。
他睜大眼睛道:“什麽意思?”
“就是說一天85,得,80吧。”我先自己砍了自己兩刀,一天能有80入賬,水電費什麽的就不用賠錢了。
他眼睛瞪得更大了:“你還要錢?”
“呃……大哥,我這是飯店,不是能免費借宿的老鄉家。”
他攤開手道:“可是我沒錢。”
我氣不打一處來:“沒錢你住什麽店啊,拿我當猴耍呢?”
他顯得更茫然了:“你要錢幹什麽?”
你要錢幹什麽?這個問題問得好!其深度僅次於你是誰,你來這個世界有什麽意義之類能把人想瘋的論題,我發現我一時竟真的無從答起,我要錢幹什麽?我吃喝不愁,一般人買車買房的問題對我而言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要是我堅決一點,完全可以過那種揮金如土的紈絝生活,可我執拗地堅守在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與56塊一元鈔相依為命,我為的又是什麽?想到這我心情特沉重,有一種隱私被窺探的憤怒,我勃然道:“我數著玩,**管得著嗎?”
他似乎有點恍然,點點頭道:“我懂了。”說完這句話就默默地走了出去,還幫我帶上門,坐在了外麵的台階上。
我餘怒未消地罵了一句:“神經病!”
結果這半大老頭一坐就是一上午一下午,從烈日炎炎坐到天都擦黑了,而且姿勢不變,雙手穩穩當當地放在膝蓋上,腦袋微微揚起,隻有偶爾微風拂過那一頭茂密的短發微微抖動,像棵植物似的。
其實下午那會我就已經不落忍了,這人看著年紀可不小了,看穿著打扮也不像那種牙尖嘴利愛占人便宜的老油條,一下午我給他安了好幾個身份:落魄的外地人、生意失敗的老板、和家裏鬧別扭的中年問題男,最後覺得還是最後一種更靠譜。最主要的是:我真擔心這位心一橫死在我這,本來就沒生意,龍門客棧再開成古墓荒齋,我就真成狐狸精了。
等晚霞飄紅的時分,我氣也消了,捏了包煙悠然走出來,蹲在他邊上一邊點一邊看著夕陽問:“和老婆鬧別扭了?”
坐了這麽長時間,他倒是情緒沒受絲毫影響,依舊笑嗬嗬道:“我哪來的老婆?”
我寬慰他:“你這是氣話,這麽大歲數了還能沒老婆?”
他奇怪地看了我一眼道:“你也知道我這麽大歲數了,還找什麽老婆啊?”
我不想跟他在這個問題上繼續揪扯,緩了緩口氣道:“要真沒地方去就住下吧,等你氣消了再說,其實我還真就不差那倆錢,但是生意歸生意,比爾蓋茨有錢,我們不是照樣用盜版溫7嗎(有關聯嗎)?”
他說:“我懂,老弟其實你不用管我,我在外麵就挺好。”
我笑罵道:“你還端起來了,走吧,跟我進去,至於錢嘛,等你有了再說。”
他起身道:“既然你有你的規矩,我也不能破壞,錢我一定會還給你的。”
進了屋我拿出一桶泡麵道:“餓了吧,我這隻有這個。”
“不餓,你這有水嗎?”
我指著飲水機:“自己接,還有老哥——你身份證能給我看一下嗎?我簡單登個記,不是信不過你,怕有亂七八糟的檢查。”
他接了一杯水,端著,卻不喝,道:“身份證?沒有。”
“你怎麽出門什麽都不帶啊,那你叫什麽名字?”
“吳永生,吳是口天吳,永生就那個永遠活著那個永生。”
“明白。”我在登記簿上寫下吳永生三個字,抬頭道:“吳哥,你這姓不太好啊。”
吳永生嗬嗬一笑:“隨便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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