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地級『政府』官員的辦公室,溫樸並不眼生,過去隨蘇南走南闖北見多了,南北方這一級別『政府』官員辦公室的格式大同小異。
見麵握手寒暄,節製微笑。
落座後,王慶河的寬臉上,布滿同情地問,李局長現在怎麽樣?
溫樸搖搖頭,感傷地說,昏『迷』不醒,還沒有脫離危險。
王慶河歎口氣說,天災**,誰能想得到呢?
溫樸道,把巴書記也砸傷了,真是不好意思啊王市長。
王慶河說,巴書記可不像你溫局長這麽悲觀,他躺在病**,還跟我感慨你們職工醫院比市裏醫院條件好呢,說是能住上幾天是他的福氣。
溫樸笑道,巴書記這人的『性』格就是開朗。
王慶河說,誰說不是呢,都五十好幾的人了,腦門子上還見不到幾條抬頭紋。唉,對了溫局長,聽說蘇部長沒走,蘇部長沒什麽事吧?
溫樸道,王市長你消息挺靈通啊。
王慶河說,你別忘了溫局長,我們巴書記,現在可是打入你們內部了,情報及時可靠。
溫樸笑笑,王慶河也笑了。
說過坍塌的事,王慶河點了一根煙,抽了兩口就沒頭沒腦地說,有意思,我越想越有意思,這是偶爾巧合?還是曆史降大任於斯人也?
溫樸不明白他這話從何說起,就歪著頭瞅了他一眼。
王慶河一笑道,我的意思是說,中直地方,現在是兩個常務,分別在自己的地盤上主持為人民服務的大事小情。
溫樸一想,可不就是這麽回事嘛,這個王慶河,市裏局裏看得很透徹啊!
溫樸說,我跟你不能比啊王市長,我現在可是處在水深火熱之中。
王慶河借題發揮道,你們總局兵強馬壯,財大氣粗,你們一件芝麻大的事,擱在我們市裏就是一件天大的事,反過來我們市裏一件天大的事,一旦拿到你們總局,你溫局長揮揮手,好歹也就打發了,家底不一樣,起跑線不一樣,說話底氣也不一樣啊,我說溫局長。
溫樸笑道,難怪袁局長佩服王市長,王市長果然是才華橫溢啊!
王慶河收了臉上的笑容,吐出嘴裏的煙說,過去我跟袁局長的合作,一向順利愉快,這次袁局長怎麽就下去了呢?
這個問題溫樸不好貿然回答,就沒有接話茬兒。
王慶河看了溫樸一眼說,唉,不瞞你說溫局長,這下我的損失可大了,我開發區裏二次創業的一個項目,意向上與袁局長談成了投資控股協議,省裏對這個項目也很重視,省領導就等著來東升剪彩呢,現在袁局長拍屁股一走,我這不是眼瞅著要抓瞎嘛溫局長。
自己落足東升,與市裏談經濟論合作搞開發是早晚要涉及到的事,這個溫樸心裏有準備,隻是他沒有想到王慶河的舌頭會這麽橫掃,三言兩語就扯到了市局間的經濟合作問題,他今天過來,並沒打算真刀真槍地跟王慶河幹點什麽,無非就是借著坍塌事故走動走動,與他王慶河在情感上推動推動,純屬那種串門意義上的往來。現在王慶河一腳踩到了投資控股上,盡管溫樸能意識到他這一腳踩得很象征,意義多半在於拿他過去與袁坤的合作,搭橋鋪路,拓展與自己未來交往的空間,但溫樸還是覺得不好招架,覺得話說淺了不疼不癢,話講深了自己心裏沒底,回避呢又不是那麽回事,於是隻能話裏有話地說,市局之間是唇齒關係啊王市長,以後你們市裏有什麽好事要是不想著我們總局,那我們總局就主動伸手過來抓一把。
王慶河哈哈一笑道,我就說嘛,我市裏這麽多梧桐樹,怎麽就招不來金鳳凰呢?這回好了,今後隻要你溫局長關照,我們東升的經濟還愁啥騰飛啊,市裏的好項目好夢想多著呢,熱烈歡迎溫局長過來一把抓呀!
溫樸在此感受到了王慶河的機智與幽默,話說得飄飄忽忽,意思卻是一針到底,正好紮到你的錢包上,於是感歎袁坤過去沒看走眼,王慶河這人,確實富有心計,意識清醒,懂得周旋,官場經驗夠用。
王慶河說,你看看,你看看,你溫局長頭一次來市裏玩,我這張婆娘嘴就讓你不輕鬆了,抱歉抱歉。這樣吧溫局長,我陪你去開發區轉轉,讓你熟悉熟悉我的戰略要地,中午咱們就在開發區小水鄉,吃吃本鄉本土的吊燒魚。
吊燒魚沒在溫樸心裏遊動,倒是一個玩字,讓溫樸更加覺得王慶河不僅有心計,而且拿捏場麵關係的技巧也很到家,不由得就重溫到了去年在馬家裏初次見到他時,心裏產生的那種不知打哪兒來的寒冷的感覺。
王慶河道,溫局長,這吊燒魚,也像馬家裏的砂鍋一樣,都是地道的鄉土風味,我說你以前沒吃過吧?
溫樸笑道,你別著急王市長,東升的鄉土風味,慢慢我都會品嚐到。
王慶河站起來說,那好那好,那就從吊燒魚開始吧。
溫樸正想找借口躲閃邀請,身上的手機就響了,於是也站起來,掏出手機說,我先看看再說吧王市長。
溫樸一看來電號碼,居然是李漢一的手機號,眼睛刹時瞪圓溜了,心跳突然加快,王慶河溜了他一眼。
溫局長你好,我是漢一的愛人,我想跟你見個麵,你現在有時間嗎溫局長?
溫樸道,我現在市裏,李局長他……
我現在清醒過來了溫局長,憑良心說,眼前發生的這一切,不怪天,不怨地,也不關命運好壞,漢一走到這一步,是他應得的報應,但是有些事情,我還是想好好跟你談談溫局長。
溫樸望了王慶河一眼說,好好,我這就去醫院。
對方道,方便的話,還是去你辦公室談吧溫局長,十五分鍾後我到。
溫樸知道這不是討價還價的時候,隻能說,那就這樣。
李局長愛人吧?王慶河問。
溫樸說,是李局長愛人,要見我。
王慶河道,那我就不留你了溫局長,這頓吊燒魚,我先欠你。溫局長,你那邊如果有什麽事需要我幫忙,千萬別客氣,隨時打個電話就行。等會兒你見了李局長愛人,替我問候一下。
溫樸說,好的王市長,沒問題。不好意思,等穩定下來,我請你喝酒。
溫樸匆匆忙忙趕回辦公室,一臉嚴肅地坐在沙發上,琢磨著李漢一愛人這樣急嗬嗬要見自己,究竟是為了什麽事呢?不大像是李漢一不行了,李漢一要是不行了,早有電話通知自己了。那會是什麽事呢?現在她情緒不穩定,找自己為李漢一躺進醫院大鬧一場也是說不定的事。溫樸心裏突突了一陣子,接下來就做了一些迎接挑戰的心理準備。
時間不長,李漢一的愛人到了,溫樸一看她臉上的氣『色』,雖說還是憔悴,但眼神卻不像李漢一剛出事時那麽紛『亂』遊離了,更是看不到了絕望的東西,懸著的心不由得沉穩下來。
人在災難麵前,不是倒下就是重生!溫樸從李漢一愛人身上,體會到了散文大家張立勤曾說過的這句名言。
溫樸讓她坐下來說話,她擺了一下手說,不坐了溫局長,就幾句話,說完我就走,不耽誤你更多時間。
溫樸一臉為難地說,還是坐下來說吧,從出事到現在,你也沒有好好休息。
她搖搖頭,臉『色』固執,堅持站著說,溫樸也就不好再相勸了。
她攏了一下散在額頭前的頭發說,曆來官家多風雨,悲歡離合流淚妻。原以為漢一這條命會終結在肺上,沒想到卻是……
溫樸聽了這話多少有些震動,他一下想起了去年袁坤在北京吃飯時說李漢一吐血的事。事實上,溫樸自那次袁坤說李漢一吐血後,曾留心過李漢一臉上的氣『色』,尤其是有幾次麵對李漢一咳嗽時,他總是下意識地往肺癌上聯想。
溫樸一聲短歎後問,李局長得了肺……
李漢一愛人道,不是肺癌,漢一是得了一種罕見的胃病,肌硬損『性』胃粘膜脫落,沒有特效『藥』可以治,破壞胃吸收消化功能,慢慢耗死人的一種病。
溫樸感到身上一陣陣發冷。
溫局長,這次漢一是死是活,全看他的造化了。至於說他活過來的話,能活成個什麽樣子,也得看他的造化了。我今天來,隻想對你說,坍塌這件事,組織上該怎麽調查,就怎麽調查,我不會瞎摻和。再就是從我這裏需要向組織說明的是,俱樂部翻修工程,漢一確實給了他老家一個搞建築工程承包的親戚,那人叫李忠厚。但據我所知,漢一並沒有從中受賄,倒是讓李忠厚在大互市,給市長小舅子蓋了一幢別墅,因為當時大互市的工程進展不順利,漢一跑了幾次都是白忙活,沒辦法,他隻能這樣五馬倒六羊地解決大互市工程進展問題。溫局長,我說這些,不是想替漢一洗刷什麽,現在外麵傳言紛紛,說什麽的都有,作為妻子,我心裏不可能四平八穩,在坍塌事故上,有關漢一的過錯,我隻能接受一就一,二就是二這樣的事實。再就是漢一出事後,我給他老家的親戚李忠厚打電話,讓他過來看看漢一,他支支吾吾說事情多,沒工夫,走不開,後來我再打電話,他那個手機號就變成了空號,你說說溫局長,這種人還有人情味嗎?所以我請求組織認真調查坍塌事件,通過法律手段,嚴懲事故責任人,我無條件配合。萬一漢一不行了,屬於他的罪過,我讓他帶走,但不屬於他的罪過,我也不能稀裏糊塗地讓他帶到骨灰盒裏。行了溫局長,我今天就說這些,謝謝你在漢一傷情上『操』的心,給你添麻煩了,實在不好意思,請溫局長諒解。
溫樸聽得心裏一竄一竄的,臉也紅了,感覺再這麽一口氣聽下去,兩片肺葉沒準就憋炸了。
溫樸安慰道,你不要想這麽多,等李局長蘇醒過來,有些讓你擔心的事情,自然也就化解了,你現在隻管照顧好李局長,有什麽困難,。小虹也需要你照顧,你不容易啊!
李漢一愛人沒再說什麽,紅著眼圈離開了。
溫樸的心,揪得厲害,腦子裏嗡嗡轟響,像是鑽進來一群爭食的蜜蜂,眼前的東西搖搖晃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