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一個春節過下來,趕東奔西一天未歇的溫樸,不說脫層皮,起碼是原有體重沒能保住,瘦下去五斤多。
春節期間,有客戶請朱桃桃等人去了印尼的巴厘島旅遊,溫樸隻是在大年三十前一夜,匆促趕回北京,家都沒回,直接去了蘇南家,提前吃了年夜飯。這陣子蘇南身體不算太好,剛剛挨過一場感冒,話說多了氣就不夠用,這樣溫樸就沒多呆,說說東升方麵有必要說的事,講講自己今年的慰問路線,臨了再聽聽蘇南的囑咐,就返回了東升。
今年溫樸帶隊慰問的地方,東升基地內外都有,年三十上午安排的第一場慰問是去職工醫院。
過年過節裏,說是遠離工作放鬆第一,那是指一般的上班族,官場上的人在過年過節裏,大都比平時上班還要忙,主要領導帶隊下到一線去慰問,入不了慰問團隊的領導就彼此問候,下級給上級送溫暖,上級又去互動上級,年節成了官場的延伸舞台,年節是最容易把人際交情轉換成利益的時空道具。
那天去職工醫院慰問,溫樸心情自然沉墜。李漢一已經做過開顱手術,但人還是沒有蘇醒過來,北京的專家說,從現在的情形來看,病人保住一條命問題不大,但日後變成植物人的可能『性』很大。另外就是一些拿住院說事,找總局麻煩的處室長,現在也成了溫樸的一塊心病。
春節前,針對兩局處室長們配偶、子女工作單位及崗位等相關信息的『摸』底調查工作已經結束,至於說春節後是否張榜公布,溫樸那時還沒考慮成熟。盡管是這樣,也還是掀起了風浪,起到了敲山震虎的作用,一些感覺前景不妙,未來渺茫,四周無亮,甚至是預感到大勢已去的處室長,索『性』破罐子破摔,撂挑子找病住進職工醫院,想必是算計著以守為攻,以退為進,求得仕途上最後一步半步的機遇。
有一天,龔琨給溫樸打來電話,說拿病說事的這些領導,把幹部住院部鬧得夠嗆,在病房裏打麻將、喝酒、『亂』往地上扔東西、大聲喧嘩什麽的,把醫院當成了飯店娛樂場所,醫院的章程規定他們全不放在眼裏,醫護人員一勸告,這些領導就擺譜耍態度,說風涼話,發邪火,其中鬧得最歡的人是原二局計劃處胥處長,仗著資格老,工齡長,整天把老子沒功勞還有苦勞掛在嘴邊上,大講他兒子和女婿的處級烏紗帽,全是憑本事得來的,這裏麵沒有貓膩,還對溫樸的『摸』底調查全盤否定,說溫樸這小崽子來到東升是不懷好意,分明是在製造矛盾,挑動幹部鬥幹部,卸磨宰驢,借刀殺人,甚至酒後還罵過勸他的龔琨。那天龔琨委屈地說溫局長,姓胥的還是老處級呢,什麽素質嘛,廁所嘴,屎坑心,我看連個大老粗都不如,居然還有臉瞎胡鬧呢,簡直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不做虧心事,還怕『摸』底調查?我看一個個都是驚弓之鳥,兔子尾巴長不了!
那天在醫院裏,慰問過李漢一以及幾個長期住院的局級老領導、看過普通病房裏的住院患者,溫樸本打算再折回幹部住院部,去會會胥處長等拿住院說事的在職處級幹部,但龔琨一臉無奈地說,這會兒姓胥的和那些人是名字住在醫院裏,人早回家過大年去了。
一路相陪的李院長,這時就把溫樸拉到了一邊,嘀嘀咕咕不知說了些什麽,龔琨隻看到溫樸不住地點頭。
初二下午,龔琨給溫樸打電話,請他晚上到家裏吃飯,說是她父母都來了,大家熱鬧熱鬧。當時溫樸正在去保定的路上,就把龔琨的邀請謝過去了。
晚上到了保定,還不等慰問一線職工,溫樸又接到了白石光母親彭青打來的電話,老人家招呼他明天來家裏吃午飯,溫樸說在外地呢,可能趕不回去了,也一謝再謝地先把情領了下來,說是等回東升後,代表蘇南去給老人家拜年。可以說,春節期間,請溫樸到家裏或是酒店吃飯的電話,每天不斷。權力的輻『射』,讓溫樸聽到了東升各個方向的聲音。
一直到了初四下午,溫樸才回到東升,結束了外地慰問,躲藏在多景多大酒店裏洗了一個澡,之後打算睡上幾個小時,緩解一下周身的疲勞,但是他剛躺下沒一會兒,孫處長的愛人柯霞打來電話,死活讓他去家裏吃晚飯。溫樸有心推辭,但反複一想還是答應了,原因是他想借吃飯看望一下孫處長,從側麵了解一下孫處長後來偷偷去贏巢的動機,唯恐孫處長哪根筋再次別了勁兒,再回到那個讓人心驚肉跳的狀態裏去。
然而這世上的意外事情,總是趕著你要既定去做的事情發生,就在溫樸準備去孫處長家吃飯時,一個電話把他催到了職工醫院,去孫處長家吃飯的事隻能泡湯。原二局財務處王副處長在家裏『自殺』了,這會兒剛送到職工醫院。
死人的事,不是鬧著玩的事,不論是『自殺』還是他殺,傳開來都是人們嘴上的熱門話題,溫樸不敢怠慢,強打精神,拖著沉甸甸的兩條腿,昏頭昏腦地趕到了職工醫院。
哭出了腫眼泡的死者家屬,也就是王副處長的妻子,哽咽著回答了溫樸的一些問話。
今天中午,王副處長的小兒子和兒媳『婦』回來吃飯。飯桌上兒媳『婦』與小兒子也不知怎麽的就把話說岔道了,翻了臉,隨後兒媳『婦』哭哭啼啼地告狀,說小兒子在外麵養了二『奶』,小兒子頂嘴不承認,還罵了兩句。
這時當母親的,自然偏袒兒子,說她兒子不是那種尋花問柳的人,不相信有那回事,肯定是別人瞎造謠。兒媳『婦』說紙裏包不住火,於是舉例說明,小兒子越聽火越漲,飛出手中的筷子,坐在他對麵的妻子一閃身,筷子是躲開了,但人摔到了地上,放聲大哭,惹得半天沒吱聲的王副處長,一氣之下掀翻了飯桌,訓斥小兒子不爭氣,沒出息,吃喝玩樂,典型一個啃老族。還說當初為了給他解決正科到副處的問題,費了多大勁不說,背後多少人戳他脊梁骨,老臉都讓你們這些敗家子禍害光了!
小兒子則犯渾說,瞧你瞧你,為子女做點貢獻,就這麽喊冤叫屈,那你當初別讓我來到這個世上啊!再說了,現在哪個當官的不自私,不考慮自己的事?人不為己,天株地滅!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你好好看看你周圍掌權的人,他們哪個子女的安排比我次了?我好賴還有個大本文憑呢,比那些中專文憑高中文憑強吧?我就不明白了,你在我身上,有什麽好抬不起頭的?我有什麽包袱非要你來背?老子窩囊兒好漢,我這就夠意思了真是的!
王副處長漲著紅臉,指著小兒子的鼻子尖說,一派胡言!
小兒子不軟不硬地說,財務處副處長,你當了多少年了?你知道處長前麵那個副字為什麽老是摘不掉嗎?真是的。
王副處長紅臉上的肌肉都**了,身子晃了幾下,硬撐著說,變態、貪婪、狂傲、自戀,你、你、你就不聽老人勸,你就整天搞『亂』七八糟的,你就跟我犯渾吧你!我可是跟你說老小,這次兩局機關裏的處室幹部搞『摸』底調查,其實就是溫局長為了下一步的清腐廉政製造輿論、擴大聲勢、集聚百姓怨氣,樹活靶子打擊。照你這麽鬧騰,我這次就是不被溫局長收拾了,早晚也得給你們這些不是東西的東西毀了。
小兒子一看老子紅了眼,六親不認了,渾勁也就犯得更大了,一些斷情絕義的難聽話,刮痛了王副處長的骨頭,王副處長氣得臉『色』慘白,差點沒背過氣去,揮手轟小兒子滾蛋,馬上滾蛋。
小兒子不示弱,一臉火『藥』味,『操』起衣服,甩手就走。
王副處長的妻子和兒媳『婦』一見鬧繃了,雙雙丟下王副處長不管,慌裏慌張追出去,一口氣追到了小兒子家。等到王副處長的妻子再回來時,家裏就出了人命事,王副處長已經在衛生間裏上吊了。
離開職工醫院,溫樸慢下步子,問身邊的人,王副處長的小兒子在哪個單位?
有人接話說在原一局設備供應處當副處長,並強調此人是去年夏天一局突擊提拔處級幹部中的一個。
溫樸點點頭,又打聽此人的愛人現在哪個單位?
一知情人回答,他愛人是從東北管理局調過來的,這會兒也在一局設備供應處,姓何。據說她父親是個烈士,早年死在一次雪災裏。
溫樸停下步子,側臉看著知情人,自言自語道,姓何?
知情人回憶著說,可能叫何鄉雲,溫局長。
溫樸問,她父親是怎麽死在雪災裏的?這是哪一年的事?
知情人想了半天說,聽說好像是為了救他徒弟,給大火燒死了,至於說是哪一年的事,這個就說不好了溫局長。
溫樸心裏有譜了,可能叫何鄉雲的這個女人,差不多就是何師傅的女兒,於是心裏不由得抽搐了一下,儲藏在記憶深處的苦難與死亡混雜的撕裂感覺,再次襲擊了他的大腦,他隱約看見了那頂被大雪覆蓋在荒原上的帳蓬,帳蓬裏自己準備掠奪何師傅生命時那張充滿獸『性』的臉,以及帳蓬外忽遠忽近直升飛機的聲音和一團熊熊燃燒的烈焰……
溫局長——你沒事吧?
剛才溫樸的身子,突然朝前栽了一下,四周的人臉『色』驚變。
我沒事,走吧。溫樸說,眼前還在冒金星。
溫樸想,等忙過春節,哪天找時間核實一下,看看這個何鄉雲,究竟是不是何師傅的女兒,是的話有必要跟她聊聊。
不過溫樸很快又推翻了這個想法,意識到在兩局機關職能部室合並後,各二級單位領導班子調整前,自己還是不要見可能是何師傅女兒的這個女人,更不能流『露』出自己與何師傅的那段雪野絕情,因為這種生死情感控製不好,會妨礙正常工作決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