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園福地

第一百零五章 銷煙

阿圓接到了一個噩耗。

盧府小廝盧安,騎馬奔馳而來,報知盧夫人的父親已經亡故。

其實,李薇沒想讓阿圓前去吊唁,她的娘家,在七十裏地外的臨清縣城,坐馬車七繞八繞的,得走上多半天。

她隻是在大放悲聲的那一刻想到了阿圓這個朋友,就像想到寒夜裏一抹熱度,可以瞬間抓住。

盧安到來時,已近午時。

他說盧夫人一直停留在臨清縣城,守著老爺子,直到咽氣,至今未歸。

他說盧管事已經啟程,他隨後相跟,盧千總會在第二日清晨出發吊唁。

阿圓安置了盧安吃飯,自己找賈師傅做交待,跟白老2打招呼,然後,開始收拾東西。

其實也沒什麽要收拾的,來到白家就添置了兩身衣服而已。

再揣幾個銀錠子碎銅錢,盧安的午飯,就吃飽了。

“我和你一起走!”一句話,差點兒嚇到了盧安,自己就騎了一匹馬來,怎麽跟一個婦人一起走?

難道男女共乘一騎?

“我和你一起走!”相同的語句,不同的聲音,是白老2,穿上了一件新衣服,很精神的說道:“嫂子,我蹬三輪車送你到鎮子上,咱再雇輛馬車趕路,正好,我也想看看咱的三輪車能引起縣城裏的轟動不?”

他說的很自然,沒有提一句擔心嫂子的安全問題的客氣話兒。

阿圓的眼睛裏麵卻有些熱乎乎的,她綻放了一個很大的笑容,揚聲叫:“采蓮——你看好家,我跟你二哥出門去縣城,你大哥很快就回家了,別擔心!”

小姑娘依依不舍的目送了三個人很遠很遠。

經過了白老2反複推敲改良之後,三輪車的車廂實在不小,阿圓坐在裏麵可以舒舒服服的伸開雙腿,還有個廂板依靠。

小盧安看見了稀罕東西,一門心思想要嚐試嚐試,鬆著馬韁慢悠悠的行走,陪伴著“咯噔噔——咯噔噔”的三輪車。

“反正,我明兒上午能到縣城就能行,要不,讓我也騎騎這車?白二哥騎我的馬?”他很想交換一下。

白老2更想,男人嘛,對於寶馬香車的熱愛那是古今皆同。

結果就是,阿圓被丟在路邊,盧安先教習白老2牽馬墜蹬,白老2又教盧安蹬三輪車,一趟奔喪的行程,竟然生生讓他們找到了無限的樂趣。

在阿圓的忍耐力瀕臨極限之前,這兩個小子竟然真正實施起換乘換騎的遊戲,坐在盧安蹬著的三輪車上,阿圓無比懷念前世的橡膠車胎和減震設備,自家的屁股,就要被顛成八瓣兒花朵了呢!

事實證明,這次換騎的遊戲做得很對,盧安與白老2蹬一會兒車,騎一會兒馬,倒是都算不上勞累,阿圓要求自己蹬一會車子,他倆還不肯答應呢!

人力三輪車的速度就是慢,剛到了鎮子口,就遇到趕著牛車回家的白老大,先是阿圓急切切把自己的行程報備,又聽了白老2對三輪車銷售地點的建議,當家人很舍不得的就放行了。

其實他很想跟著媳婦兒做護花使者來的,可惜二弟比他更有用處,還能兼顧上自家的買賣,那就隻能留守在家了。

“二弟把你嫂子照看好啊!”白老大從懷中摸出幾塊散碎的銀兩,交到白老2的手裏。

也不是什麽生離死別,三輪車繼續“咯噔噔——咯噔噔”騎進了鎮子裏。

隻有在這個時候,你才能深刻的體會到“轟動”兩個字的含義。

這輛稀罕物瞬間就被追隨,車輪後先是小孩子跟著瞧,再是大人想伸手摸一摸,白老2隻能落荒而逃,腳下急蹬不停,額上揮汗如雨,新衣服也被塵土遮蓋的失了顏色。

“快看啊,不用馬拉牛拉的怪物,用人的腳蹬著走路——”,身後,叫囂聲驚歎聲還沒有止息。

盧安地方熟,很快找到一家車馬行,談妥了租借馬車的事宜,並且挑了一輛大車鬥兒的好承載三輪寶貝。

兩個小夥子動手,把三輪車架上馬車,載著阿圓開始加速前進。

到底是專業的運載馬車,密閉的車廂裏還留著軟墊子,阿圓的神經登時放鬆下來,斜倚在墊子上閉目休息。

剛才那種被人追著攆著當猴看的感覺可真不咋的,白老2想用自己親自做廣告的想法不靠譜兒!

盧安現在就輕鬆多了,和馬車並排行駛在大路上,偶爾與白老2閑扯幾句,夜色,就慢慢兒的降臨了。

阿圓就在這難耐的顛簸中睡著了,直到寒冷侵襲到睡眠裏,才得以清醒過來。

外麵已是伸手不見五指,馬蹄聲“踏踏”,循著路麵的淺淡顏色行進。

“再有一會兒就能進縣城,這個時辰,夜市上還有不少擺攤子的賣吃食,我們可以先暖和暖和身子——”,盧安在跟白老2交談:“或者我們一起先去李府,等見過夫人安置了住處再說。”

“先找個地方吃飯吧!”阿圓接了口,嗓音還帶著明顯的沙啞:“盧安,我們不在李府住,最好找個離得近的客棧先安置下。”

他們不是來做客的,自然不願意麻煩主人家,再說,住在別人的家裏,誰知道會得到那些李府親眷的什麽眼神兒?盧夫人再本事,也隻不過是個回娘家的女兒而已,何必讓她難為?

盧安明白了,駛進縣城後先找到客棧,安置好車馬行李,方才帶著二人去李府吊唁。

按說沒有人會在這個時候上門的,但是喪事期間的至親卻要留守在靈堂,看護著親人頭前的香火,在熄滅一根前續上另外一根,據說是要引導死去的親人找到陰間的路。

李家的喪事辦的很大,和尚念經的聲音晝夜不停,到處都是縞素白紙,到處都是哀戚悲鳴。

阿圓叔嫂兩個沒被阻攔,因為盧安的引領,還有喪事上大開門庭不分身份地位祭奠亡靈的意思。

靈堂裏的家眷此刻已經稀少,照應白事賓朋的知客也休息了,白老2和盧安一起按照舊式的禮儀叩頭揖拜,阿圓跟在身後,低頭鞠躬,行她的前世禮儀。

盧夫人李薇,就在靈堂裏看護香火,綠柳陪著她,聽見了外麵盧安的聲音,迎出來,瞧見了阿圓。

似乎是很吃驚阿圓在這個時候趕來,綠柳轉回身趕緊對盧夫人耳語。

李薇又瘦下去不少,原本很標準的鵝蛋臉,瘦成了尖尖的瓜子樣兒,看到跟在綠柳身後進來的阿圓,忽然大悲失聲。

阿圓環臂抱住了這個最親密的朋友,任她涕泗交流,聽她哀泣傾訴:“我早知道爹會走,大夫說他活不過十天了,可是阿圓妹妹,爹抽了你送來的卷煙,精神就一直很好,連藥也不肯吃了,隻說自己全好了,昨兒個,他還叫了人洗臉擦澡換新衣服,坐起來跟我說話,叫我早回家裏去,怕我在這裏住了這麽長時間,把丈夫給疏忽了——”。

“爹說,那煙真好抽,身上哪兒都不疼,心裏也歡喜的很,整個人都在雲彩上麵飄,就算是這麽的死了,那也是很享福的——”。

“爹是笑著走的,穿戴的幹幹淨淨,還漱了口,重新梳好頭發,開開心心的躺平了,叫我遞卷煙給他,然後——然後——”。

阿圓的手,輕輕的拍打著李薇的後背,她們是朋友,互相為彼此能做的不多,在最悲傷的時刻,也隻能就這樣,陪伴,與傾聽。

李老爺子的棺樽,在燭火的搖曳中安靜,安寧,至少有一個女兒,在深切的懷念著他的音容笑貌,記得他給予的全部的關愛。

李薇就在訴說中微眯了眼睛,下巴歪在阿圓的肩膀上,她太累了,精神緊張了很久,又麵對親人的死亡近乎崩潰,從昨日到現在都無法睡著覺兒,此刻,終於昏昏沉沉有了睡意。

阿圓和綠柳一起,把李薇攙回臥室安睡,看著她紅腫的雙眼泡兒,微微歎息。

“阿圓姐姐,要不要給夫人在旁邊點一支卷煙?奴婢看著,那煙一點著,夫人的心情就會好一些。”綠柳很擔憂盧夫人的狀態,希冀著她開心一些。

可是,那怎麽行?

阿圓瞪圓了眼睛低問:“我專門囑咐過的,剩下的卷煙一定要全部燒掉,你們還留著不成?”

綠柳被嚇了一跳,撫著胸口解釋:“盧管事說過的,是夫人,想著老爺喜歡抽這卷煙,就打算剩下的每天給老爺燒一隻,讓他在那邊也能繼續抽——”。

“趕緊的把所有剩下的卷煙都給我,要燒給李老爺,我去燒,全燒掉!”阿圓一把抓住綠柳的肩膀頭兒,狠狠地晃動了幾下。

“可是夫人——”,綠柳都要被嚇哭了,盧夫人看的跟寶貝似的東西,她怎麽可以私自取出來全燒掉?

“那是毒品!你家夫人拿著燒,會中毒死掉的!”阿圓的杏核眼兒瞪得更圓,眉頭立睖著,跟要吃人似的。

毒?綠柳被嚇得更狠,腳底下磕磕絆絆的,從一個木箱子裏取出小包裹。

一百根加了料兒的卷煙,還剩下不到十根的樣子,阿圓抓緊了包裹,又扯了綠柳,一起回到靈堂上。

燒紙錢的火盆,現在變成了“銷煙”之地。

煙燒沒了,罌粟的遺患,全部消除了嗎?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