綰青絲

第26章 誘供

第26章 誘供那賽卡門關押的地方,竟是這院裏的偏殿,一間小小的耳房,有陽光透進來,屋裏倒不顯昏暗,隻是房裏空空如也,房屋正中有張竹製的躺椅,一身囚衣的賽卡門正躺在竹椅上。

屋子裏還站著一位身著官服的留須老者,立於躺椅一側注視著賽卡門,見到我們進來,趕緊跪地行禮:“臣參見皇上!”“平身!”皇帝淡淡地道,看向躺在竹椅上的賽卡門,詢問道,“怎麽樣了?”“回皇上,臣已經施好引魂術,皇上隨時可以提問。”

老者垂首道。

屋角點著寧神香,皇帝走到賽卡門麵前,我趕緊跟過去,見她雙目緊閉,麵容平靜,像是睡熟了的樣子。

引魂術?又是什麽?我蹙起眉,見賽卡門這個樣子,難道是催眠?“你叫什麽名字?”皇帝突然開口,我怔了怔,轉頭看向皇帝,見他的目光緊緊地盯著躺椅上的女人,意識到他是在對賽卡門提問,趕緊看向她,果然,賽卡門的眉毛微微一蹙,平靜的臉上有了一絲反應,語氣有一絲遲疑:“卓……卓婭……”果真是催眠術,而且觀她的反應,顯然是進入了深度催眠狀態。

這賽卡門夜夜用催眠術對付寂將軍,不想今日皇帝也用同樣的方法,對付不肯開口說話的她。

之前皇帝說他有辦法讓她開口,我還真沒想到這是這個法子。

她叫卓婭,皇帝探到的情報果然沒有錯。

皇帝的目光幽幽一轉,對官服老者道:“孫監副,你退下。”

這位老者想必也是司天台監副了,他欠身退出房,掩了門,耳房裏隻剩下我們三人,皇帝看著賽卡門,接著問:“你從何處來?”“辰星……國……”賽卡門在催眠狀態中,說出這個事實時,仍是有些遲疑,可見她平日將這些秘密在心中埋得有多深。

皇帝又問:“你來天曌國做什麽?”“我來找寂驚雲那奸賊報……報仇……”卓婭蹙著眉,似乎有些抗拒皇帝的問題,但施在她身上的催眠術又似乎極為厲害,她心底縱然有微弱的抗拒,仍是不情願地回答了。

“你與他有何仇怨?”皇帝平靜地問,沒有因為聽到卓婭叫寂驚雲“奸賊”顯出什麽不豫之色。

“那奸賊用卑鄙的手段,殺了我父親,害得我家破人亡……”卓婭的臉上露出一絲痛苦之色,緊閉的雙眼下,眼珠似乎在急速地轉動。

“你父親是誰?”皇帝仍舊用那種平靜的語氣,我這才覺得皇帝的語氣似乎是故意放得緩慢平靜,看來皇帝也深諳催眠之術的要領。

卓婭果真順著皇帝的問話答下去:“我父親是辰星國兵馬大元帥瓦列金……”“辰星國的兵馬大元帥瓦列金死於五年前的北疆之戰,他是在戰場上陣亡的。”

皇帝淡淡地道,“戰死沙場,是軍人的宿命,豈能將他的死歸罪於敵方將領?”“若寂驚雲是正大光明地與我父親交戰,我父親技不如人,被他殺死,我也無話好說。”

卓婭的唇角微微抽搐一下,語氣變得激動起來,“可那奸賊根本不是靠正當的手段贏了那場仗,他,他是……”“他是如何?”皇帝的語氣也帶上一分好奇,我也緊緊地盯著她。

卓婭咬了咬唇,憤恨地道:“他在戰場上俘虜了我姐姐,以我姐姐作人質,讓我父親不敢輕舉妄動,那惡賊……”“你姐姐,可是被辰星國人稱為‘天鵝聖騎士’的女將軍米拉?”皇帝的語氣又恢複了平靜,倒是我訝異起來,“天鵝聖騎士”?女將軍?原來這個時空,也不是沒有女子上戰場的,雖然是辰星國的女將軍,也足以讓我好奇和欽佩了。

“不錯。”

即使在深度催眠中,卓婭的語氣仍帶上了一絲驕傲的味道,“我姐姐是辰星國最勇敢、最美麗的騎士,是辰星國數百年來唯一被國王親封的女騎士,唯一能上戰場殺敵的女勇士,是我們辰星國將士心目中的勝利女神!”“朕也聽說辰星國的將士將米拉將軍視為勝利女神,據說她在遇到寂將軍之前,從未吃過敗仗,可是與寂驚雲交戰卻三戰三敗,聯竟不知道,原來她還被寂將軍所俘。”

皇帝的語氣似乎帶上一絲若有似無的嘲弄,似乎意指女人在戰場上,終是不如男人。

皇上的語氣果然激怒了卓婭,她憤怒地叫道:“若不是寂驚雲使出陰險手段,我姐姐怎麽會被他所俘……”“戰場之上,兵不厭詐。”

皇帝冷哼道,“勝就是勝,敗就是敗,戰鬥的過程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結果。”

“你胡說八道……”卓婭激動起來,胸口劇烈地起伏,似乎有醒轉的跡象。

我趕緊低聲對皇帝道:“皇上,別刺激她,不然可能問不完話了。”

皇帝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再開口時,語氣又恢複了平靜:“米拉將軍不是也陣亡於北疆之戰麽?你說寂驚雲俘虜了米拉將軍,怎麽兩軍沒有消息流傳出來?”“我怎知那惡賊安了什麽心,不將俘虜我姐姐的消息傳出來,隻讓人通知了我父親,說我姐姐在他手上,我父親不敢輕舉妄動,為了穩定軍心,沒有把姐姐被俘的消息泄露出去,兩軍在北疆僵持了三個月,姐姐竟然隻身一人從寂驚雲那惡賊的軍營中千辛萬苦地逃了回來……”我偷偷瞥了皇帝一眼,見他表情平靜,暗暗籲了口氣。

這件事看來沒有那麽簡單,寂驚雲竟然沒有將曾經俘虜過那位米拉女將軍的事告訴皇帝,隻怕別有內情,不知道皇帝現在心裏是怎麽想的,會不會怪罪寂將軍?卓婭接下來的話有些驚人了:“姐姐回來了,還帶回了敵軍的重要情報,父親很高興,趕緊召開會議與將士們商量備戰……”我心裏一跳,這不是指寂將軍看守不力,不但讓敵國的俘虜逃走了,還讓她帶回了重要的軍情?又偷偷地瞥了皇帝一眼,見他還是麵容平靜,倒是我給弄得心上心下,忐忑不安。

“姐姐自從回來後,一直鬱鬱寡歡,父親以為姐姐是因為被俘一事,心裏不痛快,好言安撫了幾句,也沒往心裏去,隻一門心思地準備大戰。”

卓婭的語氣又波動起來,“哪裏想得,這一戰,父親用了姐姐的情報,竟然會大敗,敵軍像是完全洞悉了我軍的部署,父親在這一戰中身負重傷,被屬下將士拚死救回軍營,召來姐姐訊問,才意識到姐姐根本就是被寂驚雲騙了,他故意讓姐姐聽到假的軍情,故意放她逃走,就是想利用姐姐將假的情報帶回去,設計引父親上當,好全殲我軍……”我聽著卓婭憤憤不平的敘述,其實並不覺得寂驚雲做得有多錯,就像皇帝所說,兵不厭詐,戰場上,一個優秀的將領,不戰而屈人之兵,自是上乘;而通過戰術以寡勝多,或減少己方的傷亡,是一個將領最基本的領軍素質。

難道非要硬碰硬血淋淋地廝殺得來的勝利,才是光榮的?這是打仗,不是江湖中人一對一的決鬥!皇帝的臉上雖然沒什麽異常的表情,但我相信他心裏肯定更會對卓婭這番話不以為然,但經過剛才,他也沒再說“兵不厭詐”之類的話,隻是沉默著,等待賽卡門接下來的供詞。

“父親和姐姐知道自己都被寂驚雲騙了,姐姐臉色蒼白、神情木然地跪在地上,請求父親的責罰,父親恨她的假消息害得我軍傷亡慘重,下令仗責五十軍棍,姐姐挨了十幾棍便暈死過去,下身血流如注,士兵不敢再施刑,偷偷稟報了姐姐的未婚夫柳德將軍,將軍請了軍醫替姐姐診治,發現姐姐竟然是流產了,原來姐姐受刑之前竟然懷了兩個月的身孕。

父親又驚又怒,責問姐姐誰是孩子的父親,可是姐姐卻咬牙不說,父親猜測姐姐是在敵軍軍營受辱,怒急攻心之下,傷重不治身亡。”

卓婭淒楚的語聲中隱含著憤怒,呼吸也沉重起來。

我心中一跳。

卓婭在這種情況下,說的必然是真話,若米拉將軍真是在寂將軍的軍營失身懷孕,誰都知道一定與寂將軍脫不了關係,她被俘的三個月,是淪為了全營將士的軍妓,還是一個人的禁臠?然而,我又不太相信寂將軍會如此心狠,那這之間,到底有什麽樣的隱情?“父親身亡,全軍將士士氣低沉,前麵還有敵軍虎視眈眈,他們送來的勸降書被姐姐一把火燒了,敵軍將我軍包圍起來,姐姐讓柳德將軍帶人突圍,她自己卻不顧傷重的身體,帶了一隊人馬迎戰敵軍主帥,結果……姐姐在戰場上被寂驚雲一刀刺入胸膛,含恨而終……”卓婭悲憤莫名,胸膛劇烈地起伏,恨聲道,“寂驚雲那惡賊,不但強暴了我姐姐,還利用她害死了我父親,害死了我辰星國數萬將士,他殺了我姐姐,還帶走了我姐姐的屍身,讓我們無法為其斂葬,我千辛萬苦來到天國,除了要取那狗賊的性命,還要讓他說出到底把我姐姐的屍身藏到了何處……”強暴?我皺了皺眉,寂將軍斷不會如此,何以這個卓婭會這樣肯定?不過,寂驚雲帶走米拉屍身的舉動倒是有些不同尋常,他們兩人之間的糾葛,隻怕不是那麽簡單。

我憶起初次見到寂驚雲,他聽我唱過那首《子陵?周郎顧》之後,那悵然若失、似痛似喜的神情,當時就曾揣測他曾有一段刻骨銘心且不足為外人道的過往,莫非就是與那位米拉將軍的恩怨糾纏,再一細想,他那時可不正好剛從北疆回朝不久麽?“說得跟你親眼見到似的。”

皇帝淡淡地開口道,“你又沒有上戰場,怎麽知道這些事的?”皇帝一針見血的提問頓時點醒了我,是呀,這卓婭又沒有上過戰場,怎麽會如此清楚戰場上的事?剛剛觀皇帝的神情,他是不知道卓婭說的這些事的,如果卓婭說的話是真的,隻怕也隻得幾個當事人才清楚整個內幕,而當事人都死在了戰場上,辰星國皇室也未必知道,或者就算知道也沒有宣揚,那卓婭怎麽會知道?“那惡賊做下這些壞事,以為就不會有人知道了麽?”卓婭閉目冷笑道,“父親和姐姐陣亡沙場,國王降罪我家,將我全家流放,一路上顛沛流離,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母親自從聽聞了父親和姐姐的死訊,大受打擊,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在流放途中身染惡疾,也跟著父親和姐姐去了。

要不是柳德將軍偷偷將我救出來,隻怕我也會死在路上。

柳德將軍救了我之後,告訴了我父親和姐姐死亡的真相,寂驚雲那惡賊害得我家破人亡,如果不殺了他,難泄我心頭之恨,我的家人在天堂也不會安息。”

“你隻聽別人的一麵之辭,便定了寂將軍的罪?”我搖了搖頭,輕歎道,“有些事情,不是你想象中那麽簡單。”

“我當然不是僅憑一麵之辭定他的罪。”

卓婭冷哼道,“我以‘賽卡門’之名隱入青樓,就是等他上鉤,伺機報仇,可我第一次行刺他,便被他發現製服了,他審問我的來曆,我自知行刺不成,落到他手上,也是死路一條,索性破口大罵那惡賊。

那惡賊知道我的身份後,根本就沒有反駁我罵他的話,反而把我給放了,並且承諾,隻要我殺得了他,他那條狗命就是我的,他會定期來青樓看我,隻要我練好武藝,隨時可以取他性命,那惡賊若不是做賊心虛,心中有愧,又怎麽會做出這樣的承諾?”我更加斷定寂驚雲與米拉之間有極深的糾葛,否則寂驚雲在知道了卓婭的身份之後,不會做出這樣的承諾。

不禁搖頭輕歎,寂將軍,你這樣做,原是想化解卓婭心中的仇恨,可是為什麽不好好解釋清楚當初的事呢?大費周章地搞這麽多事,那卓婭的武功哪及你萬一,你本是好意,落在她眼裏,卻變成了刻意羞辱,明明可以簡單解決的事,反倒搞複雜了,這些男人真不知道是怎麽想的?抬眼看了看皇帝,見他緊抿雙唇,麵容冷峻,語氣有些嚴厲:“驚雲既然給你這樣的承諾,你為何還要用那種歹毒的邪術暗害他?”皇帝果然也沒想到卓婭的心思,男人和女人的思維難道真的差得這麽遠?“那惡賊明知道以我的武功,就是再苦練五十年也不是他的對手,他那樣承諾,不過是拿我當個可笑的小醜肆意羞辱!”卓婭果然冷笑道,“他既然假仁假義,我何需跟那惡賊講道義?”皇帝的目光漸冷,我明顯感覺到他的憤怒,本以為他就要發火了,誰知過了半晌,他也沒有動,然後,我聽到皇帝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道:“你是與誰合謀,謀害寂驚雲?”終於問到關鍵問題了,我不禁佩服皇帝的城府,竟能忍到現在才問這個問題。

卓婭的眉頭突然蹙起來,遲疑道:“我……我不認識他……”皇帝似乎早知道她會如此說,也不追問他這個問題,又道:“你們是怎麽聯係的?”“我們……他……”卓婭的眉頭蹙得更緊,一句話說得斷斷續續,“他……每次都是……”她突然在椅子上掙紮起來,嚇了我一跳,我這才發現她的手腳被綁在竹椅之上,隻是剛才被衣袖和褲管兒遮住,一時沒有注意到。

她的表情似乎很痛苦,臉色慘白,豆大的汗珠從她的額頭上滲出來,她想掙紮,卻根本掙紮不了。

皇帝拉著我退開兩步,試探著又問:“他每次都是怎樣聯係你的?”“他……啊……”卓婭艱難地開口,剛吐出一個字,卻突然慘叫起來,我們嚇了一跳,隻見她的臉越來越白,漸漸地竟變得有些透明,血管、纖維、肌肉、骨骼在透明的皮膚下若隱若現,顯得格外詭異。

一顆豔紅的痘痘在她的眉心漸漸長出來,卓婭“啊……”地痛呼,雙眼驀地睜大。

我微微一怔,她的臉還是那張臉,隻是她的眼睛不再是黑色,透過雙眼蒙蒙的紅霧映入我的眼簾的,似乎是寶石一般的淺藍,襯上她雪白的肌膚和高挺的鼻梁,我才真真正正地感受到,她真的是辰星國人,一個異族女子。

這藍色的眼珠,才是她本來的瞳色吧?卻不知道她是用什麽方法,竟然能將瞳色改成黑色,假扮了天曌國人這麽久?而此際那眼瞳的顏色又是怎麽變了回去?她額際的紅痘像蔓草發芽一般,探出數根觸角,在額頭盤旋成一個詭異的象形文字般的圖案,圖案形成的一刹那,她的眼瞳突然轉成鮮豔的血紅色,表情扭曲而猙獰,目露凶光,齜著牙發狂般地扯著束縛住她手腳的繩索。

我心底發毛,手心微微沁出了汗,突覺手一緊,皇帝拖我退出數米,揚聲道:“來人!”侍衛衝了進來,護在皇帝四周,緊跟進來的司天台監副見到卓婭狀如瘋癲的樣子,吃了一驚,趕緊上前,從懷中掏出一顆七彩琉璃球,懸在她眼睛前方,輕聲念道:“好孩子,你累了,現在安靜地睡一覺,乖,安靜地閉上眼睛,你很累很累,你要睡覺……”卓婭凶狠的眼神漸漸變得茫然起來,在那老者喃喃的低語中,漸漸闔上雙眼,她額上的圖案,像剛剛生長那樣倒退著縮回去,直至縮成一顆紅痘,直至那顆紅痘也從眉心散去,那個催眠的監副才長長地鬆了口氣。

卓婭的麵容平靜下來,臉色也恢複了正常,像是睡著了。

皇帝蹙著眉看向司天台監副:“這是怎麽回事?”那人趕緊跪地道:“回皇上,這名女子身上,似乎被人施了某種邪惡的禁咒,如果要強行衝開禁咒,這名女子會狂性大發,瘋癲而亡。”

我吃了一驚,莫非卓婭背後那個降頭師,為了防止她說出他的秘密,也給她下了什麽禁咒不成?皇帝的臉色難看起來:“這禁咒無法解開嗎?”那老者戰戰兢兢地道:“回皇上,這禁咒是施術者用心頭血畫在該女子的額上,要清除禁咒,除非殺死施術者,否則……難以清除。”

皇帝沉著臉不語,半晌,淡淡地道:“這女子是重犯,好生看守,沒有我的命令,誰都不準入內。”

說完,他轉身踏出房去,我趕緊跟出去,沉默地走了一段路,我低聲道:“皇上……會如何處置她?”這卓婭犯的是死罪,不管她有多少理由,隻怕皇帝都不會饒了她。

果然,皇帝冷冷地道:“她說的那些事有汙驚雲的聲譽,等驚雲醒了,還他清白之後,再論罪。”

看來皇帝還是很在意寂驚雲的感受的,等他醒了……等他醒了?我心中一驚,又驀地一喜,等他醒了是什麽意思?這麽說,皇帝是決定要救寂驚雲了?我怔怔地看著他的背影,他竟不顧影響皇權氣運之說,不顧七七四十九天的危險之說,決定要救寂驚雲?一時之間,我覺得我有些看不懂他了,或者是,我從來都沒有看懂過他?——2007、、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