綰青絲

第48章 帝傷

第48章 帝傷我忍著腿傷,隨著眾人一起踏進太廟大殿的大門。

大殿的大門已經修補好了,殿內的光線比我上次進來時明亮得多,加上我恢複了視力,所以把這殿內的情形看得很清楚。

四壁上懸著天曌國曆代以來的君主畫像,前方正殿是呈階梯狀的巨大神龕,供著曆代皇帝的牌位,神龕前有一大鼎,鼎前的地板上有我上次見過的類似太極八卦圖的圓形圖案,圖案正中背對大門盤腿坐著一個人,正是當今天子。

空蕩蕩的大廳裏,除了盤坐在地上的皇帝,右側還站著四五個人,一位是我曾在關押寂將軍的地牢裏見過一麵的司天台監正,另四位卻身著太醫的官服。

眾人看到皇帝靜坐在大殿內,個個都不敢出聲了,隻在踏入殿門一米處站著。

九王見皇帝好端端的,眼中閃過一抹喜色,景王的臉色卻沉了下來。

我蹙起了眉,無暇理會他們那些,思緒被另一件事占住了,記得我上次進來,這圓形圖案正中明明有有一個數級高的平台,眼下卻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這殿內從未有過那樣的建築。

圓型圖案外圍八方的黑木人俑和圖案四個圓點處放置的奇特玉器,統統不見了蹤影。

我咬了咬唇,皇帝撒去了護身的陣法,莫非護國神鼎的靈力已經恢複了?想到這裏,心中倒是一鬆。

皇帝不說話,眾人的眼睛便看向了站在一旁的太醫和司天台監正,這幾人卻似老僧入定一般,垂著睫,麵無表情,望也不望這邊一眼。

景王咬了咬牙,向著皇帝的背影跪下去:“臣君慕玄叩見陛下。”

九王和朝臣也紛紛跪地,拜見皇帝,我也隻得跟著跪下去。

半晌。

盤坐在前麵的皇帝既不動也不出聲,把一幹人等晾在那兒。

景王抬眼看了皇帝一眼:“臣君慕玄……”“朕知道你跪在那裏!”皇帝突然出聲了,聲音不大,語氣卻冷淡和不耐煩,“不用王叔提醒。”

景王的頭伏得低了些,不敢出聲了。

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我猜測景王心中一定憋氣得很,幾個第臣都是老成了精的,見勢不對,個個都不敢出聲,九王更是一言不發。

又過了半晌,皇帝才道:“王叔,你帶這麽多人來見朕,所為何事?”景王被點了名,不得不硬著頭皮道:“回皇上,京中流言有人妄動護國神鼎。

臣等擔心皇上的安危,所以才驚擾皇上為民祈福……”“王叔現在看到了,朕有何危?”皇帝淡淡地道,“京中有流言,王叔不知先安撫百姓,卻勞師動眾地帶著朝臣去驚擾太後,真是主次不分!”“臣魯莽,請皇上恕罪!”饒是景王再不甘心,也隻得向現實低頭。

九王道:“皇上,王叔也是心係國家社稷和皇上的安危,請皇上念在王叔一片忠君愛國之心,不要責罰王叔。”

九王的求情聽在景王的耳朵裏,就不是個滋味了。

但他此時也不敢多說什麽。

皇帝靜了半晌,緩緩道:“朕也沒有深責王叔的意思。”

隻聽九王接著道:“皇上,剛才接到急報,北疆邊關報急,烽火台上狼煙四起,請皇上回宮主持大局。”

“朕為天下百姓祈福,詔告天下要七七四十九日。

如今數日而返,豈不是失信於天下!”皇帝的聲音越發緩慢,“朕既將監國一職交予你,難道你就如此不堪重任麽?”“皇上恕罪,臣弟惶恐……”九王趕緊伏地道。

皇帝的語氣越發奇怪起來,“朝中的事,朕讓你全權負責,北疆告急一事,由……”終於眾人都覺出不對,幾乎同一時間,抬頭往皇帝看去,卻見皇帝的身子已經軟軟地癱倒在地上,幾個太醫已經衝上前去,兩人將手指搭到了皇帝的的腕上。

“皇上!”景王大呼一聲,也不顧什麽君臣之禮了,立即站起來衝過去,其他人也圍了過去,頓時殿內一片驚怒之聲。

“皇上……”“皇上怎麽了?”“太醫,怎麽回事……”我趕緊拖著傷腿跑過去,觸目所及,駭然大驚,卻見皇帝雙目緊閉,臉色慘白,氣若遊絲,唇角掛著血漬,胸前斑斑點點染著一片猩紅的血跡。

兩個太醫臉色慘白地號著脈,一個翻看著皇帝的眼白,另一個掏出一顆藥丸塞到皇帝的嘴裏,那藥轉瞬便被皇帝嘔了出來。

幾個太醫的額上帶上冷汗,手控製不住地微微顫抖,景王一把抓起一個太醫胸前的衣襟,怒道:“皇上到底怎麽了?快說!”“回景王殿下,皇……皇上……”太醫的聲音裏帶著一絲哭腔,“怕……怕是不行了……”我的頭“嗡”了一下,頓時亂成一片,怎麽會?他不是什麽都布置好了麽?他應該安全無虞才是,他應該為自己處處打算周到才是,怎麽會……不行了?“什麽?”眾人大驚,九王也抓住了他:“為什麽會這樣?快說!不然本王立即殺了你們……”“九皇侄,殺了他們,好讓皇上找不到太醫診治麽?”景王掃了他一眼,陰聲道,“你安的好心!”“王叔這是何意?千翌隻是擔心皇兄,一時情急……”九王抬眼瞪著景王,開口反駁。

卻聽到一人沉聲道:“兩位王爺請勿爭吵,讓劉太醫把話說完。”

說話的是隨景王一起來的四位重臣之一,丞相陳鬆南。

蔚相倒台後,皇帝將丞相一職一分為二,由這位陳大人擔任了左丞相之位,今天來的另三個人當中,李政哲擔任了右丞相之位,加上兩位尚書大人劉奎瑞、許智文,皆是三朝重臣,門生遍天下,卻是朝廷的中立派,從不摻入皇權之爭。

他們做官做得太久,深諳為官之道,處事圓滑,對朝廷有忠心,卻又過於明哲保身。

換而言之,誰做皇帝,對他們來說都沒有區別,所以無論誰在上位,都不會去動他們。

因此當初皇帝在蔚相倒台,朝堂動蕩的時候,從他們中間選了陳鬆南、李政哲做丞相,滿朝文武竟無一有異議。

此時這位丞相大人麵帶憂色,皇帝如果出事,朝廷必定亂成一團。

這不,眼前這兩位王爺就已經吵上了,所以也不能再裝聾做啞了。

右相李政哲也麵帶不悅地看了兩位王爺一眼,對太醫道:“劉太醫,皇上到底怎麽了?你別急,慢慢說。”

“回丞相大人,皇上他……”劉太醫抹了抹額上的汗,聲音有些發顫,“皇上之前聽聞邊關告急,就已經急怒攻心,咳出血來了,剛剛硬撐著跟諸位大人說了這麽多說,實在是撐不住了……”“我是問你,皇上到底是怎麽了,不要顧左右而言他!”李政哲臉色沉下來。

劉太醫抹了抹汗,抬眼看了一直立在旁邊的司天台監正,那位監正大人上前一步,臉色蒼白地道:“下官來因丞相大人的話吧。”

眾人的目光都盯向他,那監正大人額上也不禁見了汗:“皇上不知道為了什麽原因啟動了護國神鼎,為了恢複神鼎的靈力,皇上一直用心頭血祭養神鼎,可是皇上因為失了神鼎的靈力護佑,被人施了極邪惡的牽魂降術,所幸有神鼎剩餘的部分靈力守護,未至心神大亂,但全身的經脈受到重創,還受了極為嚴重內傷,下官和諸位太醫,這些天一直在幫皇上調查,可是剛才聽到邊關告急,皇上心神大亂,當即就咳了血,又強撐著和諸位大人說話,所以才會……”怎麽回事?瑪哈不是沒有進殿就已經走了麽?還會有誰再跑來下降?難道那日我被瑪哈抓走之後,太廟之中又生變故,所以寂將軍明明已經解了降,竟然還是死了。

腦子紛亂一片,心中又悶又痛,我望著皇帝蒼白的麵容,感覺快要透不過氣了。

眾人之中除了景王,想必都是初次聽聞牽魂降之名,便是護國神鼎能解降毒,隻怕不是皇族之人和像傅先生、段知儀或司天台監正這樣的修行之人,根本不可能知曉。

司天台監正也未多言解釋,所以眾人皆是一臉茫然之態,不斷追問,等到眾人將監正大人的話弄懂之後,皆是又驚又怒又懼,隻有景王神情莫測。

九王質問道:“難道皇上就沒救了嗎?劉太醫,你們幾位都是太醫署執事,醫術精妙,竟連皇上的傷都治不好?”劉太醫顫抖道:“皇上是被天下間最陰毒的邪術所傷,受傷之前,身體已經極度虛弱,如果不受刺激,安心靜養,內傷尚可痊愈。

可是,全身的經脈卻無法治愈,便是傷好之後,也會四肢無力,全身無法動彈。

如今急火攻心,邪風入腦,隨時有可能……即使是醒過來,隻怕也識不得人……”許尚書也罵道:“沒用的東西,來人,把皇上立即送回宮,再找別的太醫診治!”“萬萬不可!”幾位太醫立即跪到地上,“大人,現在萬萬不可移動皇上!”“這又是為何?”李丞相道。

劉太醫道:“此時皇上龍體極為脆弱,別說路上的顛簸會加重皇上的傷勢,就是要將他移到馬車上,可能就會……”卻聽景王揚聲喚進了候在殿外的心腹侍衛:“玄虎,你也略通岐黃之術,你幫皇上把把脈,看太醫所言是否屬實?”那玄虎聞言蹲到皇帝身側,把了脈,再快速在皇帝全身各處快速地移走揉捏,片刻起身對景王道:“皇上身受極重的內傷,脈博微弱幾不可判,全身經脈盡斷,治愈的可能幾乎為零,就算是傷好……”那侍衛遲疑了一下,景王道:“如何?”那侍衛沉聲:“就算是傷好,也會全身癱瘓,成為廢人!”朝臣們硬生生抽了一口氣。

我退了一步,蹲到地上。

望著昏迷不醒的皇帝,心中一片茫然。

怎麽可能?這個人怎麽可能會死?他怎麽可能會這樣容易死?他是皇帝,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手中掌握著天下大權,他不該這麽容易就死!我所認識的他,是青樓中那個從容不迫的貴族少年,將軍府那個柔情脈脈的宇公子,朝堂上那個狠心絕情的皇帝,皇宮中那個矛盾複雜的上位者。

那樣聰明,那樣善疑,那樣心狠,那樣果決,他做每件事都有兩三個目的。

這樣的人,該為自己思慮周全才是,他怎麽可能會這麽簡單的就死去?淚不知何時從臉頰滑落,耳邊紛亂一片,我聽不清那些王爺那些朝臣那些太醫說了些什麽,似乎有人在爭吵;似乎有人在喝斥;似乎有人怒氣衝衝地衝了出去;似乎又有人在諍諍囑托;似乎又有人在我麵前低語。

有轟隆聲;有吱吱聲,天地仿佛都在搖晃,當所有紛亂的聲音都消失之後,一塊絲帕遞到我麵前,我怔怔地看著眼前的絲帕,見到淚滴到絲帕上,淚珠迅速地暈染開來,在細膩的絹麵上綻成一朵霜花。

我抬起頭,眼淚的雨幕後麵,是一張年輕的模糊的臉。

我怔怔地看著他,他遞著絲帕的手尷尬地停在半空,臉漲得通紅:“夫人……”我回了神,接過他手裏的手帕,擦幹臉上的淚:“謝謝蕭統領。”

轉頭往大殿看去,這一張望,心中卻是一驚,殿上卻己無人,不知何時,我和皇帝身處的地方,又升高成平台,四角的玉製法器和八角的黑木人俑,就像突然從地底冒出來似的。

眼前的布置,跟那個瑪哈攻擊太廟時一模一樣,頭頂有一柱淡淡光束打下來,將皇帝籠罩其中,我抬頭一看,那光束,正是空中懸著的護國神鼎發出的。

蕭無望許是見我麵帶驚色,解釋道:“護國神鼎尚有微弱靈力,可以護住皇上的心脈。”

我一聽,轉眼看著他,心中一喜:“那皇上暫時不會有事,是不是?”蕭無望避開我的眼神,垂下睫,沒否認卻也沒有承認,顧左言他:“那些王爺和大人們已經離開,夫人也該回宮向太皇稟報了。”

“稟報……你要我怎麽跟娘娘說?說皇上受了重傷,就快……”我咬住唇,低頭看著平台上毫無生氣的皇帝,心中驟然一痛。

他唇角還沾著血漬,我伸出手,用手中的絲帕輕輕擦幹淨他的唇角。

抬眼見蕭無望定定地看著我,遲疑了一下,仍是問出來:“蕭統領知道皇上怎麽會受這麽重的傷嗎?我是想知道那日瑪哈走後,之後又有誰來?蕭無望垂下眼瞼:“在下不知。”

我也知道他不會說,也不追問,又轉頭看了看皇帝毫無生氣的臉,咬了咬牙,起身道:“妾身告辭,請蕭統領小心守護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