綰青絲

第50章 錯過

第50章 錯過回府後立即去見老爺子,發現雲修又在老爺子屋內。

看來老爺子跟他這麽多年不見,是真有說不完的話了。

雲修見我進來,行了禮退出房去,我笑著對老爺子道:“爺爺和修叔都聊些什麽哪?”“還不是他海外的那些奇聞。”

老爺子眼中亮光一閃,“沒想到海外還有一番遼闊的天地,可惜爺爺這把老骨頭不中用,不能親自去看看……”“瞧爺爺說的。”

我笑著給老爺子倒了杯茶,“等爺爺養好了身子,爺爺想去哪裏看名山大川,我和諾兒都陪您去。”

“就你嘴乖!”老爺子心情很好,笑著打趣我,接過我遞上去的茶,歎了口氣,“我這把老骨頭,該看的該享受的,都差不多了,以後有機會,你和諾兒代我去看看那海外風光,也當償了爺爺的願了。

““爺爺一定能長命百歲。”

我心中一酸,我身邊的親人越來越少,如果在這侯府,連老爺子都不在了……我不敢再想下去,露出笑臉,“爺爺,等你身子好些了,葉兒陪你回滄都吧。”

老爺子看著我,笑了笑:“你不喜歡京城麽?”京城……這裏有太多不好的記憶,朝堂的爭鬥又如此複雜,一不小心便牽連進去,實在沒有什麽讓我留戀的,唯一的牽掛,是玉雪山上的雲崢。

我垂下眼瞼:“我更喜歡滄都,民風淳樸,可以遠離紛爭。”

老爺子微微一歎:“丫頭,很多事情,我們都身不由己。

紛急不是說遠離就能遠離的,你進宮一趟,朝中已經風雲變色了吧?”“爺爺已經知道了吧?”九王被圈禁這麽大的事,雲家隱勢力的情報網隻怕早就報給了老爺子。

見老爺子微微頷首,我將宮裏和太廟發生的事,還有我自己的猜想跟老爺子詳細說了。

老爺子神情平淡,我猶疑道:“爺爺,景王如今勢盛,我們還是由著他嗎?”“你不相信自己的判斷嗎?”老爺子沒有直接回答,反而問我,“既然你懷疑皇上是用的疑兵之計,為什麽不等等看結果?”我呼吸一窒。

是嗬!為什麽這麽心急?或者是因為關係到皇帝的生死,所以關心則亂?對於皇帝,我自己也不清楚對他懷著什麽樣的感情。

我清楚的知道我的愛情已經毫無保留地給了雲崢,可是對皇帝,對這個我初入異世第一個令我心動的男子,我仍然保留了一份關心,不是對他的心意毫無感覺,隻是我無力回應。

“侯爺!”雲德在門外叫了一聲。

“進來!”老爺子道。

雲德進了房,欠了欠身:“侯爺,少夫人,官媒拿了些畫像來,正在花廳裏候著。”

那劉嬤嬤果真是個麻利人,動作這麽快。

我看了老爺子一眼,笑道:“爺爺,我去看看。”

老爺子點點頭,意味深長地看著我道:“丫頭,讓你費心了。”

“這是應該的,爺爺。”

我坦然地笑了笑,“也許不用多久咱們侯府就有喜事了。”

小紅推我去了花廳,劉嬤嬤見我進來,趕緊起身道:“給榮華夫人見禮!”“是,夫人。”

劉嬤嬤拿起一幅畫卷,走到我麵前,“妾身照夫人的吩咐,選定了六戶人家的千金,分別是戶部郎中李冠廷大人的千金李心怡、翰林院修撰林冠行大人的千金林雅雲、還有汝南周家的婉婷小姐、宣儀白家的苓雪小姐,以及‘天馬行’金家的千金金鑲玉、‘福祿’珠寶金行的千金富珍珠……”“福祿?”我微微一愕,那不是富大康家麽?驀地想起富大康還有七個姐妹,四位姐姐已經出嫁,還有三個妹妹待字閨中,不會這麽巧吧?劉嬤嬤見我的表情,以為我是對富家千金有意,趕緊拿出她的麵卷,“榮華夫人,富家雖然是商戶,可也是我們天曌國數一數二的大商家,這位珍珠小姐雖是庶出,但生母早亡,自幼便由正室夫人養育,琴棋書畫都有涉獵,品貌端莊……”“富家不是在滄都麽?”我淡淡地打斷她的話,“怎麽你也有她的畫像?”汝南周家和宣儀白家也都是偏隅一方的世家,宣儀白家還是雲崢的母族,不過這些大世家,旁枝太多,京中也有散落,倒不一定全是守在宣儀。

“夫人,戶籍司的官媒錄裏不止有京官和駐全國各地文武外官千金的資料,還有各大世家千金的檔案,年年更替,主要是為了皇上選秀,官家擇婚,便於查檔,擇優而錄,大商戶千金也可將小姐們的檔案存入官媒錄。”

劉嬤嬤解釋道。

“原來如此。”

我笑了笑,接過富珍珠的畫像,見畫上畫著個穿金戴銀的少女,模樣倒生得漂亮,就是那身裝束掩了氣質,想來富家慎重其事,過於注重將家財雄厚展示出來,倒是有幾分本末倒置了。

“白家的千金就不用看了,把周家千金的畫像給我看看。”

我讓她收了畫像。

白家是雲崢的母親白玉瑾的娘家,是宣儀的五代世家,既有適齡的女兒,上次選秀理當收到花貼才是,怎麽會有畫像遺漏在官媒錄?不過這不是我否決掉白家的原因,當年雲崢的母親雖然是誤中奸人之計才讓人勒死了綺羅,不過安遠兮的生母死在她手上也是事實,再讓他娶白家女兒,情何以堪?汝南周家也是世家望族,打開周小姐的畫像,見一個明眸皓齒的少女拈著一朵芙蓉站在樹邊微笑。

看了邊上的資料,我有一絲恍然,笑道:“白家和周家的千金是否都未及笄,所以才沒有收到選秀花貼?”“夫人說得不錯,”劉嬤嬤見不看白千金的資料,也識趣地隻說周婉婷的事,“周家的婉婷小姐今年十五,明年三月及笄,所以錯過了這次的選秀。

夫人若中意周家,可先下聘,明年周小姐及笄之後,再行迎娶。”

天曌國的風俗是無論男女,都是十六歲舉行成人禮,男子行冠,女子及笄。

我點點頭,讓她依次再把那幾位千金的畫像一一展開,李家千金端莊柔媚;林家千金斯文雅秀;金家的千金倒是讓人眼前一亮,卻見畫上一個身著紅衣的美貌姑娘,騎在一匹駿馬之上,眉目之間透著一股英氣。

這才想起“天馬行”金家控製著整個天曌國的販馬生意,與辰星國和曜月國也有生意往來,金家的女兒如此颯爽,也不奇怪了。

我滿意地點頭,金鑲玉,名也好聽,俗到至雅。

劉嬤嬤果真是精挑細選了的,這些小姐個個都出色,隻消雲家再分別落實每位小姐是否人如其畫即可。

“謝謝你,劉嬤嬤。”

我看完畫像,讓寧兒拿了賞銀給她,笑道:“這些畫像且留在侯府,等雲家選定哪家的小姐,再托劉嬤嬤作媒。”

“少夫人!”馨兒踏進花廳,“二少爺有事要見您。”

我怔了怔:“請他進來。”

轉頭對劉嬤嬤道:“劉嬤嬤,你先回去吧。”

劉嬤嬤施了禮退出去,正撞到安遠兮進門來,她抬眼看了他一眼,眼中露出驚豔之色,卻也不像別的媒婆那樣多事,隻誇了幾句“英偉不凡”之類的話,施了施禮,就離開房間。

安遠兮卻不看她,隻是上前道:“寧兒,小紅,你們先出去!”寧兒聽話地出去,小紅卻看著我不出聲,我輕聲道:“你先出去!”小紅看了安遠兮一眼,有些不情願地退出去。

我轉眼看他,“你……找我何事?你先坐下吧……”自從知道安遠兮就是鬼麵人之後,我又不知道該如何麵對他了,如果他是單純的安遠兮,我或者可以和他一直這麽客氣而疏離地保持著場麵上禮儀,可他現在不僅僅是安遠兮,他還是鬼麵人,是三番四次救我於危難的鬼麵人,他還是諾兒的采生人,我的性命,甚至諾兒的性命,都是他救回來的。

對一個多次救過我的性命的人,我還能這樣冷淡客套嗎?“大嫂不是想知道景王身邊的暗樁傳來那條消息的真偽嗎?”反倒是安遠兮比我坦然自若,他坐下來道,“我已經查清了。”

“真的?”我趕緊道,“那消息是真是假?”“消息屬實。”

安遠兮點點頭,“無極門確是景王暗中培植的勢力,前門主楚殤不過是聽命於他的棋子,不過這棵棋子勢力越來越大,景王漸漸控製不住,所以起了殺心。

蠱王設計給楚殤種下了蜘蛛降,在朝廷因壽王一案搜捕他之時,引發毒降,被官兵亂刀砍死……”“不要說了。”

我打斷他的話,閉上眼睛。

想到曾聽月娘形容是殤身上那些恐怖的傷口,心中一抽。

我曾經那樣恨那個男人,那個帶給我傷害和屈辱的男人,我以為聽到他的死訊我會拍手稱快。

可不是的,沒有人生來就是惡人,在知曉他的身世經曆之後,我不是不同情的,隻是我固執地不肯在月娘麵前承認。

我們的恩怨,已經隨著的死亡了結。

我對他的恨,已經隨著時間的推移淡化,而他對我的傷害,也早被雲崢用愛撫平。

如今再想起這個男人的時候,心裏竟有幾分悵然,我自己也無法理清這種百味糾纏的複雜心情。

“大嫂認識這個人?”我聽到安遠兮帶著幾分探詢意味的聲音,睜開眼睛看向他,他的眼神中有一絲我看不懂的異色。

我吸了口氣:“你說楚殤?”“是。”

安遠兮定定地看著我。

我轉過頭,無意識地望著前方的地板,輕聲道:“是,我認識他。”

“大嫂怎麽會認識他這樣的人?”安遠兮的語氣有些奇怪,但似乎不是厭惡和蔑視。

書呆子的性子真是轉變不少,若是以前,無極門裏的殺手和青樓女子一樣,想必都是他唾棄的異類吧?我幽幽地低歎道:“他這樣的人……你不知道,遠兮,他本不該是這樣的人,本不該有這樣的人生……”我轉頭看他,飄忽一笑,“還記得當日皇上著我和雲崢查當年慕容太傅通敵賣國一案的真相麽?楚殤……其實就是慕容太傅的公子慕容楚,當年太傅被蔚相陷害……”我幽幽地講述著楚殤成長的經曆,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給安遠兮講這些,安遠兮也不打斷我,隻是靜靜地聽我講述著。

這個故事過於血腥和殘酷,能消耗人的精氣。

我的聲音有些疲憊和軟弱,“若不是當年家門生變,以楚殤的聰明才智和堅韌的心性,必定會如同寂驚雲和燕蕭湘一樣,成為輔佐天子的能臣。

他本也該和那些豪門望族的世家公子一樣,或開疆拓土,建功立業,或鮮衣怒馬,仗劍江湖,或美人如玉,明月輕舟。

他會榮耀顯赫地過完一生,永不會掙紮在黑暗的底層,整日以殺人來換取生存下去的機會。

可是命運偏偏跟他開了個玩笑,即使他報了大仇又如何?即使如今還了他一家清白又如何?就算他還活著,也隻能背著楚殤的名字活下去,因為他雖是身不由己,卻已令家門蒙汙。

已經沒有臉到父母的靈前承認自己是慕容家的兒子。

他其實……是很可憐的人……”“你……”安遠兮的聲音有一絲暗啞,“是這樣看他的?”“啊?”我回過神,有些虛弱的笑了笑,“我扯得太遠了,不好意思。”

“沒關係。”

安遠兮深深地看著我,眼裏有我看不懂的情緒,複雜難懂,我不明所以。

覺得氣氛有些尷尬,轉開臉:“對了,你說楚殤是被下降的,可是他武功那麽高,怎麽可能會……”“武功再高也抵不過陰謀詭計,何況是下降這種邪術,令人防不勝防。”

安遠兮道,“楚殤身邊有個婢女,是景王送他的,那女子本就是蠱王的徒弟,景王讓她給楚殤下降,輕而易舉。”

我想起自己還魂那夜,他那個婢女把蜘蛛倒進裝著蔚錦嵐的甕裏,蜘蛛從蔚錦嵐的臉上破體而出的恐怖場景,背上寒毛豎立。

搖了搖頭,甩掉那些恐怖的記憶,聽到安遠兮道:“可惜楚殤至死才知道是他一心侍候的主子要取他的性命……”還有我!我垂下眼瞼,咬緊了唇。

我沒有對安遠兮講我與楚殤之間的仇怨,人死恩怨消,他做錯的事,沒有必要再拿出來讓別人鞭笞。

也或許是,我不敢讓安遠兮知道,我也有用陰謀詭計害過人,我的手上也沾染過血腥。

“那個暗樁,是如何得到這個消息的?”我下意識地有些逃避楚殤死亡的話題,“雲家布下暗樁在景王身邊,應該也有很久了吧?為何這些年一直沒有查到無極門與景王有關,還與蠱王有勾結?”“景王為人一向謹慎,從來不與無極門的人和蠱王親自接觸。”

安遠兮道,“不過,前不久卻一個來曆不明的蒙麵人,偷偷潛入到景王府裏,找景王質疑楚殤的死因,甚至拔刀相向。

景王召來了侍衛,那蒙麵人就跑掉了,潛在景王身邊的暗樁就獲得了消息。”

黑衣人?會是誰?跑去質疑景王楚殤的死因,莫非是……我猛地想到那個女子。

是,應該是她沒錯,月娘,月晚池!難道是她從哪裏知道了楚殤的死因與景王有關,所以才跑去質疑?景王若知道是月娘的話,恐怕會殺人滅口,那……鳳歌會不會有危險?我心裏一陣恐懼,驀地站起來,腳下驟然一痛,撲倒在桌上,碰倒了桌上那堆畫軸,畫軸散落了一地。

安遠兮趕緊衝上來扶住我:“你沒事吧……”“痛……”腿傷未愈,加上今天在宮裏太廟車上路上一陣折騰,雙腿未得到好好的休養,此時痛得淚花亂轉。

安遠兮情急地撩開我的裙子,看到小腿上包的紗布已經隱隱滲出血漬,臉色陰沉下來,“怎麽會弄成這樣?”“我……”我囁嚅著不知道怎麽解釋,見他已經解開了我腿上的紗布,小心翼翼地一層一層剝下來,動作又輕又柔,注意不碰到我的傷口,剝到最後一層,見血塊將紗布粘在一起,他不敢再剝,從懷裏掏出一瓶金創藥,仔細地將藥末抖到滲血滲得比較厲害的地方,然後才一層又一層地小心將紗布重新綁回去。

做這些事的時候,他的表情專注嚴肅,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什麽不妥,他忘了叔嫂之禮,男女之別,眼中隻有我腿上的傷。

我怔怔地望著英挺的臉。

書呆子,和從前真的是判若兩人。

“好好,你要注意一些,坐在輪椅上怎麽會把傷口弄裂了?你……”他放下我的腿,替我整理好裙子,抬起頭,迎上我的眼睛,怔了一下,趕緊站起來,“對不起,大嫂,我不是……”你不是有心的……我微嘲地笑了笑,打斷他的話:“小叔的傷好些了沒?你隨身帶著金創藥,是不是傷得很嚴重?”“沒什麽大礙,藥帶著身上覺得方便些。”

安遠兮轉過臉不看我,看到一地散落的畫軸,彎腰撿起來。

我趕緊道:“那些一會兒讓寧兒她們收拾就好了……”卻已經來及阻止他看到那些畫上的內容。

安遠兮的臉色變了臉,以他的聰明,必然已經猜到這些畫是做什麽的了。

既然瞞不住,索性也不瞞他了。

我輕聲道:“那些是我讓官媒送來的畫像,這幾位姑娘的品貌家世都不錯,你……”“你這是為何?”安遠兮將那些畫重重地丟到桌上,轉頭看我,眼裏有一絲怒氣。

我趕緊道:“你從小流落在外,爺爺心裏一直覺得很對不起你,希望能盡快看到你娶妻生子,何況你年紀也不小了,成家立室也是應當……”“所以你就隨便找些女人塞給我?”安遠兮的臉色難看起來,“我不用你們操這份心!”“我是你大嫂,你的婚姻大事由我來安排有什麽不對?”我這話說得理直氣不壯,安遠兮隱隱的怒火讓我覺得有些心虛,頓了一下,又壯著膽子道:“我不是隨便給你找個人,我跟官媒那邊交待得很清楚,他們按我的條件進行了甄選的,這幾位姑娘無論家世品貌都和你很般配。

你若不喜歡,我讓官媒再選些……”“住口!”安遠兮一把拂落那些畫軸,彎腰逼近我,“你按條件甄選,說她們跟我很般配,這麽說你很清楚我喜歡什麽樣的人了?那你說,我喜歡什麽樣的人?我喜歡什麽樣的人?你說!你說啊……”他一把抓住我的肩膀,漂亮的眼睛裏有憤怒和哀痛交織燃燒,我隻覺得那怒火再燒得旺一些,就會連同我一起燒成灰燼!他的臉抽搐了幾下,像困獸一樣嘶吼:“你明知道我喜歡什麽人,為什麽要這樣做?為什麽要這樣逼我?”我怔怔地看著他,他眼裏的悲哀紮疼了我。

我轉過臉,輕聲道:“我知道你喜歡什麽人,卻不知道你為什麽要放棄你喜歡的人。”

他的身子震了一下,雙手仿佛要陷進我肩上。

我自然知道他的心,他為我做了那麽多事,我說我不明白,那是虛偽。

隻是,安遠兮,我已經沒有心來回應你,來回應任何人。

我閉上眼睛,艱難的道:“遠兮,有些事……錯過了,便是一生。”

緊抓住我肩膀的手輕顫起來,靜默半晌之後,緩緩地鬆開了。

我聽到他倉惶退步的聲音;腳踏在畫軸上,揉碎紙張的聲音;門被撞開又彈回的聲音……當四周安靜下來,我仍然緊緊地閉著眼睛,眼淚,卻從眼角悄然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