綰青絲

第4章 抽絲

第4章 抽絲屋子裏點著寧神靜氣的龍涎香,看著黑陶的薰爐裏嫋嫋冒出的淡淡青煙,心神一下子有些恍惚,被雲崢最愛的香氣包裹著,依稀憶起當年在滄都籬芳別院與雲崢的初見,他從亭中抬起頭來,清雅的雙眸深邃而朦朧,溫柔地道:“葉姑娘……”……“葉丫頭,你來了……”老爺子突然出聲道。

我回過神,走向屋中躺椅上閉目養神的老爺子,笑道:“我吵著爺爺休息了?”“我本來就沒睡著。”

老爺睜開眼,淡淡一笑,“過來坐。”

我坐到躺椅旁的圓凳上,老爺子輕聲詢問:“二房的人都走了?”“是。”

我一臉平靜。

老爺子看了看我,笑道:“今兒讓你受委屈了。”

“我受點兒委屈沒什麽,但是我不能讓諾兒受委屈。

爺爺,我不認為我這件事做錯了。”

我冷冷地道,“她該死!”“她是該死!”老爺子意味深長地看著我,“誰說你做得不對了?你既是雲家的當家主母,處置家務,執掌家法是你的權利,誰敢說你的不是?”我靜靜地看著老爺子,在心裏惦量著他這番話真實性。

話雖如此,但我今天杖斃的可不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下人,而是二房堂叔娶進門的妾室,真有沒有關係嗎?“一直以來,我都有些擔心。

我把雲家交到你手上,其實也是心情蹺幸的無奈之舉。”

老爺子望著我微微一笑,輕歎道:“丫頭,冷靜,沉著,敏慧,氣度,謀略,你都不缺了,可是要當好雲家的當家主母。

你獨獨還缺一樣,狠心!”我微微蹙眉,隻聽老爺子接著道:“不過今天過後,我才是真正完全地放心了,以後就算爺爺不在了,也不用怕你和諾兒被人欺負……”“爺爺,你別這樣說……”我囁嚅著不能言。

每次聽到老爺子說這樣的話,我總感到害怕,像是在交待遺言似的。

老爺子笑著拍了拍我的手背,道:“處理宗族事物,有時間就需要你今日這般的狠絕和魄力,快刀斬亂麻地迅速將事件處理掉。

今天這件事,你做得很好,遠超出我的想象。”

我沒有出聲。

老爺子接著道:“這件事讓二房那邊灰頭土臉,原來她們是想挑你的錯兒的,結果反而讓你在她們麵前立了威。

以後你做起事情來便容易得多。”

“爺爺,二房那邊這次上門,想容那件事隻怕是個托詞,她們真正的目的不是這樣吧?”我挑了挑眉,老爺子似笑非笑地道:“那你認為她們的目的是什麽?”“把我趕下當家主母的位置,否則也不會大費周章地徹查我的來曆了。”

我笑了笑,看著老爺子道。

“若不是費姨娘太愚蠢,用錯了方法,本來她們是有五成勝算的。”

“哦?你為何會這樣認為?”老爺子笑著問。

我盈盈一笑:“爺爺,那幾位夫人當著我的麵兒都敢發難,必是有所依持,看我出去了,還不向您趁機進言?”“你這丫頭!”老爺子哈哈在笑,“想知道她們跟我說了什麽嗎?”“爺爺何妨說說。

看葉兒猜得對不對。

“我莞爾道。

“她們說隻是讓崎兒娶妻,也斷了不閑言碎語,不如釜底抽薪……”老爺子的目光掃過來,淡淡地道,“給你尋一門好親。”

我抿緊唇,果然是好辦法。

首先拿我和安遠兮以前那一段情說事兒。

再揭穿我青樓女子的出身,說我不配占著雲家主母的位置。

沒準兒還會敲打一下老爺子,若是讓人知道諾兒這個小世子有個曾做過青樓女子的母親,雲家可丟不起這個人,最好是把我趕出雲家,遠遠送走。

讓我嫁人恐怕是她們想出的最仁慈的主意的。

我的唇角微揚:“這麽說來,她們是連人家都幫我選好了?”“嗯哼。”

老爺子哼了哼,“曜月國的三王子烏雷,是個最適合的對象。”

“這麽清楚?”我冷笑,“怕是她們背後的主子的意思吧?”老爺子眸中精光一閃:“你也想到了?”“既然當年二房可以和景王合作,如今景王正得勢,他們怎麽會不顛顛兒地貼上去巴結?”我淡淡地道,“其實是很明顯的事,景王在爺爺這時走不通的路,在雖人那裏未必走不通。”

“所以你認為,讓你遠嫁曜月國是景王的主意?”老爺子神情莫測地道,“這樣做他能得到什麽利益?”這我得好好想一想才能作答,我思考了一下,道:“第一,拉攏烏雷;第二,分化雲家;還有第三個可能就是……以此作為要價的籌碼,讓雲家支持他奪權,就算不支付他,至少,不要反對他。”

老爺子垂著睫,聽我說了前兩條都沒有什麽特殊的反應,聽到我說第三條,才抬起眼皮,靜靜地看著我,眼中有了一絲笑意:“何以你會認為這是他要價的籌碼?”“因為在當前朝廷的形勢下,雲家支持景王是符合家族利益的。”

我的思路越來越清晰,滔滔不絕地道,“我們已經知道他是我們仇人,可是景王並不知道。

估計景王前兩次來侯府主動示好,沒得到爺爺的回應,他自己肯定也很納悶,或者還在心裏揣測過爺爺的意圖。

不過他頂多隻會以為是爺爺囤貨居奇,想留到最後抬個好價。

雖然現在他調頭找二房,不過他也知道二房根本沒有什麽實權,雲家的權力集中在長房侯府,與二房勾結,不過是想逼爺爺與他合作罷了。”

“那你怎麽認為,這僅僅是是他要價的籌碼?”老爺子的唇角勾起來。

我看著老爺了,唇角也揚起來:“因為他的要價太高了。

我有皇上的金口玉言護身,他不能強逼我嫁人。

他既然已經查過我的底,就該明白我一定不會嫁給烏雷。

所以,他頂多隻能拿這個來敲打敲打雲家。

看能不能談個比較合適,雙方都能接受的條件出來。”

“可是如今二房的人把事情辦砸了。”

老爺子笑眯眯地看我,“景王會怎麽辦呢?”“或者景王一開始就沒指望過二房能把這件事辦成,他隻是讓二房的人來做這塊敲門磚,提醒爺爺你,不要對他太冷淡罷了。

他不是傻子,不會不知道以雲家的勢力。

給我製造一個清白的出身易如反掌,那些所謂的醜聞和把柄最終會變成真正的謠言。”

我慢條斯理地道,“景王送了貼子讓我赴三日後為烏雷餞行的國宴,爺爺您知道了吧?”見老爺子微微點頭,我笑了笑,接著道:“所以呀,這事兒還得他親自出馬。”

“看來你已經有對付他的主意了。”

老爺子摸著胡子,眼睛彎成月牙兒狀。

笑得很奸詐。

我把嘴角也彎得跟他一樣:“我會演出好戲給他看的。”

回了房,冥焰竟等在屋裏,見我回來。

猛地衝到我麵前,一臉擔憂的表情:“姐姐,怎麽會鬧出這麽大的事兒?澤雲府的人到底想怎麽樣?真可恨,我當時怎麽就沒在……”我笑道:“都沒事兒了,你今兒去哪兒了?”冥焰懊惱地道:“還不是那個其其格纏著我,我本不想理她。

可她說要那天的事道歉,要是我在家,一定不讓澤雲府的人欺負姐姐……”“其其格公主居然跟你道歉?”我笑著看他,那丫頭居然放下身段來找冥焰,倒有些稀奇,看來冥焰在她心裏還有點地位。

冥焰悶悶不樂地“嗯”了一聲。

我笑著拉他坐到凳子上,笑道:“隻是道歉麽?”冥焰的臉微微一窘:“嗯。”

“真的?”看他那樣子,我才不信呢。

冥焰抬眼見我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臉上一紅“真的。

別說她了,沒見過這麽煩的女人。”

我見他這樣子,知道其其格找他,肯定又說到讓冥焰跟她回曜月國一類的話題。

我歎了口氣,望著冥焰,認真地道:“冥焰,草原兒女性格耿直豪爽,你若真的不喜歡其其格公主。

千萬別拖拖拉拉的,讓人產生誤會,一定要跟她講清楚,知道嗎?”冥焰望著我,點了點頭:“我知道了,姐姐。”

“不過,你要是心裏也對人家有一點點意思……”我話還沒說完,冥焰已經惱得站起來,“我才沒有!我真的不喜歡她!”“好好好,我不說了,不說了……”我趕緊安撫他。

冥焰抿著唇看了我一眼,正要說話,寧兒進來道:“少夫人,二少爺說有事在書房等您,請您過去一趟。”

冥焰聽了,對我道:“姐姐,那我先走了!”“嗯。”

我點點頭,起身理了理衣服。

猜測安遠兮那裏定有重要的事,否則不會在剛被二房的人鬧過的當口,還不避嫌地讓我去書房。

天已經黑了下來,到了書房,見到房裏透出明亮的燭光,安遠兮正蹙著眉,坐在書桌後怔怔出神,不知道在想什麽。

我輕咳了一聲,安遠兮回過神,見我進來,起身道:“大嫂!”“什麽事?”我坐到軟榻上,直截了當地問。

安遠兮將手裏捏著的紙條遞給我,我展開一看,吃了一驚:“什麽?九王瘋了?這是真的?”“是不是真的就不清楚了,不過這消息是看守九王府的士兵傳出來的,而且散布得很快,朝中大臣差不多都知道了,景王也帶了心腹去看過,證實了九王的瘋癲。”

安遠兮道。

九王發瘋的消息,無異讓原來就動蕩不安的朝中局勢更加明朗化,皇帝病重,有資格繼承皇位的兩個人中一個發了瘋,就算是以前還有些搖擺不定的朝臣,隻怕如今也會統統倒向景王了。

隻是九王怎麽會突然瘋了呢?是景王搞的鬼嗎?先把九王圈禁起來,在伺機解決掉這個潛在的威脅?還是九王為求自何,像當年的明成祖朱棣一樣,裝瘋保存實力?“瘋了?”我喃喃低語,隨即笑了笑,“不管是真是假,都跟我們沒多大關係。

隻不過是加了一把火,把景王推得更高罷了。”

“九王的事是可以暫時不理,不過還有一件事,你一定要知道。

“安遠兮道。

“什麽事?”我看著他,“你說。”

“京中這兩日悄悄流傳起一些流言,是關於景王的。

來得十分蹊蹺。”

安遠兮道。

“什麽流言?”我詫異地道。

安遠兮道:“有流傳景王性喜漁色,把青樓女子納進門作妾,說他除了喜歡上青樓鬼混,還霸占好些京官的貌美夫人,還有人說先帝早夭的五皇子和七皇子,其實是他與庶母生的私生子,因為怕被先帝查出來,才把兒子弄死的,說他濫用**藥,身子早就被酒色掏空了……總之都是一些關於景王失德的流言。”

我蹙起眉,這倒有些有趣了,這些流言果真來得蹊蹺,不早不晚。

偏在景王正在得勢的時候出現,明顯是想降低他在民間的聲望。

從古至今的老百姓們最喜歡聽的。

便是這些達官貴人的八卦,我可不敢小看這些八卦新聞的傳播速度和變形速度,從那個“哈雷慧星從天上飛過”幾經口授之後變成了“哈雷將軍要來軍隊視察”的笑話,便可以想見人言的可畏,等景王查覺過來有所行動的時候,隻怕他在民間的好色形象已經不可挽回了。

這些流言是誰放出來的呢?皇帝?還是九王?若是皇帝,我便可確定他的病真的隻是一場苦肉計。

那這些都是他一早布置好的,景王走一步一步走入他設立的圈套中。

若是九王,是否表示他並不像表麵上看來那麽弱勢,至少他還有能力安排這些事,伺機反撲?“這麽有趣的事,不如咱們也湊湊熱鬧吧?”我懶懶地看了安遠兮一眼,輕笑道。

安遠兮俊眉一揚,沒有馬上出聲。

聽我接著道:“老百姓最喜歡聽的流言,除了這些八卦豔史,還有恐怖傳聞。

若是有人說景王為了長生不老,每天都要吃一個小孩的心髒;或者經常抓一些壯男,開膛破肚取下他們的腎。

滋補他那被酒色掏空的身子;也許還有他之所以這麽好色,其實是在練一種邪功,采陰補陽,把那些女人的精氣吸幹,隻剩一張人皮……嘿嘿……”我笑得很陰險:“景王殿下那麽喜歡散播謠言。

現在讓他自己的逸事也拿來豐富一下天下百姓茶餘飯後的生活,不是很有趣麽?”安遠兮靜靜地看著我。

唇角卻帶上一抹淺淺的笑意:“我明白了。”

“不過,隻是流言,還不夠。

等到流言已經無法控製和遏止,令人神共憤的時候,就需要別的東西再加一把火了。”

我的唇角彎起來,在這方麵我要感謝我前世那五千年老祖宗流傳下來的智慧。

想了想,覺得用說的不太保險,我走到書案前,攤開一張紙寫下我的想法,遞給安遠兮。

安遠兮看了,眼中閃過一絲驚異之色,看著我的目光也凝重起來,我輕聲道:“記住了?”安遠兮點了點頭,我笑了笑,抽過他手裏的紙,揭開燈罩,將那張紙放到燭火上點燃,看著它化成黑蝶消失在我麵前,才平靜地道:“記住了,該怎麽做就由你安排吧。”

“好。”

安遠兮的臉在燭光下帶上一絲朦朧的昏黃,忽明忽暗的光線在他的臉上製造出動蕩的陰影,仿若絕色。

我心中一動,將燈罩重新罩上,輕聲道:“還有事麽?”“沒有了。”

他的聲音也低下來。

“那我走了。”

我轉身往門外走,安遠兮在身後叫住我:“大嫂……”“嗯?”我頓住身子,突然沒由來地有些心慌,不敢回頭,連脊背也微微僵硬起來。

隻聽到安遠兮的聲音費力地道:“白天那件事……我……我會嚴令他們不準私傳……”我怔了一下,隨即明白過來,不由笑了笑:“沒用的,別費事了,便是侯府不傳,你還管得住澤雲府不傳麽?”話是這麽說,心中仍是一暖,為他的好意。

語氣故意帶上幾分輕鬆“不過我想看過費姨娘的下場之後,澤雲府也不敢再亂說話了。

你別擔心。”

“對不起……”安遠兮的聲音有一絲顫攔,我聽到他有些急促且沉重的呼吸,“都是我不好,讓你受這種侮辱……”我再次覺得莫名其妙,不解他為何總以為別人潑我汙水跟他有關係?腦中閃過一個念頭,我有些恍惚,驀地轉過頭看他:“為什麽這樣說?你是不是很後悔當年和我有過肌膚之親?”安遠兮的臉色一變,急急地道:“我……”“行了你不要說了,我明白。”

我轉過頭,自嘲地道,“你根本不用自責,其實那件事真要算起來是我強迫你的,你向來注重禮教,如果不是我逼你,你根本不會……”“不是的,葉兒……”安遠兮一步衝到我麵前,情急之下竟然忘了叫大嫂,“我沒有……”“如果那件事讓你這樣難堪,我很抱歉。”

我疲憊地閉了閉眼睛,快速地打斷他的話,無力地道,“對不起,我累了。

我先回房了。”

安遠兮滿臉痛苦地看著我,嘴唇微微一動,卻一個字也說不出,我轉身往門外走,腳步突然變得重若千斤,胸口沉甸甸的,壓得我喘不過氣。

我一步一步往外走,心中隻覺荒誕至極,當年和他那場甜蜜溫馨的感情,對我來說是一段美好難忘的回憶,沒想到之於他,卻是鬱結於心不堪的負擔。

勉強行出書房,我的身子無力地靠在回廊轉角的柱子上,望著灑在地上明亮的月光,良久,輕嘲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