綰青絲

第18章 訪客

第18章 訪客

寂驚雲歸朝了。據說進城那天,鮮衣怒馬、意氣風發,福生夾在圍觀的人群中見過那幅畫麵,這陣子磨著我想讓我答應他從軍。自從上次在東華門聽過皇帝那番演講之後,福生完全被他洗腦了,跑來跟我說他不想考功名,認為男子漢大丈夫,國難當頭,應該從軍報效國家,我自是不肯讓他貿然上戰場去枉送一條小命,可他就沒絕過這心思。也不知道這次的會試是心不在焉還是故意放水,總之福生落榜了,當他見過寂驚雲回朝時滿城百姓夾道歡迎的盛況之後,再也忍不住,自己偷偷跑去報了名,等我知道時,這小子已經偷偷在收拾東西準備搬到軍營裏去。

“葉姐姐……”福生看到我踏進他房裏,嚇了一跳,趕緊將正在收拾的包袱塞到被子裏去。我又好氣又好笑,瞪了他一眼:“藏什麽?有什麽好藏的?”

他見我臉上並無怒色,忐忑不安地囁嚅道:“我……”

我歎了口氣,遞了個信封給他。他拆開一看,先是不可置信,然後一臉驚喜地道:“葉姐姐,你同意我從軍了……”

“我也沒說一定不同意啊!”我撇了撇嘴。福生不好意思地道:“可是我見姐姐都一直沒表態,再說前幾次跟你說的時候你很反對的……”

“那時候正打仗,我送你去從軍等於送你去死。”一個什麽都不懂剛入伍的小兵,再怎麽著也得練幾年才能上戰場吧?我搖搖頭,“現在仗打完了,你去軍營裏鍛煉一下也好。我知道你想跟在寂將軍麾下,你跟著他我也比較放心,所以跟他討了個人情,你拿著這信直接去將軍府找他去。”

“姐姐……”福生感動得眼淚汪汪的。我握著他的手,歎道:“福生,你的人生路要怎麽走,姐姐沒辦法幹涉,隻是希望你盡量順利一些。這條路是你自己選的,你既然選定了,就要好好走下去,你娘在天上看著你,才會安心。”

“我知道,姐姐。”福生用力點了一下頭,“我會爭氣,混出個人樣兒來,不會讓娘和姐姐失望。”

“那倒不是最重要的。”我笑了笑,拍拍他的手,“我想你娘會希望你過得幸福,活得高興開心就好。”

我也一樣,我希望我愛的和我關心的人都能過得平安幸福快樂。前兩天收到丹尼兄妹捎來的信,信上說他們找到一些當年帕圖斯族幸存下來的族人,現在正努力準備重建部族,我由衷地為他們感到高興。這個消息讓我這些日子沉鬱的心情稍有舒緩,這段時間我不光為皇帝對雲家的態度暗自擔憂,還有好幾件事也讓我心煩。九王失蹤的消息傳來後,紅葉義無反顧地南下,說要去找他,我無法勸阻,隻得暗自祝她好運;玉蝶兒定期來的信件,也仍是沒有安生的消息。安生失蹤大半年了,一點音訊都無,我拜托玉蝶兒四處遊蕩時順便幫我打探他的消息,可每次接到信總是失望不已。他會不會已經……想到這個我就害怕,第一次,我知道這時空仍然有些事是雲家的權勢和金錢無法辦到的。還有二房那邊也是煩人,幾次三番暗示老爺子對想容的事使點勁兒,勢利的二房見皇帝平安回宮,再不提讓想容出宮的事,又變著法兒教她怎麽在宮中獲寵了。老爺子的身體越來越差,最近在催我快些幫安遠兮選定妻室,說怕自己這副身子拖不過這個冬天,我聽他說著這些不吉利的話,勸慰他放寬心的時候自己卻一樣害怕心慌。皇帝這麽一直壓著雲家請歸的折子也不是個事兒,他這條路走不通,看樣子該換條路走,也許我應該去求求太後……

“姐姐,劉嬤嬤來了。”小紅進房道。我點了點頭,起身去花廳。安遠兮是不會對選親這件事有什麽意見的,老爺子在這件事上格外堅持,不會容他有自己的意見。我替他拿主意,選中了天馬行金家的小姐金鑲玉。當日官媒送來的畫像中,我對這位金家小姐印象最深,派人查得的資料也說她個性爽朗,希望這個開朗的女子能融合安遠兮那陰鬱的性子,給他的心帶去一縷陽光。

劉嬤嬤聽說我們選中金家的小姐,連聲道喜,稱即刻便可帶鸞書上門提親。我囑咐她一定要辦好這件事,打賞了一個大紅包給她。她連聲道絕不會讓我失望,一定盡心竭力做好二公子這門親。

還不知道安遠兮知道了會不會又跟我鬧,隻是如今,滿足老爺子的願望似乎更為重要。他已身為雲家的子孫,有些責任和義務無法逃避也不能逃避,如同我也必須麵對我的責任和義務一樣,比如我此刻坐在懿寧宮中,尋思著該怎樣讓太後恩準我們返鄉。

“葉丫頭,你這是……”太後看著我頭上的花冠,眼神一閃。我笑了笑,我斷發這事兒在京師傳得這麽轟動,您老人家又何必裝出這副詫異的表情?太後見我平靜的樣子,倒是紅了眼圈兒,“丫頭,你這孩子的命昨這麽苦呢,原本……”

“娘娘,哪個人命裏沒幾件苦事兒,這也算不得什麽。”我淡然一笑。要說苦,我來到這時空遇到的哪個人不苦?蔚藍雪、楚殤、冥焰、皇帝、蔚彤楓、安遠兮、雲崢、紅葉、小紅……便是眼前這位太後,也是各有各的苦,我能在你麵前呱呱叫嗎?

“丫頭……”太後的眼神有些複雜,握著我的手輕歎,“你真的決定不再嫁人?一輩子守在雲家?”

“是。”我堅定地點點頭,“我現在唯一的心願,就是把諾兒平平安安拉扯成人。”

太後表情難懂,蹙了蹙眉,似乎想說什麽,又欲言又止。我不想與她糾纏這個話題,趁機把請歸的事拿出來轉移話題:“娘娘,爺爺身子越來越差,入秋之後京師的天氣就涼了,冬天又冷,實在不適合爺爺養病,臣妾想陪爺爺回滄都去休養身子,望娘娘恩準。”

“怎麽永樂侯的病一直沒見好嗎?”太後關切地問,對我提出的請求卻不動聲色,想是知道皇帝壓著老爺子請歸的折子這件事。

“爺爺年紀大了,本身又有舊疾,這些年辛苦操勞、勞心勞力,從雲崢過世之後,身子是一天不如一天,禦醫也說爺爺的病需要在氣候怡人的地方安心靜養,滄都溫暖如春,加上老爺子也有些想家,所以臣妾特請娘娘恩準我們返鄉。”我再次請歸,太後怎麽也得給我表個態才是。

“永樂侯為國效力多年,也是該享享清福的時候了。”太後握著我的手,轉眸笑道,“可惜,皇上過些日子要立後了,看來你們是不能等到皇上大婚之後再走了。”

這麽說是同意了?我的眉揚了揚。立後?是啊,天下大定、百廢待興,百姓期待著一位賢能皇後和當朝聖君一起統禦國家、福澤蒼生。他也該立後了。

“恭喜娘娘,恭喜皇上。”垂了眼瞼,我先是道喜,然後恭順地回答太後的試探,“皇家納後是何等大事,禮聘往來,籌備大典,婚期再快也得到明年初夏去了,爺爺的身子實在有些經不起等,再說病體衝撞了喜事也不好,臣妾謝娘娘體恤。”

早該來求太後的,皇帝和太後的政治眼光和謀略根本不在一個段位上,皇帝的目光長遠,而太後隻看得到眼前幾步。坐在馬車上,對她這麽輕易地放我,心中其實是有些預見的,至於怎麽和皇帝說,就是她的事了,總之我能脫身,自然是鬆了一口氣。京城,很快就要離開了,唯一不舍的,是長眠在玉雪山上,我深愛的那個人,雲崢。我的雲崢,我要走了,以後,等雲家的危機解除了,我才有機會再來看你……驀地撩開車簾,“雲乾,去傲雪山莊。”

在雲崢的墓前給他點上一炷香,我倚到墓碑旁坐下,掏出絲絹細細擦拭著碑上的微塵。指尖撫過墓碑上的鑿字,雲崢,我真想一直這樣陪著你,哪怕隻是坐在這裏,我的心才能獲得想要的平靜,沒有煩躁,沒有恐懼,甚至,沒有哀傷……雲崢,自從砸碎魘鏡之後,你再沒有出現在我的夢裏,你是不是生我的氣了?我知道,你一定不會願意我頹廢沉溺在過去的記憶裏。雲崢,時問是不是真的是一劑治傷的良藥?我終於能夠平靜地接受你已經不在我身邊的事實,我隻能把你珍藏在心底最深最溫柔的角落……閉上眼睛,靜靜感受微風的輕撫。雲崢,人生很苦,我不知道自己一個人能挨到幾時,但我答應你,我會好好活下去,好好走下去。

日暮時分,從玉雪山回來,進了城,想起浣月居就在這附近,心中一動。就要離京了,應該去跟鳳歌說一聲,上次離京我就是不辭而別,今次卻不能再那樣了,這一別,也許以後很難有機會見麵了。

幸好月娘不在,省去看她那張不待見我的臉。秋伯說鳳歌去了浣月亭,我沒讓人跟著,自己一個人去了浣月亭,我與鳳歌的世界,從來不需要多餘的人進駐。遠遠地又聽到他如泣如訴的簫聲,我覓著簫音走過去,果然見他如上次一般坐在亭子的木欄杆上,倚靠著亭柱。微笑著看著他,鳳歌看到我,將簫拿離唇邊:“雪兒……”

“又瘦了。”我走到他麵前,端詳他的臉,蹙眉。鳳歌唇角微微一揚,伸手撫了撫我的臉,“你也清減了。當豪門大戶的家是不是很辛苦?”

“還好。”我笑了笑,“再苦也得挨下去,那是我的家。”鳳歌笑笑不語。我望著他的眼睛,輕聲道:“鳳歌,我要走了。”

“回滄都?”鳳歌也不詫異,溫和地問。“嗯。”我點點頭,即使不說我是專程來跟他道別的,他也知道了。

“也好。”鳳歌溫柔地看著我,“離開這個地方,你或許會過得快樂些。”

他這樣說,是知曉我們以後可能都見不了麵了吧?我的眼一下子熱了,“鳳歌,你有空來看我好不好?”

“好。”他柔聲道,好似我的什麽要求都不會拒絕,就像以前他答應我冒失的求婚一樣。我忍不住笑出聲:“你又逗我。”

他隻是笑,我微微一歎:“鳳歌,你也不要把自己困在這浣月居裏,應該走出京城,四處走走看看,你的生命裏,還可以擁有很多東西,不應該隻得一個……”

見鳳歌的眼神黯下來,我驀地閉嘴。空氣凝重得仿佛不再流動,我不自在地四處張望了一下,指著天空故作驚喜地岔開話題:“快看,星星出來了。”

“是柳宿。”鳳歌抬眼看向還帶著幾分暈色的天空,淡淡一笑。“呃?”我完全是蒙的,根本沒反應過來,“什麽東西?”

“二十八星宿之一。”鳳歌隨意地道。我恍然,又驚奇:“原來鳳歌會觀星,這柳宿是什麽星星?”

“柳宿是南方朱雀七宿中的一宿。”鳳歌溫柔地笑了笑,解釋道,“二十八宿分為四組,又稱為四象、四獸和四方神,以蒼龍、朱雀、白虎、玄武命名。朱雀七宿的形象像一隻展翅飛翔的朱雀,而柳宿八星,狀如垂柳,是朱雀的口。《天文誌》言‘柳為烏啄,主草木’,‘柳八星天之廚宰也’……”

鳳歌似乎是來了興致,很仔細地講給我聽,我聽不懂《天文誌》裏的那些話是什麽意思,隻是好脾氣笑眯眯地看著他,讚歎道:“鳳歌懂的東西真多,這觀星是誰教你的?書裏看的嗎?”

“是楚……”鳳歌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我卻已知道那人是誰,臉上的笑容淡了幾分,岔開話題:“我很喜歡看星星呢,覺得每次看到它們,心靈都會被滌淨一樣。不過在京城看到的星星不如草原上的漂亮,鳳歌有機會一定要去草原上看星星,簡直美得令人震撼,可惜這裏沒有那麽高遠遼闊的觀看星星的地方……”

“未必沒有。”鳳歌笑了笑,“我帶你去一個地方看星星,當不輸草原之上。雪兒可有興趣?”

“好啊好啊。”我連連點頭,鳳歌微笑著伸手摟過我的腰,還未等我反應過來,身子已經騰空而起,等我回過神兒來的時候,他已經摟著我站在浣月亭旁邊那棵大樹的樹梢之上,我目瞪口呆地望著他,有點回不過神兒,“你……鳳歌你會武功?”

“嗯。”他輕輕應了聲。“我都不知道!”我驚奇地道,“為什麽你從來沒說過?”

“這又不算什麽。”他笑了笑,隨意地道,“你從來沒問過呀。”我噎了半晌,的確,從我第一次見鳳歌,看他這謫仙般的樣子,就主觀地認為他是柔弱的,即使知道月娘武功不錯,也根本就沒往他會武功那方麵去想過。我蹙了蹙眉,我對鳳歌的了解,似乎真的是太少了,還真有些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感覺,懊惱地歎了口氣:“我可真夠自以為是的。”

鳳歌見我氣結的樣子,倒是饒有興致地逗了我一下,“否則雪兒怎麽會有驚喜?”見我挫敗地一擰眉,他轉開話題,笑著指了指夜空,“看,在這裏看星星,是不是別有一番情趣?”

是啊,真是新奇的體驗,站在樹梢之上看星星,仿佛離天空很近很近,近得一伸手,就能把星星摘下來。“真美。”我感動得有些目眩,轉臉看著鳳歌,“可是你這樣一直站在樹梢上,很累吧?”得提著內力,否則這樹梢根本不能承受我們兩人的體重,所以說這樣的觀星,浪漫是浪漫了,卻不能持久。

“不累啊,你看看這樹冠。”鳳歌溫柔地道,“這是華蓋樹,樹幹粗壯堅硬,樹葉密如華蓋,坐在這上麵都沒有問題,不信你試一下。”

我低頭看向腳下,見這樹果真與其他的樹不同,別的樹,越到樹梢越生得稀稀拉拉,別說站個人了,站個大鳥可能都站不住。可這華蓋樹,樹頂密密麻麻地生著枝繁葉茂的小葉子,密不透風,根本看不到樹下地麵的情形,就像腳下鋪著一張平整的略有起伏的樹葉地毯一般。我又新奇又驚喜:“真的可以坐嗎?不會掉下去?”

“試一下就知道了。”鳳歌鬆開箍在我腰間的手,我緊張得背心冒汗,鳳歌的手緩緩離開,我捏緊雙手,發現自己竟真的站穩在枝葉交纏的樹梢上。鳳歌牽起我的手,輕聲道:“來,慢慢坐下去。”

我小心翼翼地坐下去,觸到濃密的樹葉,軟軟的,有一點彈性,仿佛是坐在彈簧**。鳳歌鬆開我的手,也緩緩坐到我身側不遠處,我才發現自己手心滿是汗水。不好意思地搓了一下手,我看了鳳歌一眼,“對不起,我太緊張了。”

“別怕,不會掉下去。”鳳歌理解地笑道,“就算掉下去,我也會接住你的。”

是哦,他會武功嘛。我釋然一笑,全身放鬆下來,仰躺到樹梢上,雙手枕到腦後,望著天空上的滿天星鬥,不可思議地道:“我從來沒想到居然可以在這樣的地方看星星,真是太神奇了。”

鳳歌低低地笑了笑,不語。我也不再說話,隻是用心地感受著這種前所未有的體驗,當下決定,等回了滄都,一定要在侯府和籬芳別院種幾株華蓋樹,以後也可以經常跑到樹頂上去看星星。

“咕嚕……”可惜這浪漫的時刻沒有延續多久,我的肚子不爭氣地叫起來,尷尬地迎上鳳歌帶笑的眼睛,我的臉一下子燒透了,“我……”

“是我疏忽了,用晚膳的時間都過了,我帶你去吃東西。”鳳歌溫柔地拉住我的手,牽我起來,攬緊我的腰,從樹梢之上緩緩飄落。月夜下,英俊的男主角攬著美麗的女主角,從高處飄落、旋轉、深情對望,若再撒上飄飛的花瓣雨,簡直就像拍電視一樣。我傻傻地看著鳳歌的臉,不合時宜地想。影視劇裏若出現這麽一幕,一般都是男女主角兩情相悅的開始,不過,這情形落到我和鳳歌身上,隻會引發我剛才這種搞笑想法。

忍住笑,和鳳歌一起回浣月居用膳,月娘還是不在,令我覺得輕鬆許多。鳳歌讓秋伯在月夜花間擺出精致的飯菜,我不客氣地吃起來,夾了一片炒山珍放進嘴裏,我含糊不清地稱讚道:“秋伯的手藝還是那樣好。”

鳳歌微笑著看我大快朵頤,在桌上昏黃的燈光的映照下,他的臉上閃動著溫暖的光影,美到極致。我吃得不亦樂乎,鳳歌卻吃得慢吞吞的,我夾了一塊清蒸魚到他碗裏,“你要多吃點東西,這麽瘦。”

鳳歌笑了笑,聽話地把那塊魚肉夾入嘴裏,斂了眼瞼,細細咀嚼。不過之後仍是看著我吃的時候多,自己吃的時候少,我隻得不斷地幫他夾菜,直到他啼笑皆非地看著我又夾了一個肉丸子給他,終於忍不住笑道:“雪兒,我夠了。”

“真夠了?”我目光灼灼地看他。他點了點頭,我才放心地顧自己的肚子,鳳歌默默地看著我,沉默一陣,輕聲道:“雪兒……”

“嗯?”我懶懶地應他,塞了一個香菜丸子到嘴裏。他遲疑了一下,低聲道:“侯府的二公子,是個什麽樣的人?”

“呃?”我怔了一下,詫異地看向他,“你說誰?”他問安遠兮嗎?鳳歌怎麽會問起他?

“就是那日醉倒在浣月亭的二公子。”鳳歌轉眼看我,“他是個什麽樣的人?”

真是問安遠兮?我怔怔地看著他,“你問他做什麽?”

鳳歌這人,向來對不相幹的人不上心,安遠兮對他而言根本是個陌生人吧?他怎麽會問起這個僅有一麵之緣的人來?鳳歌的眼神迷惘地閃爍了一下,低聲道:“不知道,隻是覺得他帶給我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讓我忍不住想了解他。”

“這樣啊……”我輕聲道,看著鳳歌迷惘的表情,“他是什麽樣的人,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麽說……”他最初是一個傻傻的書呆子,第一次見麵就把我罵了個狗血淋頭,後來我漸漸發現他的善良、他的憨厚、他的可愛、他的勇敢、他的溫柔……他身上有很多閃光的優點,他在我的生命中留下過很深很重的痕跡……我的思緒也漸漸迷惘起來,如果不是為那不為我所知的原因,我和他或許已經……我猛地回過神來,見鳳歌的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在我的臉上,有點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如下次我介紹你們認識吧。”鳳歌挑了挑眉,我的唇微微一抿:“遠兮在京師沒什麽朋友,你們應該談得來的。”

“嗯。”鳳歌笑了笑,也不追問了。我的目光落回到飯菜上,卻一下子沒了胃口,剛剛那一刻的走神令我心慌地意識到,安遠兮在我心裏的位置是難言的,不僅僅是小叔不僅僅是朋友那麽簡單,我們以前是什麽關係我很清楚,甚至他對我的感情我也完全明白,雖然我不知道他是因為什麽把我從他身邊推開,但我知道,那不影響他對我的感情,他隻是把它壓抑在了內心深處。我明白,或許老爺子也看得很明白,所以一直提醒我們,生怕我們行差踏錯。我和他之間有很多事情是很微妙的,若底線不清楚很容易出事兒。毋庸置疑,我愛雲崢,到現在仍然深愛,因為他是唯一適合我,與我身心契合的人,除了他沒有人可以包容我的一切。可我仍然驚恐地意識到,對於我曾經愛過的人,不管是安遠兮還是皇帝,我心裏仍然保留了一份柔軟,仍然會為他們心亂……老天……我羞愧地閉上眼,我是怎麽了?我怎麽這樣水性楊花?我怎麽對得起雲崢……

“雪兒?”鳳歌見我半晌沒有動筷,閉目不語,出聲喚我。我睜開眼,迎上他擔憂的目光,笑得很勉強:“我吃飽了……”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也不言語,讓秋伯收拾了桌子,奉上一盤切得極漂亮的果盤,自己則坐到一旁給我沏茶。溫柔的夜風吹拂著我們的衣袂,我著迷地看著他如行雲流水般嫻熟的沏茶動作,覺得仿佛回到數年前,我初到這個時空時,第一次到浣月居來的情形,時間仿佛從來沒有在我們之間流走過。他將沏好的茶放到我麵前,我端起茶杯,嗅著那清冽的茶香,紛亂的思緒和心情漸漸靜定下來。

抿了一口茶,我擱下茶杯,無意中看到一旁的花架上,花盆的旁邊擱著一個漂亮的大海螺,好奇地取了過來,“咦,這東西哪來的?以前沒見過?”

“一個朋友送的。”鳳歌笑了笑,“聽說是他自己捕撈的,這種海螺叫吟風螺,附在耳邊,能聽到***。”

“***?”我有些不以為然,“海螺裏不都能聽到嗡嗡聲嗎?”不過是人牽強附會、附庸風雅。

“它能聽到很遠的地方傳來的聲音。”鳳歌笑了笑,溫柔地道,“不信你試試。”

“是嗎?”將那海螺附到耳邊,耳邊立即傳來輕微的嗡嗡聲,跟我熟悉的海螺裏的海風聲沒有什麽區別,正要將它拿離耳邊,突然聽到裏麵傳來一些不同的聲音,起先有些模糊,我凝神靜氣地仔細辨聽,聽出似乎是遠處草叢中蟋蟀的嗚叫,小溪裏潺潺的流水聲,林間小鳥歡快地抖動著翅膀,田鼠飛快地鑽進地洞,螞蟻爬過大樹,芙蓉花正在靜靜地盛開……仿佛一卷寧靜安詳的畫卷在我的眼前展開,我被這月夜裏的聲音迷醉了,如同被催眠一般,眼皮不由自主地垂下來,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世界一片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