綰青絲

第32章 囚居

第32章 囚居

我回過頭,看向已經出來的玉蝶兒:“海盜船?倭寇也搶掠自己國家的漁船嗎?”

玉蝶兒笑了笑:“海盜船?隻怕未必。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艙門鎖住了怎麽出去?”我指了指被紅葉從外麵鎖住的船艙門道。

“玉某自有辦法。”玉蝶兒從手指上拔下一個戒指,在戒指獸頭雕飾的嘴裏拉出一根鐵絲,隨後湊到門縫處,將鐵絲從門縫裏伸出去,撥弄門上的銅鎖。我屏神靜氣地看他怎樣開鎖,隻聽到哢的一聲輕響,玉蝶兒把鐵絲從門縫裏抽出來,笑道:“成了!”一邊說一邊按了按戒指的獸頭,那根細鐵絲迅速縮回獸嘴裏。此時外間突然傳來一聲轟然炮響,直如炸在耳邊,船劇烈地震動了一下,東倒西歪地搖晃起來,桌椅板凳統統倒地,茶杯茶壺等器皿紛紛掉到地上跌得粉碎。這樣劇烈的搖晃令我站立不穩,踉蹌跌到地板上,眼見就要碰上那一地碎瓷,腰間驟然一緊,玉蝶兒抓住我的腰帶,將我帶到他懷裏,滾到船艙角落。這裏的震動沒有那麽劇烈,待震動稍稍平複,玉蝶兒捧起我的臉,緊張地道:“花花,有沒有傷著?”

“沒事。”我驚魂不定地道,“這艘船被擊中了?”

“還不清楚。”玉蝶的表情嚴肅起來,“你待在這裏別動,我出去看看。”

“你小心點兒。”我點點頭,我不是傻子,這種情況我出去隻有當炮灰的份兒,留在艙裏當然比去甲板上安全得多,也不會拖累玉蝶兒。玉蝶兒貼門聽著動靜,片刻才閃出去,不忘把門鎖鎖上。我心驚肉跳戰地縮在船艙角落,外麵的火炮之聲日益激烈,船的震動也越發強烈,如同遇到海嘯一般,地動山搖,我的身子隨著船的動蕩東倒西歪,稍稍平複一些,甚至感覺出船體已經有些傾斜。我知道這艘間諜船肯定被對方的火炮擊中過,心裏直擔心它會不會像泰坦尼克號一樣沉到深海去。不知道過了多久,火炮聲漸漸消失,提心吊膽地縮在船艙角落,又過了很久,門鎖“哢嚓”一聲打開了,紅葉推門進來:“妹妹沒事吧?”

我這會兒才覺出玉蝶兒的細心,若是他之前出去不落鎖,這會兒隻怕紅葉要生疑了。我緩緩站起來,才覺出腳有些發軟:“沒事。海盜走了?”

紅葉笑道:“宗主派了艦船來接應我們,那些海盜自然望風而逃。這艘船受損嚴重,我來請妹妹移駕到另外的船上去。”

又要換?我怔了一下,心中有些著急,玉蝶兒還沒有回來,萬一跟玉蝶兒失去聯絡,我逃走的希望可就沒有了。但我卻找不到理由不走,從這艘船的傾斜程度來看就知道這船受損嚴重,而且紅葉還盯著我。現在我隻能在心中祈禱玉蝶兒在暗中潛伏著,知道我換了船。

踏出船艙,才看到這艘漁船損毀得的確嚴重,船體傾斜,船身上有多處被炮火擊中的窟窿,燒焦的木板冒著黑煙,空氣中充斥著硝煙的氣味。然而最令我驚奇的,是漁船已經行到一處四處是浮島的海域,環境有些像越南的著名景區“海上桂林”下龍灣,海麵上另外一字排開的五艘戰船,有兩艘也受到了一些輕微的損毀。其中最齊整的一艘正緊緊地靠著這艘間諜船,兩船之間已經搭了木板。紅葉踏上木板,將手遞給我:“我扶妹妹過去。”

“不用了。”我將手伸出去,轉頭往漁船上看去,目光搜尋了一圈,沒有發現玉蝶兒的影子,心中更是焦灼不安。紅葉見我回頭,詫道:“妹妹在找什麽?”

“這裏是……”我裝成打量環境的樣子,紅葉笑道,“這裏已經是紅日國的海域了,從這片珍珠灣出去,再行五日,就可以到明神島了。”

我心中暗驚,麵上仍得裝出鎮定自若的樣子,淡淡地嘲道:“紅葉姑娘出色地完成了任務,真是恭喜。”

紅葉臉色一黯,我抿緊唇,踏上木板,行到戰艦的甲板上,轉身注視著被擊壞的間諜船:“這船壞成這樣,你們不要了嗎?”

“這船會留在珍珠灣修理。”紅葉笑了笑,“我帶你去見宗主。”

我心中更是焦急,若是玉蝶兒還留在漁船上,怎生是好?然而此時我又不得不跟著紅葉走,隻得在心裏祈求玉蝶兒平安無恙。跟著紅葉進了這艘戰艦的大艙,見裏麵布置得像個日式會客廳,一個麵容清瘦的老者跪坐在正中,身側跪坐著一個年輕男子。老者著的衣飾和日本的和服一般無二,年輕男子則著了一身武士服。紅葉見了那老者,單膝跪地,伏首道:“紀香參見宗主。”

紀香?紅葉的真名嗎?我撇了撇嘴,那老者讓紅葉起身,目光落到我臉上,臉上露出一絲笑容:“這位就是天曌國永樂侯府的雲夫人吧?請坐。”

我坐下來,不是像他們一樣跪坐,而是伸直了腿,挑釁地看著那個什麽宗主,見他身旁那武士眼中閃過一絲怒意,厲聲道:“大膽,竟敢對宗主無禮。”

我心中大快,無所謂地笑道:“不好意思,我們天曌國人,不知道怎麽屈膝。”

“雲夫人是天曌國貴客,自然不必遵循我國禮儀。”那宗主不動聲色,淡淡一笑,“雲夫人一路辛苦,紀香,帶雲夫人去客艙好好休息。”

倒沉得住氣,好,你裝傻我也可以裝傻。我冷冷一笑,起身行出船艙,紅葉跟出來,跪地推上艙門的一刹那,聽到那武士用紅日國話以疑問的語氣對那宗主說了句什麽。隻聽那宗主厲聲對那武士嗬斥了一句,似乎非常生氣。

“嘿!”武士惶恐地應了聲,裏麵便沒有了聲息。我心中猶在狐疑,紅葉已起身走到我前麵:“妹妹請跟我來。”

她領我進到一間完全是日式的艙房,床褥被子都鋪在地板上。待我踏進門,紅葉輕聲道:“妹妹且在這間艙裏休息,有什麽需要拉一拉門口的繩鈴,我就會過來的。”

我躺到床褥上,心中直如一團亂麻。事情好像越來越複雜了,我完全不知道他們下一步要做些什麽,我現在最擔心的是玉蝶兒到底怎麽樣了?冥焰是不是已經知道我被紅日國人擄走了?以他的性格肯定是要千裏追蹤而來的,還不知道這些紅日國人設了什麽陷阱擺在那裏等他?那些人到底為什麽要引冥焰來?我的諾兒怎麽樣了?還有就是……安遠兮,他真的……死了嗎?

我閉上眼睛,隻覺得心髒一陣尖銳的刺痛,這一個多月以來,每次想到他,心口就痛得仿佛刀割,怎麽會這樣?為什麽會這樣?我按緊胸口,身子蜷成一團,瑟瑟發抖,冷汗冒了一身,不一會兒就潤濕了衣衫。前幾次每次發作時,有玉蝶兒替我運氣,抵禦那令我窒息的痛楚,現在玉蝶兒不在,我才知道這種痛楚竟是這般難以忍受。不能想他,否則會痛暈過去,我努力把思緒集中到眼前的處境上,疼痛稍緩,身子一鬆,意識已經陷入到黑暗中去。

囚船行了五日,玉蝶兒一直沒有出現。我在極度的憂慮中終於被戰艦帶到了明神島,撇開被擄的惡劣心情,和對安全及未來的隱憂。這裏的確是個美得像夢境的島嶼,島上遍植著櫻花樹,粉紅和瑩白的花瓣像雪花一樣隨風飄舞。我被帶到一個傳統的日式庭院,看來紅日國的民風國情真的像我前世的古代日本。庭院外麵守著佩刀的武士,我不被允許踏出庭院,隻能在庭院內活動,庭院裏隻得一個使喚丫鬟,十四五歲的樣子,長得倒是眉清目秀,可惜我跟她語言不通,所以基本上不能和她作什麽交流。她每天隻是按規定給我把飯菜送進房來,清潔房間擦洗地板,收走我換下來的髒衣服。值得一提的是,這庭院裏有個小小的溫泉池,洗澡是十分方便,從房間推開門,走廊下麵就是溫泉湯,布局就像日本的溫泉旅館。

我在庭院裏住了幾日,紅葉每天都要過來看我一趟,不過她的好意隻讓我覺得是一種變相的監視,對她仍是沒有好臉色。除了她我沒再見過其他人,我也樂得自在,每日裏除了睡覺、泡溫泉,就是自己跟自己下五子棋,這屋裏有書,且都是天曌國的漢字,不過我向來覺得看古代豎排版沒標點的書太累,也不去費那個神。這樣平靜地過了幾天,庭院裏來了一位客人。他來的時候,我正著了一身和服,不長的頭發紮成一個馬尾,坐在回廊邊上,將一雙腳泡在溫泉裏,身旁擺著棋盤。見紅葉陪他進來,我隻是微微挑了挑眉,既不行禮,也不招呼,一臉淡然。倒是他微微欠了欠身,優雅地笑道:“雲夫人。”

“在這裏見到九爺,真是意外。”我笑了笑,“妾身是被人擄來的囚犯,不知道九爺在這裏是什麽身份?”

“哪位囚犯能像雲夫人這般從容自在?”九王君千翌笑道,目光掃過我泡在溫泉裏的赤足和光裸的小腿,再落到我身側的棋盤上,微微一笑:“五子棋?”

“九爺知道?”倒是我有幾分詫異。他笑了笑:“曾和皇兄一起下過,原來這棋是出自雲夫人這裏。”

他的態度不卑不亢,見我儀容不整,一雙光腳泡在水裏,也不像一般男人那樣講個非禮勿視,目光坦蕩、大方自然的舉止反倒沒有猥瑣之感。他跪坐到棋盤對麵,微笑道:“千翌陪夫人下一盤如何?”

“甚好。”我看了紅葉一眼,見她看九王的目光恭敬,極力表現得淡然,卻又有一絲複雜的情緒在眼中波動。看來她對九王的那份心思倒是真的,我心中不由得自嘲,好歹她對我總說過一句半句真話,令我的自尊心不至於受挫到底。

君千翌知道下法,但可能是由於沒有經常下這棋的原因,他很快被我引進陷阱裏,一顆子堵了這裏,另一邊必定堵不住,他擱了子,輕笑道:“眼看著千翌就要贏了,沒想到夫人還在這裏布了局,反倒起死回生,將千翌逼入敗局。”

“所以,即使到了絕境也不要放棄希望,沒準下一刻就有轉機。”我淡淡一笑,擱下棋子。君千翌定定地看著我,他的眼睛和皇帝真是太不一樣了,皇帝的眼神過於懾人,而他的眼睛每每見到都是清澈的,清澈得一望無底、令人懷疑,一個從小生活在深宮那些陰謀算計中的男人,怎麽會有這麽清澈的眼睛?連雲崢那樣無欲無求和鳳歌那樣淡定超然的人,都沒有這樣清澈的眼睛,“水至清則無魚”,太過清澈,是不是太過有心機的掩飾?

“夫人是胸有丘壑?還是不清楚目前的形勢?”九王微笑道,“在這種環境之下還能鎮定自若、談笑風生,若是別的女子,恐怕除了哭泣和哀求,再無他法。”

“哭泣和哀求能改變現狀嗎?”我自嘲道,他是在諷刺我無知者無畏嗎,“聽說九爺信禪,可聽過三求觀音的故事?”

“願聞其詳。”君千翌麵帶微笑,似乎來了一點興趣。我笑了笑,淡淡地道:“有一個人在屋簷下躲雨,看見觀音正撐傘走過。這人說:‘觀音菩薩,普度一下眾生吧,帶我一段如何?’觀音說:‘我在雨裏,你在簷下,而簷下無雨,你不需要我度。’這人立刻跳出簷下,站在雨中道:‘現在我也在雨中了,該度我了吧?’觀音說:‘你在雨中,我也在雨中,我不被淋,因為有傘;你被雨淋,因為無傘。所以不是我度自己,而是傘度我。你要想度,不必找我,請自找傘去!’說完便走了。次日,這人又遇到了難事,便去寺廟裏求觀音。走進廟裏,才發現觀音像前也有一個人在拜,那人長得和觀音一模一樣。這人問:‘你是觀音嗎?’那人答道:‘我正是觀音。’這人又問:‘那你為何還拜自己?’觀音笑道:‘我也遇到了難事,但我知道,求人不如求己。’這個故事告訴我們,成功者自救。遇到難事隻是哭泣或是哀求別人救你,還不如坦然麵對,自己想法解決。”

君千翌的目光中帶上一絲了悟和恍然,笑道:“是千翌失禮了。”

丫鬟送了飯菜過來,見了九王和紅葉,跪下行禮。九王起身道:“千翌不打擾夫人用餐,改日再來看望夫人。”

“妾身不送。”我點點頭。紅葉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見我態度冷淡,終是一言不發地跟著九王出去。我起身步入室內,丫鬟把餐盒放到室內的矮餐桌上,退出房間。我見餐盒裏擺著精致的海鮮刺身、鰻魚卷、壽司,淡淡一笑,雖然是沒有自由的囚犯,不過住得好吃得好,對我也算是客氣了。

夾了一個蟹子壽司放進嘴裏,剛剛咬下去,覺出有異,將嘴裏的壽司吐到碟子裏,用筷子扒拉兩下,看到一個小蠟丸。我怔了怔,趕緊拿起蠟丸,捏碎了,取出裏麵的小紙條,見那紙條上寫著:“想辦法見廚娘一麵。”落款處畫著一隻飛舞的蝴蝶。我心中狂喜,玉蝶兒,你到底跟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