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開啟養殖區
一室寂靜。
一旁落地玻璃的窗簾開著，因為車頭的方向衝著院牆外，所以從她的角度看出去，可以看到不遠處的樹林、田地和再遠一些的山丘影子。
今天依舊刮了一天的風，不過因為靠近山區，植物多，所以這兩天的沙塵暴揚塵程度並不嚴重，隻是風很大，尤其夜晚。哪怕身處“休息區間”內，仍舊可以聽見外麵呼嘯的風聲。
兩三天沒進的車主房，幹淨的纖塵不染。
紀檸心坐在沙發上，因為蜷起了腿，看著小小的一團，愈發纖瘦。
高大的男人照舊單膝點地，半跪在沙發前沒有說話，安靜等待著。
紀檸心看了他一會，微微側了下頭：“過來一點。”她聲音本來偏軟，此刻輕聲開口，卻多了一份清泠。
管家的睫毛輕輕動了下，扶著沙發傾身過去。他肩膀寬闊，稍稍和她拉近距離，身體便擋住了原本落在她身上的光線，紀檸心白皙的臉孔立刻落入陰影裏，就連瞳色也變得明暗不定。
她伸手，指尖落在他的臉頰上，上下輕撫片刻，然後取走他的銀邊眼鏡丟在一旁，指尖又落在他眉宇中間，沿著他的眉骨從眼角滑下，最後一路劃過他精致清冷的臉頰，落在他的唇上，按揉的時候稍稍用了點力。
男人扶在沙發上的手指悄無聲息的緩緩收緊，睫毛再次輕顫了兩下。
肇事者卻像是根本不在意自己的舉動，一邊繼續按著，一邊開了口：“你以前見過我嗎？”
“沒有，主人。”
隨著他說話的動作，她指下的唇緩緩開合，帶著氣流的震動。
紀檸心盯視對方：“沒見過我，但卻能在醒來後立刻分辨出我是你的主人？那天在走廊上除了我，我爸也在。”
“我身體裏有你的基因信號，能感應到你。”
“基因信號？誰給你植入的基因？”
“抱歉主人，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紀檸心擰眉，“你是機器人？所有行為都是依照程序來的？”
“我不是機器人，我是生化機械人。”
生化機械人？紀檸心不明白：“所以你到底是機器，還是生命體？” 他說他是生化機械人，可他的皮膚觸感卻和人類一樣，唇邊有呼吸，氣息甚至是熱的，完全和正常人類沒有區別。
要不是之前那樣驚悚的出現方式，任誰都會以為他隻是個普通人類。
“抱歉主人，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怎麽會不明白，你對自我沒有認知嗎？最初是誰創造了你？”紀檸心的手裏出現了一部手機，她按亮屏幕，上麵是紀晚亦還沒有生病前的照片，“仔細看看，是不是她創造了你？”
他想說他所有記憶，都是從那天在走廊上開始的，但他能感知到對麵人的情緒，她雖然一臉冷色，可握著手機的指尖卻在微微顫抖，他意識到這件事對她很重要，於是仔細查看起來。
“抱歉，我沒有見過她，記憶裏也沒有對她的任何印象。”
紀檸心的手重重垂落，一口氣卡在胸臆間，上不去也下不來，難受極了。
“所以你什麽都不知道？卻對我說任何情況下，隻效忠於我？”
“主人……”
“不用說了，我自己試。”話音才落，一把鋒利的匕首取代了她指間的手機，她盯著他的臉，手揚起又落下，刀尖突然刺向他擱在沙發扶手上的手臂。
他沒有反抗，事實上也不需要，這樣銳利的刀尖，以這種速度刺下，卻連他的衣服都沒穿透。
“你——”紀檸心刀尖一折，滑向自己的腿。
“小心，主人。”對方穩穩握住她的手腕，隨即抬起另一隻手，輕輕拂過黑色西服的袖口，袖口立刻像是水流一般散開，順著他的動作朝手腕上方攀爬。
袖口指下的手臂露了出來，是和他臉上一樣的冷白皮膚。
他舉起手臂，再次送到她麵前，似乎在請她繼續。
紀檸心有些莫名，她和他對視兩秒，刀尖再次落下，這一次，她的動作很緩慢，尖銳的利器順利紮入了他的手臂，瞬間，紅色的**流了出來，順著他的手臂滴落。
那是和正常人類一樣的鮮血，最起碼無論視覺上還是嗅覺上都是一樣的。
她注意到他的睫毛再次顫了顫，想來並非對這樣的刺傷全無反應，最起碼是應該有痛感的，可他沒有躲，甚至連退縮的反應都沒有，手臂穩穩的舉在那裏，任她作為。
“你有痛感？” 她擰眉。
“有。”
“那為什麽不躲？”
“您並沒有允許我躲。”他表情未變，和之前每一次和她說話那樣，聲音溫和。
紀檸心有點被對方的話噎住了，她撤回匕首：“所以，如果我現在讓你去死，你也會照做？”
他朝她低下頭，聲音溫和卻堅定：“如果主人有需要的話，隨時可以。”
對方手臂上的傷口還在朝外冒血，血劃過他的皮膚，朝下滴落，很快在地毯上洇開了一大片。
紀檸心到底是第一次做這樣的試探，哪怕知道他不是和自己一樣的人類，但因為各種太過相似的細節，還是會感覺不舒服。
她手裏的匕首消失了，換成了一個醫藥箱。
他腦中有對醫藥箱的儲備知識，明白這是對方讓他處理傷口的意思，正要接過說謝謝，她卻取出了紗布和碘酒：“我來。”
路有為是開搏擊館的，她從小就很熟悉處理傷口，取出需要的東西後，很快就動作利落的給他止了血，然後消毒包紮。
她專注處理傷口的時候，卻突然聽見他開口說了一聲“抱歉”。
紀檸心抬頭：“這話說反了吧？現在是我紮傷你。”
“抱歉主人，沒能給你想要的答案。其實我腦中被鎖掉了一部分記憶，你要的答案可能在裏麵。”
“記憶被鎖？誰鎖的？”
“我不知道。”
紀檸心再次露出失望的表情，如果對方說的都是實話，很顯然，那個鎖掉他記憶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將他創造出來的人。
“有辦法把這部分記憶解鎖嗎？”
“我會想辦法試一試。”
她點點頭，將正方形的創口貼貼在覆蓋著紗布的傷口上，算是結束了傷口處理：“你叫什麽？”
“我是房車管家，AL02……”他頓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她問的是他的名字。
“沒有名字？那我以後要怎麽叫你？我給你取個名字。”紀檸心托腮看了他一會，“就叫你小A吧。”
“……”
“不滿意？”她伸手摸了摸他垂落鼻尖的黑色發絲，又取過丟在沙發上的銀邊眼鏡替他戴了回去。
“沒有，主人，我很喜歡。”他一動不動，任由她給自己戴眼鏡，整理發絲。
“喜歡就好，我覺得挺好聽的。”紀檸心說的不太走心，“你能換個模樣嗎？例如……換成女生的樣子？”
“抱歉主人，被激活之後，我的外形就不能改變了。”
起身準備離開的時候，她看到沾了血的地毯，彎腰想要換掉，對方卻輕輕扶住她的手：“我來。”
“對了，你是我的管家。我不在的時候，這個房間也是你維持整潔的？”
“是的。”
“那就交給你了，小A。”她嗯了一聲，衝他軟軟笑了笑，又加了一句，“沒有我的允許，不要去儲物區間和生態區間。”
“是的，主人。”
紀檸心沒打算在房車裏過夜，說完便開門離開了房車，原本掛在唇角的柔軟笑意也在離開房間的同時消失。
……
這晚，楊韻還是沒回來。
紀檸心回了楊家祖屋，聽著外麵呼嘯的風聲睡不著，於是去了路有為兩父子的房間，把消息匯總說了一下。
完美擬人，如果不是他主觀意願，可以永遠不受傷，有人鎖了他部分記憶，給他體內植入她的基因信號，無須她邀請，就能進入車主房。
他在房車內的權限，和升級“工程師”之後的路有為不相上下。
最後，目測忠誠，暫時可以當家政使用。
一些描述，路有為越聽越心驚，同樣的感覺路亭風和紀檸心也有。
他們都假設出了同一個令人心驚的可能，但也都知道這隻是假設，目前再討論下去也沒有結果，於是誰都沒說。
“乖了，先回去休息吧，明天繼續收集需要的東西，盡早把整個生態區域都開啟了。”路有為疼愛的摸了摸紀檸心的腦袋。
“對了，楊阿姨她那裏——可能有了變故。”
“楊伯伯嗎？”路亭風點頭，就連楊荏苒都覺察到了什麽，他自然不可能全無感覺，表示明天會找機會和對方聊一下。
次日，路有為和路亭風繼續開著房車去養殖場，依照開啟“自動養殖區”的要求，再次下單，蛋雞、受過精的各種蛋和飼料都好弄，新增加的肉牛奶牛和羊羔卻不太好找。
不過對方是做這行的，肯定有門路，路亭風直接提了價，再難的事對方也表示能辦。
現在外麵形勢不好，尚清湖東岸完全成了禁區，泥漿雨和火山雪讓整個東南地區的種植業和養殖業都受到了影響，市場需求大減，很多農戶和廠子都選擇了暫時休業，有些廠子則處於尷尬的境地，不想低價賣，隻能硬著頭皮繼續養殖經營下去。
上麵是一直在大量收貨，但隻針對大型養殖場，一些農戶個人經營的小廠子處於不上不下的位置，這個時候有人願意高價收，賣多賣少都是好的。
路亭風沒有特別多要求，第一健康，第二就是得快。
好在這原本就是在縣裏，白雲縣塗水縣再加附近村鎮，拚拚湊湊就有了。他們下完單，說好了提貨時間，這次借對方的小貨車，準備一次把需要的幼崽都拉回去。
當然，他們不回楊家祖屋，打算把幼崽運到楊家兩塊田那裏的小倉庫裏，再加上之前收在院子裏的那些，準備讓紀檸心一次性都收入生態區間，這樣就能直接開啟養殖區，不需要他們自己再花費心思養了。
路亭風和路有為下完單後，直接調頭去了縣城裏，他們和楊韻約了在醫院附近碰麵。
本來通電話的時候，楊韻說好了要回來和他們談的，但半途又改了，重新打來電話並且約了碰麵的地點和時間，還叮囑他們暫時不要帶楊荏苒。
幸好，本來碰麵的事他們也沒來得及和楊荏苒說。
紀檸心同樣不知道這件事，在他們出門後就拉著楊荏苒繼續做體能訓練，間隙喂一喂院子裏嘰嘰喳喳的幼崽們，祖屋裏的廚房兩個女生都用不慣，還好有電磁爐、火鍋調料、各種丸子和一些菌菇蔬菜。
兩人便做了一鍋關東煮，然後打開紀檸心塞滿各種電影和綜藝的平板電腦，挨著坐在一起，和從前一樣邊吃邊看。
下午的時候，路亭風先回來了，表情有一點嚴肅，紀檸心以為是收幼崽的事不太順利，但路有為很快就來了電話，讓她半小時之後，找個機會，帶著一定數量的幼崽利用空間回房車，準備收貨。
房車就停在倉庫裏，利用空間的話，她能瞬間抵達倉庫。
楊荏苒一直都有午睡的習慣，加上這幾天體能訓練勞累，回了房倒頭就睡。
紀檸心帶著一大紙板箱幼崽進了儲藏區間，然後出現在房車裏。房車外麵比楊家院子更熱鬧，牛叫羊叫豬仔叫還有補充的雞鴨鵝，簡直像個動物園一樣。
她不能直接收取幼崽進生態區間，中間需要經過儲物區間，但隻要養殖區開啟，但凡進入儲物區間的幼崽都會在瞬間被自動提取進入養殖區。
而開啟養殖區和種植區不同，這個區域會有一個預開啟時限，也就是說如果她沒有湊齊所需的幼崽和飼料，養殖區的燈和機器也會被點亮，但隻有十五分鍾的時間。
如果在這個時間裏，所需要的東西不能到位，養殖區會重新關閉，屆時已經投放進入養殖區的幼崽也會被重新彈出，回到儲物區間。
紀檸心可不想讓儲物區間變成動物園，所以在開啟養殖區前，她再次和路有為一起清點了所有幼崽和飼料的數量，確認無誤之後才開始工作。
開啟養殖區的工作紀檸心交給了路有為，這也是他第一次進生態區間，同樣被逼真的微型農場給震撼到了。
其後，兩個人開始配合，一個開啟養殖區，一個在外麵收幼崽進儲物區間。
十分鍾後，所有幼崽和物資到位，自動養殖區正式開啟。整個微型農場，還剩下最後一個水培區。
新的開啟條件也出來了，除了魚苗蝦苗之外，他們還要收集一些水生蔬菜和植物的種子和幼苗，例如水紅菱、荷花、蓮藕、蓴菜、水芹、水蔥、茨菇……
好在蔬菜類和植物類的種子，她之前購買種子時都有囤收，現在隻要查漏補缺，再把魚苗蝦苗到位，就能繼續開啟水培區了。
整個過程都很順利，這也讓紀檸心意識到，路亭風並不是為了收集幼崽和開啟區域的事情煩心。
所以，到底是為了什麽事？
……
“什麽？我媽要去一趟合安城？”吃晚餐的時候，楊荏苒終於知道這兩天的不安並不是自己的錯覺，“為什麽？她為什麽不自己和我說？”
路有為歎了口氣：“具體什麽原因我們也不知道，下午我們去和她碰麵的時候，她是坐部隊的吉普車過來的。她不是不想回來，她現在是不能回來，如果她回來了，她就不能再去醫院了。”
“是我外公？”
“我們也是這樣猜測的，你外公，應該不隻是生病。” 合安城臨近灃河，目前灃河南岸最大的部隊就駐紮在那裏附近，新建的“胞病毒”研究中心也在那裏。
現在這種情況下，“不隻是生病”這句話代表了什麽，大家都能懂。
“外公他……感染了？”
“我們不知道，但你放心，如果你外公真的有事，你媽就沒有必要去合安城了，而且她說了，無論結果怎麽樣，五天之後她一定會回來。”
“五天？”楊荏苒握緊了紀檸心的手，“她什麽時候走？”
“今晚，坐運輸機過去。”路有為當然能明白她此刻的惶恐，唯二的兩個親人，一個生病，一個陪護。五天，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在這五天裏，什麽事都可能發生。
但這些不好的猜測，他不能直白的和她說，甚至今天他們和楊韻見麵的時候，一旁還有荷搶實彈的隊員陪同著，他相信這也是楊韻沒有讓他們帶上楊荏苒的原因。
不明所以也無法說明的情況下，任誰看到這種架勢都會害怕。
他們隻能盡量不提，把事情裏的緊張肅穆感降到最低。
“放心吧，這五天我們都在，如果——”紀檸心頓了頓，反握緊了楊荏苒的手，“到時，我們就自己開去合安城。”
紀檸心的話，就像是給了困在迷宮裏的楊荏苒一條備用的後路。
是啊，他們既然能從滿是感染者的蘇城逃出來，一路曆經地震和沙塵暴，順利抵達白雲縣，他們也一定能帶著她一起，順利去到合安城。
更何況，她媽媽說了，五天後，無論結果如何，她一定會回來。
“好，我等她回來。”
……
當晚，外麵又起風了，和之前一樣，沙塵情況不嚴重，但風卻很大。
紀檸心睡得迷迷糊糊之際，隱隱聽到外麵的風聲變得急促而劇烈，像是打著巨大的漩渦，到處肆虐，她聽見有人驚叫的聲音。
她想要睜眼，可身體卻不受控製，怎麽也動不了。
風聲肆虐了很久，很快，她感覺到有什麽在用力拍打房間的門和窗，期間還伴隨著熟悉的可怕嘶吼聲。
她瞬間驚醒，窗外，是一片紅光，原本寂靜的鎮子此刻到處都是慘叫聲。
她光著腳衝到窗前，外麵的世界已經成為了一片火海，到處都是衝天的火光，狂風助長了火勢，從最遠處的房屋，到近處的田地和樹林，一切都在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