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白梅娘子)分裂
這樣大的事情,夏寶珠本來是覺得她一個人沒有辦法做決定。
她自認為自己並不是個心懷大義的人,送證據去京城那種地方,一路上還有各方麵的追兵,捎帶想想都知道是十死無生的情況。
夏寶珠雖然堅持這個世界上是有正義的,也心底裏是擁護公平和真相的。
但她同樣也不想死。
“承愉,這件事我們先不急,”夏寶珠率先開了口,“你先藏起來養好病,避過這陣風頭了再從長計議如何?”
“姐姐不可。”
誰也沒想到第一個反對夏寶珠提議的人會是唐青柳。
唐青柳此時思路無比清楚,這件事宜快不宜拖:“姐姐,那些追兵來得這麽快,時間久了不知道還會來多少,承愉在這裏不安全,我們也並不能完美地保護起她。”
他的話在理,夏寶珠沉默了。她沒有經曆過追殺,也不曾在江湖上行走,那些追兵她便想當然地覺得唐青柳他們一定能解決好。
可是他們也是人,總有百密一疏的時候。夏寶珠不想死,在這裏駐守的唐門弟子當然也不想。可一旦追兵過來,雙方交起手,那就不是說得準的了。
夏寶珠做了幾個深呼吸,她在心裏告訴自己,青柳是對的,這件事還真是宜動作迅速。
下定決心後的她第一時間安排了起來:“兩位前輩,我不在的時候我家的人就交給你們了。”
不等聽到這話的人反應,她又看向唐青柳:“青柳,你選幾個身手好的,擅長易容的,假扮成承愉的樣子,我們兵分三路上京。他們引開追兵,我倆走小路,隱蔽。”
最後她看向了承愉:“事情緊急,我就不回去同大哥他們告別了。”
“大姐!”夏承愉看出自己大姐心裏是存了可能會死的心在,她有些著急地說道:“此事是我惹出來的,要去也是我……”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夏寶珠微笑著說道,“後麵這種危險的事還是大姐來吧。若大姐一去不回,來年做個衣冠塚就好。”
說完她從唐青柳微微頷首,示意對方去選人。
唐迎第一個舉手:“哎!算我一個!老子弟弟叫他們傷成這樣,不多殺幾個我出不了這口氣!”
唐青柳笑著捶了一下他的肩:“曉得了。”
不等夏承愉提出反對意見,夏寶珠繼續問道:“賬本上的內容你都記得?”
“記得。”
“那就好,若我和青柳失敗了,估計你們會安全一段時間,”夏寶珠的目光轉向一旁的唐綠雁和唐銜葉,“到時候你們就去蜀地躲起來,等安全了再想辦法將這份證據交出去。”
“徒弟媳婦,”唐銜葉主動說道,“這邊交給老頭子和他的師門就行,老身同你和青柳一起去。”
夏寶珠拒絕了:“前輩,三個人的目標就有些大了,我信得過青柳的身手。”
“這不是信不信得過的問題,”唐銜葉輕歎一口氣,“他沒殺過人,這時候心軟可是大忌。”
剛拿了名單過來挑人的唐青柳一聽這話,雖然知道自己師娘說的是對的,但他還是嘴硬道:“才不是,我可以的!”
他們這邊在商量路線的同時,另一方也沒閑著。
在沒有等到派出去的殺手和刺客回來的領頭——金雲華,當即知道了事情的不對勁。他第一時間找到了江家江方思。
剛一見麵他就說了自己的懷疑,江方思明白此事的重要性,若不處理好,連帶著多少家都要完蛋。
他將金雲華拉到一旁低聲問道:“你確定夏承愉回來了?就藏在夏寶珠那兒?”
“絕對,”金雲華微微點頭,“否則我派出去的人早該回來了。”
“知道了,我這就去衙門叫人,”江方思眼神陰冷,“就算他們再厲害,也不會同衙門的人動手。到時候抓了夏承愉進大牢,叫她神不知鬼不覺地死在裏麵不成問題。”
“那就辛苦了江公子了。”
說完這些的江方思一扭頭,便看見了站在離自己不遠房間大門那兒的夏承嫻。
此時的夏承嫻眼裏滿是失望,她就那麽站在那兒靜靜望著江方思,一言不發。
“你在這兒做什麽?”江方思不喜歡她的眼神,故而問話的時候也沒有看她,隻有些不耐煩地說:“夏文清也真是,說了會看好你的……”
“你又要去害人了?是嗎?”夏承嫻的指甲掐進了手心裏。
江方思很不悅地揮揮手:“走開,回你的房間去。”
“方思哥哥,收手吧,”夏承嫻滿眼悲哀,“我哥哥已經沒救了……求你別……”
“別什麽?”江方思瞪著她,“我現在淪落的這一切還不都是因為你大姐!是他們逼我的!”
“他們沒有逼你!是你自己!”夏承嫻聲音裏帶上了點哭腔,“我們好好過日子不行嗎?你為什麽要幫那些人做事?為什麽啊……”
江方思沉默了。
他出身高,又是家裏的獨子。可以說從小到大他都是整個家族的寵兒。因此不管他做了什麽,都有人給他收拾幹淨;不管他說了什麽,也都有人奉承。
也是因為這樣,他活的自信順遂,漸漸也變得高傲起來。
與之相對的是,作為將來繼承家業之人,家裏長輩對他管教也多,幾乎是把振興家族的擔子全壓在了他肩膀上。
對這件事,他心理負擔很重,覺得如果自己不做出一番事業來是對不起家裏長輩的栽培,為此他很有壓力。
所以他瘋狂地喜歡上了看話本,他向往自己想象中的那個自由的江湖,決心出去闖**。
可是江方思不知道的是,想象和現實往往是有著天差地別的不同的。
剛離開家的那段時光,他過得自由又快樂,可很快,他就發現了,外麵的世界跟想象中完全不同,它是殘酷無情的。
因為自己本身就不怎麽愛學習,所以文學素養上,他屬於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狀態。
同樣情況的,還有他的武功,因為在家教他的那些師傅根本不敢對他下重手,所以總是讓著他,這就讓他對自己的情況並不了解,他天真的以為自己很厲害,可真到了外麵,他也就是個半吊子。
在經曆多次被騙、被冤枉後,江方思才意識到,行走江湖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而他自己沒了家裏的庇護,什麽都不是。
得知真相總是會令人深受打擊的,江方思為此變得有些頹廢起來。
這種時候若是有個人拉他一把,興許他還能重振旗鼓。可是拉他的人偏偏是往另一個方向拉的。
他在酒樓買醉的時候,結識了當時還是知州的陳家,陳家公子陳禮鵬。
陳禮鵬這個人,是個性格懦弱花言巧語之人,他好色但又不喜歡別人這麽說,所以總是裝得十分清高。
可他本身又是個不學無術,十分懼內的家夥。
陳家曾經在史將軍麾下做過事,因此可以說得上是史將軍一手提拔上來的。也是因為這層原因,陳、史兩家走得很近。
陳禮鵬見當時的江方思頹唐,便帶著他花天酒地,結交了不少達官貴人。
史家知道江家祖上是真的皇親國戚,於是想要拉對方上船,增加己方的籌碼。
他們便設下計謀,讓江方思以為自己喝醉後誤殺了一名戲子,將江方思的把柄拿在了手裏。
自此江家和知州的關係更加緊密,也相當於倒向了將軍方。
發覺自己被利用上當受騙的江方思隻覺得心裏憋屈,於是便回到攔江鎮後。
此時的江方思已經厭倦了那些腥風血雨、爾虞我詐,他想要安穩地過完餘生了。
可他回來後突然發現,從未離開過攔江鎮的夏寶珠此時已經在江湖上獲得了不小的名氣。江方思的第一想法便是,他還可以同夏寶珠成親,也算是了了自己想名揚四海的心願。
然而江家早就同夏寶珠退婚了,這件事當時江母還寫過信給他,隻不過那會兒的江方思出門在外,正是春風得意之時,他根本就沒仔細看那封信。
或者說他看了,但根本不在意。
因為他本身就很討厭這樁被安排的婚事。
但現在不一樣了,夏寶珠身上有他想要的東西,他自然是想拿回來的。可他太自信了,他自信到會覺得隻要自己回頭對方肯定還會在原地等著自己。
江方思當然有這個自信的本事,他出身那麽好,確實不知道有多少人排隊想要嫁給他。
但他同樣也錯得離譜。
夏寶珠從小到大一個人摸爬滾打這麽多年,她從來不是一個會在原地等著什麽的人。所以她和唐青柳戀愛並確定關係了,兩個人的感情也在日日相處中變得穩固又堅定。
很自然地,求複合這件事,江方思被夏寶珠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更教他難以接受的是,唐青柳是個真正的行走江湖的武林高手,他在對方麵前甚至過不了兩招。
憑什麽他苦苦追求的東西別人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得到?
憑什麽得到這些東西的人還是出身完全不如自己的人?
憑什麽呢!
他憤怒、妒忌、又不甘心。
這團火一直在他心裏燃燒著,幾乎將他整個人都要吞噬了。
更讓他難以接受的是,因為出門在外闖**,他花天酒地的事情也通過一些和他一起浪**的公子哥在上層傳了開。
江家江方思這個人,一下子就從眾多貴族小姐的談婚論嫁名單中被剔除了。
為著這些事,他的父母操碎了心。最後沒有辦法,隻有夏家還是盟友,又出身地位好拿捏。更重要的是,夏家已經同史將軍搭上了鉤,他們是利益共同體。
但很顯然,夏寶珠是不可能的了。江方思便在父母的安排下,娶了夏承嫻。
他並不喜歡夏承嫻,對方和那些他見慣了的小姐們沒有什麽區別。可夏承嫻對他卻是相當的在意。江方思知道這一點,但他不在意。也是因為他的不在意,才叫夏承嫻格外痛苦。
“方思哥哥,收手吧,”夏承嫻哀求道,“你這樣下去會毀了你自己的。”
可如今的江方思哪裏聽得進去這些話,他冷冷地看著夏承嫻,說道:“晚了,從我家知道前知縣殺良冒功沒有阻止、從我第一次和陳禮鵬接觸開始……林林總總,都太遲了。”
夏承嫻看著離開的江方思,他的背影削瘦又蕭瑟,她知道自己是攔不住對方了。
就像當時自己想阻止他故意幫陳禮鵬追夏承愉那件事一樣,她的話從來都是最沒有分量的那一個。
平心而論,她也妒忌和討厭過夏寶珠,對方身上的生命力和寬宏大量都是她所沒有的。而且自己父親死在大牢這件事也一直紮在她的心裏,她不自覺地就將夏家的逐漸敗落這件事怪在了夏寶珠身上。
但夏承嫻也明白,很多事情並不是夏寶珠的錯,最起碼她的妹妹夏承愉是無辜的。
所以當她聽說陳禮鵬想要夏承愉這件事的時候,她反對了。但她失敗了。
不僅如此,在夏承愉出嫁那天她還被江方思逼著去看了眼婚禮。那會兒的她很想上前說些什麽,可是她被攔住了。
如今他們自食其果,被夏承愉拿住了把柄。知道這件事後的夏承嫻不得不承認,自己心裏其實是暗喜的。
那些藏在暗處作威作福的人,原來也有害怕的時候。
可是如今,自己的丈夫卻還是要一意孤行、助紂為虐,夏承愉自覺這樣不行。
她撫摸著小腹,如今自己身上已經有了新的一條命,她絕不能陪這些人自尋死路。
想到這裏,夏承嫻的眼神堅定起來,在江方思即將離開這個院子的時候,她叫住了對方:“江方思,你先等等。”
“還有什麽……”
“我們和離,”夏承嫻從袖子裏拿出了自己擬好已久的和離書,“你隻要簽個字就好。”
江方思沒想到她會突然提這麽個要求:“你在說什麽?”
“我說和離,江方思,我勸不了你,”夏承嫻垂下眼眸,“我知道你也並不喜歡我,方思哥哥,我們放過彼此吧。”
江方思看了眼和離書,又看了眼夏承嫻。這個膽小的女孩在今天倒是令他刮目相看了一番:“你想好了?”
“嗯,”夏承嫻堅定地說道,“想好了,方思哥哥,我們好聚好散吧。”
此時惦記著找到賬本下落的江方思也確實無意再同夏承嫻糾纏下去,他叫人取了筆墨來順手就簽下了那份和離書。
等江方思簽了字離開後,夏承嫻立馬吩咐和自己從小一起長大的女仆道:“備車,我們要離開這裏了。”
很快,一輛離開攔江鎮的馬車就從江府的側門走了出去。
臨行前夏承嫻忽然讓車夫帶自己去了一趟無事客棧,她心如擂鼓,將江家即將對這裏出手的事告知了夏寶珠等人。
離開攔江鎮的時候,小女仆不解地問她:“夫人,您為什麽要同對方說這些呀?您不是一向不喜歡夏寶珠的嗎?”
“我不喜歡夏寶珠,並不意味著我可以對害人的事情熟視無睹,”夏承愉撩開車窗簾子望了一眼在身後遠去的攔江鎮,“更何況,血濃於書,我們終究都姓夏……這也是我替我父兄,唯一能做的贖罪之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