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案三)證詞(五)
束清暉的屍體就停放在望江客棧裏,將他抬入棺材的時候,唐青柳還放了許多冰塊,加之如今是冬天,他又才去世沒多久,因此看起來如同還活著一般。
劉夫人昏迷了整整一夜,第二天一早她就去看了自己兒子的屍體。此時僅過了一晚,這位前輩的一頭青絲就變得花白了。她怔怔地看了束清暉的臉許久。
“青柳,”許久,劉夫人才囁嚅著開了口,“能同我說說我兒究竟是怎麽遇害的嗎?”
唐青柳本不想說出來以免劉夫人更加傷心,可看著這位傷心的母親,他沒有辦法拒絕劉夫人提出的任何要求。於是他仔仔細細地將事情經過都同劉夫人講了一遍。
在一旁同樣又聽了一遍經過的夏寶珠則似乎想到了什麽,她輕手輕腳的退了出去,隨即進了那間包廂。不多時唐青柳也跟了出來,他說:“婷姨想單獨同清暉兄說說話,姐姐,你來包廂做什麽?”
“我覺得自己好像想錯了一些什麽,”夏寶珠的眉頭擰成了一團,“我昨天在束清暉遇害的房間裏搜索了很久,然而什麽都沒有發現。直到剛剛我才想到一個問題,案發現場未必是最初的開始,我可能在包廂裏遺漏了些什麽。”
夏寶珠平靜而熟練地檢查起包廂來。她蹲在地上一寸一寸地仔細檢查著地板;又挪開桌椅板凳,快速地檢查了一些擺件器物;檢查了每一扇窗子和靠牆的屏風,還檢查了那扇被固定的屏風到後麵牆麵的距離。最後,她的注意力被兩處地方吸引住了——一個是靠窗的香爐,裏麵的香灰透出點點香甜,她回憶了一番當時的座位排序後,收集了一些香灰用手帕包好;另一處叫她十分在意的地方則是另一處有窗的牆壁,離窗框不遠的下方有一處橫著的磕痕,痕跡高度和桌麵齊平,隻有挪開了桌子才能看到。
將香灰交給唐青柳後,夏寶珠先是吩咐他一會兒拿去多問幾個大夫,看看這裏麵究竟是什麽。隨即她又詢問起了昨天唐青柳同胡小二的問話來。
聽著聽著,夏寶珠的眉頭皺得越發緊了。她抬了抬手,叫唐青柳停了下來。
“是有什麽問題嗎?”唐青柳見狀趕緊問道。
夏寶珠露出了十分嚴肅的表情,她的語氣有些猶豫:“他說‘大廳離包廂不算遠,有動靜我肯定能聽見的。真的是除了你們幾位客人外,我什麽也沒聽見’對嗎?”唐青柳十分肯定地點頭。接著,夏寶珠歎了口氣,“這說法,倒是有點微妙啊。”
她忽然想到了什麽,問唐青柳:“他說這些話時,是什麽表情?”
唐青柳一愣,隨後回憶道:“沒什麽表情吧?就是那會兒金雲鴦剛好要走,我們都看了門外一眼。”
“然後呢?”
“然後他就說了那番話,還看了胡老板一眼,胡老板也證實了他說的是真的了。”
“這樣啊,”夏寶珠站了起來,“我得去問問胡小二,有些事得確定一下。”
“這個點他應該在家,我和你一塊兒去。”唐青柳說。
他們同劉夫人說了聲後,便匆匆忙忙地往胡小二家裏趕去。
胡小二的家離望江客棧兩條街遠,這也是條老街,隻不過離主幹道和碼頭都太遠,商家們也早都搬走了。因此這裏顯得十分蕭條。
一間修了矮牆看起來被打理得不錯的小屋便是胡小二的家了。兩人走過去後,夏寶珠敲了敲院門,叫他們沒想到的是院門居然在她這麽個輕微的動作下開了一條縫,顯然是沒鎖。
夏寶珠同唐青柳對視一眼,兩人心裏都生出些不好的預感來。
唐青柳率先走到前麵推開了院門,裏麵靜悄悄的,隻有幾隻雞蹲在雞窩裏,也不怕生。
“胡小二?你在家嗎?”夏寶珠試探地出聲,可依舊沒人回應。
“會不會是出門了?”唐青柳問道。
“不知道啊,我沒聽說胡小二有除望江客棧外的工作啊?”夏寶珠說,“再說了,哪有出門不鎖門的呢?他應該就在附近吧?”
唐青柳也不糾結,直接三步並作兩步走上前去敲正屋的大門。他這才發現正屋的大門也沒鎖,一進去他就看到了地上碎著一個茶杯。這下子唐青柳心裏有了些不好的猜測:這胡小二該不會是遭了賊出事了吧?
“姐姐,你先往後稍稍,去院子裏等我搜尋一番了再進來。我看這胡小二家裏怕不是進賊了,”唐青柳對夏寶珠說,“院門沒鎖,大門也沒鎖,這裏離山上又近,街也比較荒,搞不好會有歹人躲在這裏。”
“那你小心些。”夏寶珠
“放心吧姐姐,我的身手你還信不過嗎?”唐青柳抽出了腰後別著的短刀。
“真該死,”他小聲嘟囔著,“這些賊怎麽偏偏就盯上胡小二了?可千萬別有事啊,這可是重要的證人啊……”
找完了整個客廳,唐青柳都沒有發現胡小二的蹤跡。更讓他奇怪的是,除了那個打碎的杯子外,廳堂裏其他地方都十分整潔,看起來又並不像是遭了賊。
出來後唐青柳沉思著說:“姐姐,你說這胡小二會去哪兒呢?他是不是嫌我們問得煩了,故意躲起來了?”
“廂房還沒搜呢,我們先去那裏看看。”夏寶珠建議道。
“哎呀,”唐青柳煩躁地抓了抓頭發,“我們還不是想快點抓到凶手了,他們也好開業嘛!昨天他回答的時候就很不耐煩,今天更是人也找不見了。這青天白日的,他能躲哪兒去?”說完他又看向夏寶珠,“姐姐,他該不會是跑到山裏去了吧?”
“那倒也不至於,區區幾個問題而已,”夏寶珠否定了唐青柳的猜測,“就算是官府查案,也免不了一遍又一遍的過堂和詢問。胡小二不至於為這點小事就躲著我們不見。”
“說得也是,是我太著急了。那我們先去看看他睡覺的廂房吧,”唐青柳猜測,“昨兒個金雲鴦給了他錢,也有可能是拿了錢去喝酒了,這會兒還醉著呢。”
他領著夏寶珠走向左邊的廂房。夏寶珠跟在他身後,再敲了兩下門後,他們打開門走了進去。
胡小二的工作是把客人伺候好,有時候還需要幫著打雜的夥計收拾房間,胡老板也說過他是個收拾東西收拾得井井有條的夥計。可很顯然,他卻懶得收拾自己的東西。
一進房門,兩人都聞到了一股房間悶了很久的黴味,地上和椅子上也都七零八落地堆了些衣物;衣櫃門就那麽敞開著,裏麵的衣服落了下來,幾乎快垂到地上了了;幾雙鞋子則橫七豎八的倒在地上。
夏寶珠忍住心裏那點介懷,先走到放了臉盆的桌前,她看見桌上的水漬和灰塵,表情明顯有些嫌棄。而唐青柳則走到衣櫃前蹲下後認真地檢查了起來。
沒發現衣櫃裏有什麽問題,唐青柳便準備起身,這時,他一扭頭就看到了好幾雙放在床前麵地板上的靴子,有冬靴也有夏鞋。而其中一隻灰色的布鞋引起了唐青柳的注意。他意識到那是昨天胡小二穿著的鞋子,而現在隻看到了一隻,且正鞋底對著自己的方向。最讓他在意的則是那隻鞋子的擺放的角度,它看起來似乎有些不對勁,沒有落地而且都快懸空了。顯然是被什麽架住了。
他趕緊挪過去,趴下去看那隻鞋。忽然,唐青柳就和一雙睜著的眼睛對上了,他下了一大跳,大叫起來。
夏寶珠趕緊轉過身:“怎麽了青柳!你沒事吧?是……發現什麽了嗎?”
唐青柳擺了一張臉:“胡小二、他就在這兒——就在床底下……”
胡小二就側躺在自家臥房床下的地板上。兩人將他從床底下好不容易才拖了出來,夏寶珠用手帕捂住口鼻後俯下身簡單看了看。
唐青柳則蹲在一旁,他看著胡小二死不瞑目的眼睛和身上的傷口。盡管他不參與唐門的殺人任務,但對於傷口的成因他還是很熟悉的:“死亡時間我不確定,還得請夏大哥來鑒定一下。致命傷也在胸口,是一刀刺中心髒的。應該是當場就死了。其他的傷口說明他進行過一定程度的防禦,表情很痛苦,走得很不安祥。”
“是的。”夏寶珠點點頭,不忍心多看,於是別過臉去。
可胡小二那張熟悉的臉上的表情已經深深印在了她腦子裏——他看起來有些吃驚和憤怒,又因傷口而變得扭曲,他雙目圓睜,像是在瞪著那個行凶的人。
唐青柳則慢慢地彎下腰,他看見死者的手指縫裏似乎露出了一些東西。於是他扳開死者的手指將那東西取了出來,細細看去,隻見那是一塊破碎的薄紙片,上麵有一些油墨印上去的花紋和楷書。
“姐姐你看這個。”唐青柳將紙片遞到了夏寶珠的眼前。
“這是,銀票?”夏寶珠看見那小小的楷書上隱隱有半個“錢”字後說道。
“應該是昨天夏寶珠給他的,”唐青柳說道,“搞不好是他突然得了錢炫富,叫賊盯上了,這才引來了殺身之禍。”
夏寶珠沒有回答,隻是又問道:“你再看看他的刀傷,和束公子的刀傷比,如何?”
雖不知道夏寶珠何出此言,但唐青柳還是照做了。他用短劍挑開了胡小二的衣裳,細細觀察起傷口來。忽然,傷口的一個細節叫他心頭一顫,胡小二身上的傷口同束清暉的那個傷口一樣,都是周圍圍了一圈小小的淤青。
“這是怎麽回事?”唐青柳十分震驚,
“之前大哥檢查的時候說,淤青可能是凶手太用力以至於刀柄摁在屍體上才出現的淤青,”夏寶珠說,“當時我就在想,這個凶手得多大的力氣啊。現在看來,是我想差了,造成淤青還有另外一個情況,那就是刀柄和刀身的連接處有凸起的花紋。”
“……清暉兄定情信物的刀柄和刀身連接處上就有花紋,”唐青柳說話都猶豫了,“可那把刀,我明明收起來了啊。”
“既然是定情信物,那自然是有兩把了。”
“姐姐的意思是,胡小二……”唐青柳想到了什麽,有些說不出話了,“可金雲鴦的刀已經沒了啊。她……”
“誰說那是她的刀了?她當時拿的應該是束公子的那把,她自己的則還在自己手上,”夏寶珠苦笑著搖了搖頭,“想來胡小二是知道了點什麽——所以試圖勒索這個凶手。你仔細想想當時他的表現和說的話,‘我當時閉著眼,能看見什麽啊?’之後他又說‘大廳離包廂不算遠,有動靜我肯定能聽見的。真的是除了你們幾位客人外,我什麽也沒聽見。’換一種想法,如果他說的就是真實發生的情況呢?他確實閉著眼睛,但也確實聽到了動靜,他聽見了包廂裏的動靜,也聽見了有人上樓下樓的聲音。可是因為他貪婪,比起真相他更想要錢,所以,凶手就找上門來了——”
“可是清暉兄那會兒,金雲鴦沒有作案時間啊,”唐青柳反駁道,“胡小二的死或許是金雲鴦怕他亂說出去才下的毒手也有可能的啊。”
看著唐青柳不願相信的樣子,夏寶珠也沒有著急,隻是低聲道:“我現在已經想清楚所有的事情了。不過為了準確性,還得先煩勞你把香灰送去檢查完了以後,再請你把他們所有人都叫到望江客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