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劍奇俠傳1

第四章 深夜客來,漫卷一身魔氣

唐雪見在百毒樓中有這麽多驚魂時,景天卻在渝州城西南的青竹林等得焦躁。這一晚上,景天並沒怎麽睡得著。壺蓋早已粘好,然後便數著雄雞的啼叫;好不容易等到了窗戶發白,景天便一骨碌從**爬起來,胡亂洗漱了一下就急急往城外跑!

出了城,乘渡船過了那條橫亙城西南的大河,到了河對岸不用走多遠,便來到那片占地廣大的竹林。從渡頭到竹林有一條小路,這條小路穿過竹林後便蜿蜒入西邊的璧山,消失在連綿的山巒中。

剛到竹林時,景天的心情還不錯。青竹夾道,竹影扶疏,偶爾風來,滿麵清新;立在其中,想一想昨夜那女孩兒的一顰一笑,倒也十分愜意。想起昨晚的對答,有時他都不自覺地笑出來。為什麽會這麽高興?景天理直氣壯地認為,都因為自己馬上就要得到解藥救命。

不過,愉悅的心情並沒能保持太久。站在青竹道上,景天左等右等,也看不見半個人影,甭說唐家堡的小姐,便連過往的樵夫也少。久等不來,景天便有些焦急起來。開始時那點耐心,隨著南邊竹枝間那輪燦爛的日頭越升越高,景天便終於耐不住了。心中那一點的少年情懷,早已拋到九霄雲外,這時景天隻覺得手臂上傷口的酸麻越來越明顯。

“不行,這樣等下去也不是辦法。”景天跟自己說道,“我還是去唐家堡看看吧,說不定那個大小姐貪玩慣了,把約好的事情忘了。”

有了這念頭,景天又等了一會兒,實在見沒人來,眼看就是中午了,便下定決心順著竹蔭小道往西走。他聽人說過,翻過西邊的璧山,就能看到唐家堡。

渝州城西南的璧山,雖然不算太高,但山勢並不和緩。當景天走完了青蒼翠碧的竹林,踏上璧山的山間小路時,也不敢一心二用、東張西望。作為渝州人,景天經常聽說有人在璧山中走時,一個不小心滾落到山路旁邊的山澗裏,之後費力爬上來不說,治療滿身傷痕,便是一筆大開支。而除了山路險要,最近還聽說野樹林中常有妖怪出沒;讓人覺得好笑的是,那些妖怪據說還都是家什成精,什麽燈籠啊、條凳啊、掃帚啊,連米袋子都有——想著這些傳聞,景天情不自禁地笑起來:

“哈!要是我遇見這些妖怪就好了!我屋子裏空空蕩蕩,是要添些家什用具了!”

不過可惜,這一路翻山越嶺,除了跟頭摔了好幾個,妖怪一個也沒遇著!

等翻過了璧山,景天抬起頭看了看天上的日頭,見它已然偏西了。

“這麽晚了啊!希望能趕得及!”見天色不早,景天不敢停留,趕緊朝西北邊那處青牆紅瓦的唐家堡趕去。

說起景天馬上就要拜訪的唐家堡,在渝州稱得上家喻戶曉。唐家堡乃是蜀中唐門重要一支,以善於用毒聞名於世。不用說這小小的渝州城,渝州唐家堡在整個江湖上也是赫赫有名。盛名之下,景天到了唐家堡附近也沒敢貿然走近,而是遠遠地先打量一下,看到有一個身穿黑色武士衫的唐門漢子正站在門口石獅子旁守衛,他這才走過去,想請這位看門弟子跟裏麵通傳一聲。

誰能想到,饒是景天已經這麽小心,結果剛抬腿朝唐家堡大門的方向走了兩步,那守門弟子就大喝一聲:

“站住!幹什麽的?!”

“這位大爺,我是來找人的。我……”還沒等景天恭敬地說完,唐門弟子便橫起三角眼怒叫道:

“找人?就憑你穿成這樣,也配來唐家堡找人?去去去,臭小子,一邊兒玩去!”

“……”景天沒想到這守門弟子竟然如此無禮,頓時臉上有些變色。

“呼……”想起今天有要事相求,景天深吸了一口氣後,還是放鬆剛才暗自攥緊的

拳頭。強壓住火氣,跟這個囂張的弟子平和說道:

“大爺,別急啊,實在是昨日貴堡有一位唐雪見唐小姐,托我修一個茶壺;現在茶壺已修好了,麻煩您能通傳一聲,就說——”

“住口!”這位唐門弟子著實蠻橫,又是截住景天話頭,不耐煩叫道,“我管你什麽茶壺茶碗!想找唐雪見是嗎?不妨告訴你這窮小子,唐雪見這小妮子今早竊取了門中機密,已被逐出唐門了!你要找她,莫非你是同謀?!”

“啊……”唐門弟子這番話,對景天來說實在太過突然!“那個刁蠻大小姐,能偷什麽機密?”一時間景天思緒翻轉,愣在了唐府門前。

“發什麽呆?還不快滾!”那唐門弟子又是一聲怒吼,恐嚇道,“你這窮小子再糾纏不清,小心大爺真把你當同謀抓起來!”

“……”聽得唐門弟子這般恐嚇侮辱,景天幾乎有些忍不住要跟他動手。最後,還是看了看這弟子腰間的佩刀,才默默地走開了。雖然走開,此時的景天,內心已有了完全兩樣的計較。

鬱悶地走了回頭路,翻過了璧山,再回到上午等待少女的青竹林時,已將近黃昏時分了。他今早黎明時熱切盼望升起的日頭,這時候已墜到了璧山之後;山那邊的夕陽映亮了幾縷晚霞,稀稀落落地橫亙於蒼藍的天幕。夕霞折射的餘暉,淡淡地映到了他身邊的青竹林,勉強將彌漫的暮霧照亮。如此的夕林晚景,映在景天的眼簾中,忽然讓他感到有些悲涼。

“唉,多看兩眼吧。說不定明天毒發身亡,就算這樣冷清的景色,也再也看不到啦。”想著這樣的念頭,景天看著這慢慢降臨的夜色,覺得格外的蒼茫。

說起來,景天這個身份卑微的孤兒,還算是頗有追求。無論怎麽艱難卑微的歲月,他也在心中保持著自己的夢想。他隻盼著有一天,也能開個不大不小的當鋪,無論賺錢多少,總好過寄人籬下的日子。為了這個夢想,他找盡一切機會去看書認字、學習珠算。有時放工,他能在城裏私塾的牆角呆一天,就為了聽私塾的先生講四書五經。

不過,學得越多,也讓他變得容易聯想。就好像現在,景天仔細看看遠處的山丘和近處的竹林,其實也和往常的黃昏時分差不多,但這會兒他看看,怎麽看怎麽覺得晚景無限淒涼。

當一臉晦氣的景天回到了永安當,已經是掌燈時分。

剛想悄無聲息地溜回屋子,他卻在當鋪大廳就被那個尖嘴猴腮的趙管事給截住。“麵無四兩肉,尖酸刻薄”,這句相麵的話兒放在這位趙管事的身上,再也恰當不了過。被趙管事截住,景天頓時心裏叫苦,不過臉上卻擺出一副驚慌失措的樣子,誇張地叫道:

“趙爺!可了不得了,外麵在鬧妖怪啊!都傳開了,您還不知道呐?!我……我差一點就沒命了!”

景天這話也非完全胡說,因為這些天確實傳言紛紛,到處都傳有妖怪鬧事吃人。不過,即使說出差點沒命的話來,卻也絲毫沒能博得趙管事同情。他撮著牙花子,吊起三角眼斜著看了看景天,陰陽怪氣說道:“差點沒命嗎?那你怎麽活著回來了,看來你本事不小嘛,都趕上那些蜀山的仙人道士了。”

“咳咳,那哪能呢?趙爺,您可千萬別以為我偷懶,我確實是去外邊打聽了一圈,真地是到處妖怪橫行。您老經驗豐富,一定知道這消息對我們永安當有多重要……”

“那倒是。”趙管事被景天不著痕跡地奉承了一句,十分受用,滔滔說道,“妖怪出沒,城裏的膽小鬼們一定都商量著逃難。這當口他們肯定急著變賣家當,我們正好敲他們一筆……咦?你說什麽呐!”

趙管事突然醒悟過來,拿手裏的小秤杆子敲了景

天的頭一記,沒好氣地道:“小兔崽子!你胡咧咧個啥?乾坤朗朗哪來什麽妖怪?都是那些膽小如鼠的渝州人編出來的,想偷懶不出門做事罷。你還不給我快滾——”說到這兒,趙管事忽然好似想起什麽,改口道,“先別滾,你還是把大門門板裝上,咱今個兒早點打烊!”

“好嘞!”景天才轉身往大門那兒走,手腳麻利地搬過門板,將鋪子當街的大門給關嚴實。關好門,景天轉身回來,也不想跟趙管事多廢話,低著頭準備去廚房裏尋倆饅頭,就著涼水吃了充饑。那趙管事卻看著他嘿嘿冷笑,嘴角不停扯動,顯然還想再挖苦揶揄他幾句——畢竟這麽多年來,欺負辱罵這個寄人籬下的孤兒,已經成了他趙大管事的一大人生樂趣!

“小子,你——”正當趙管事終於想到新的羞辱創意,開口才說了一句,就聽得門那邊“喀嚓”的一聲巨響!

“啊呀!有妖怪!”趙管事正要往桌下躲,卻聽得一個不帶任何感情的凜冽話語,正在大門那邊驀然響起:

“當劍。”

趙管事和景天嚇了一大跳,同時回頭一看,卻見一個身材高大的黑袍怪客正走進屋來,手中拿著一把怪模怪樣的紫刃闊劍。當然對於趙管事來說,這些都不是重點;他眼睛在這怪客身上溜了一圈,便定格在這人身背後地上的幾爿破裂門板。

“什麽賤啊貴的!沒看關門了嘛!這門你怎麽賠?”雖然這不速之客滿身煞氣,但趙管事可是個要錢不要命的主。當即他把挖苦揶揄景天練就的本事,用在了眼前這人身上。

“……”那黑袍男子也不說話,直把手中小半扇門板一樣的闊劍往地上一頓,霎時火星四濺!趙管事被嚇了一跳,拿眼一瞧,卻見那劍拄之處的堅硬石磚上,已是裂紋無數!

“哎喲大爺!您可別著急啊,小人這就跟您當!”

到這時趙管事終於意識到自己今晚碰到個大麻煩,頓時那張本就狹小的瘦臉上皺紋擠成一團,滿臉諂笑,急聲召喚景天:“阿天!快,快!給這位大爺寫當票……阿天?!”

趙管事叫了幾聲見沒人搭茬,回頭一看,卻鼻子都差點沒氣歪:平時機靈無比、搗蛋在行的小後生,這緊要關頭卻像隻呆頭鵝一樣,隻管怔怔地看著這位客人!

“阿天!阿天!你出什麽神?”

看似狡黠多智的趙管事並不知道,此時這位呆若木雞的少年,卻與他不同。景天此刻在這位怪客身上,嗅到無比凜烈奇特的氣息!

破門而入的怪人,麵容英俊不凡,尤其是身材顯得十分高大。隻不過,和一般個子高的人不同,這人站在麵前,就像一座高山;那氣勢巍峨,雄峻,凜然,給人以泰山壓頂般的壓迫感。他身上裹著的那團黑色袍服,無風自動,讓他大部分身軀都隱藏在身後門外淒迷的夜色中。這身黑袍,穿在這個男子身上,就好像一團黑暗的烏雲,遮住絕大部分山體,使它顯得不那麽盛氣凜然;或者又像是一隻漆黑的劍鞘,盛住了一口絕世的利劍,使它顯得不那麽鋒芒畢露。

如果說這一切都讓景天感到這人高峻沉穩、深不可測,但再看他滿頭飛揚的暗棕色發絲和雪白額間一朵鮮紅跳躍的烈焰火紋,卻又讓景天覺得,自己在無邊無垠的深沉與蒼茫中,還嗅到了一絲性烈如火、猶如雄獅般暴躁的陽剛氣息。

“怎麽會這樣……世間有這樣的怪人嗎?”明明隻是一個英風爽朗、沉默寡言的青年男子,怎麽自己會從他身上看出這些猶如冰與火不相容的奇異感覺呢?一時少年陷入了罕見的迷思之中……

“哼!”

景天陷入呆滯,那男子看到他這樣子,卻冷哼一聲,眉毛微微一揚,流露出一絲不屑的神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