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悲情淚憶,幽心人似蘭花
安葬好精精,眾人便離開了古藤林。雖然大家都與精精相識很短,但忽遭生離死別,倒好像告別一位老友。一個鮮活的生命,就這樣埋身黃土,一想到這個,大家的心情都十分沉重。
想著還要救人,一回到了安寧村,大家就立即趕往萬玉枝家裏。萬玉枝現在正在床邊看護丈夫,心中忐忑不安;不過唐雪見還沒進門,就嚷嚷出萬玉枝期盼的那個消息:
“我們找回土靈珠了!”
一句話,就讓萬玉枝喜出望外!她站起身,在床邊不停地搓手轉圈,連聲說:“太謝謝了!太謝謝了!這……這讓我說什麽才好呢?”
“客氣話兒不必說。”紫萱麵含微笑,擺手說道,“還是先救高大哥要緊。土靈珠的靈力,你應該運用不全,我來幫你一起施為!”
“謝謝!”萬玉枝感激涕零,“真是遇到好人啦!我們這就開始?”
“嗯。”紫萱答應一聲,卻沒動地方,隻是轉過臉來對景天、唐雪見幾人,柔聲說道,“你們幾個,先到後麵休息一下。”
“咦?”正在興頭上的唐家大小姐疑惑道,“我們不說話,就在一邊看看,也不行嗎?”
“不行。”紫萱神態堅決,擺了擺手道,“這是人命關天的事情,一點都不能打擾!”
“……好吧!”雪見無法,隻得跟景天、龍葵一起離開房間,去後麵廂房等待消息。
等待的時間顯得格外漫長,尤其是景天,抓耳撓腮,心裏著急,也不知那位高詠大哥能不能就此徹底治愈。翹首盼望之下,大約半柱香的功夫之後,終於看見紫萱從萬玉枝夫婦的臥室中出來。景天見狀,頭一個迎上去問道:“紫萱姐,都已經好了嗎?”
紫萱看起來有些神思困頓,輕輕地應了一聲:“嗯。”
一聲應答,就好像狂風吹散了滿天烏雲!景天幾人齊聲歡呼,便衝進了臥房裏。果不其然,那本來已經土化的高詠已重新變得鮮活;他現在正半倚在床頭,睜著眼睛看著大家。雖然神形還有些憔悴,但明顯感覺出他身軀中那種生機勃勃的感覺。
見高詠起死回生,景天等人固然欣喜,那萬玉枝更是感動得熱淚盈眶,倚靠在丈夫的身邊哭個不停!
良久之後,哭聲歇住,萬玉枝站起身來,擦了擦眼睛,含著淚跟大家笑言:“太感謝了……真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你們在這裏多住幾天吧!”
紫萱擺了擺手,說道:“舉手之勞,不足掛齒。我們有急事,不宜久留。不過……”她看了景天、雪見他們一眼,想了想道,“不過我們再呆一天吧,一來高大哥新愈,我等再多呆一刻,免得有什麽異常和反複;二來昨晚一夜未眠,確實勞頓,便再擾一晚,明早再走。不知可否?”
“當然好!當然好”萬玉枝開心道,“你們在這裏想住多久都可以,何況隻是一天!”
“好!”紫萱幹脆地答應。然後她好像想起一件事,撫辮思忖片刻,便說道:“高夫人,方才我已叮囑,隻要用我教你的辦法,每天施法,便可保住你丈夫的性命。這顆土靈珠和這本《東華土隱》仙術書,你都用不到了。”
紫萱神情十分認真:“恕我直言,高夫人您法力低微,這些乃是人間至寶,留在你身邊會被妖魔覬覦,反會給你們招來禍患,不如就交給我們帶走,可以嗎?正巧我們也需要這顆土靈珠,正有大用!”
“沒說的!諸位都是我恩公,別說這身外之物,你們救好了我的高郎,就算把我這條拿去又何妨?”長相柔美的萬玉枝,性格卻是十分爽快,聽了紫萱之言,立即將土靈珠和《東華土隱》雙手奉上。
“咦,對了,”萬玉枝好像忽然想起什麽,問紫萱道,“玉枝鬥膽問一句,我相公他能不能煉這本《東華土隱》中的仙術?若是可以,我平時可以教他,也好強身健體。”
“不行!”紫萱搖頭,斷然說道,“他是凡人,你其實本是地仙之體,二者體質完全不同。如果我沒有看錯,這本《東華土隱》應來自海外仙山方諸山,正是東華帝君一係之物。東華帝君號稱‘地仙之祖’,從他那一脈傳下的仙術,你這地仙之體修煉自然有益無害;不過對高大哥而言,若要強練仙術,非但不能成功,而且很可能走火入魔,送了性命!”
“哦,原來這樣啊,知道了!”萬玉枝雖然有些失望,但絕對相信紫萱所言。
“不僅如此,”秀麗的苗女神色變得更加嚴肅,“你也不要傳授給任何人,更不
能隨意顯示仙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若泄露炫技,轉眼便有不測之禍,知道嗎?”
“知道了……”雖然萬玉枝是地仙之體,但就現在而言,說到底也不過是個深愛丈夫的善良村婦。對於紫萱所說道理,她似懂非懂;不過就算完全不懂又怎麽樣?經曆剛才的房中救人施術,她已經深深地被這位奇特的女子折服。
沉默片刻,萬玉枝忽然想到一個很重要的問題,便趕忙問紫萱道:“您說我是地仙之體?您怎麽知道的啊?”
“……”和剛才諄諄教誨不同,對於萬玉枝這個問題,紫萱默然以對。
見了紫萱這樣反應,萬玉枝才發覺自己問了一個有點愚蠢的問題。想起剛才房中這靚麗女子現出的神跡,萬玉枝不由得喃喃自語:
“……我曉得了,我曉得了,以恩公之能,什麽會不曉得呢……”
看著她們二人這一番對答,唐雪見和龍葵在一邊聽著,還不覺得有什麽;但景天比這二女通曉世情多了,雖然身為男子,但對有些微妙的細節更加地警覺和**。剛才這般聽下來,他心裏忽然升起個念頭:
“紫萱姐姐剛才、真的是為了不被打擾才不讓我們在旁邊觀看的嗎?”
想到這個,他有點衝動地直接想問;不過正在這時,那苗女卻恰巧微笑著將一物遞給他,用無比甜美溫柔的嗓音說道:
“小天,這仙術書姐姐用不著,給你!”
“謝謝。”景天接過《東華土隱》,看了一眼紫萱,望見她臉上甜美溫婉的笑容,便終究把這個疑問埋在了心底。
昨夜這一場周折,大家確實都已精疲力竭。這一天白天,景天幾人最多偶爾在安寧村中閑走,大多數時候,還是在房間中寧神靜息。到了入夜,景天在房中安歇,那不用太多睡眠的龍葵妹妹卻到他房間裏來,為他縫補昨夜在古藤林中掛壞的衣服。
天地一隅,蜀山腳下,此時這小小的鬥室中,青燈如豆。景天半躺於竹篾枕席,暫時未能入睡;他看一會兒天花板,呆呆地研究上麵被雨水浸透形成的紋路,有時又瞅瞅窗前桌案旁的那個少女。昏黃的油燈前,美玉無瑕的清麗少女,將衣服的**對著燈光,認真地穿針走線,專心致誌。燈火搖曳,少女嬌俏的身影映在了軒窗,忽短忽長;那種專心做事時獨有的神采,讓這個清冷而靜美的少女,顯得格外動人。在景天的眼中,不知是否燈光映襯,抑或自己睡眼朦朧,總之這會兒龍葵整個人,都好像籠罩在一種溫婉賢淑的光輝裏……
簡陋的鄉村陋室,昏暗的燭台燈光,瑣碎的針線活兒,正與燈前這位清雅高貴的少女形成一種奇異鮮明的對比。一種溫馨的氣氛,正在景天的內心裏悄悄地蔓延……
就這般靜靜地看了一陣,景天終於忍不住,跟少女搭話:“小葵,你……到底是劍裏的仙靈,還是什麽薑國的公主?我是說,不管是哪一個,你怎麽會這麽熟悉針黹女紅啊!”
“哥哥,你沒睡著呀?”聽到景天問話,燈下專心縫補的少女抬起頭,望了他這邊一眼,甜甜地一笑,有些撒嬌地說道,“哥哥,你怎麽還不信呢?小葵就是春秋戰國時的薑國公主,哥哥的前世就是小葵的哥哥,薑國的王子。”
“真的是這樣嗎?”可能是因為這些天見過太多神神鬼鬼的事情,景天心裏有種奇怪的感覺:自己就快接受龍葵口中這個荒誕無比的說法啦!
“是真的啊!”那邊龍葵堅定不移。
“那……薑國的事情,要不說給我聽聽?我還什麽都不知道呢。”景天忽然有些好奇。
“嗯……”燈火映照中,龍葵一邊補綴衣服,一邊靜靜地敘說往事,“那時候,哥哥你大我五歲,常常陪我玩。後來,父王病了,楊國入侵,你白天幫父王處理政事,晚上拚命練劍,就很少和我在一起了。你說你要練好劍術,萬一兵危不能保黎民,尚可護得我與父王周全。”
“難怪!”景天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怪不得我現在劍術進展神速,隻因前生就是高手!後來呢?”
“後來,我們的國都被圍,你不顧祖規打開曆代相傳的魔劍手卷,招集方士鑄造魔劍,想靠魔劍之力解困。”龍葵敘說依舊平靜,隻是語調裏已帶了悲傷。
“魔劍?”景天驚訝,一指倚在牆邊的紫色闊劍,說道,“就是這個嗎?它有那麽大作用啊,我怎麽沒看出來。”
龍葵搖了搖頭,憂鬱地說道:“因為它並沒有鑄造完成。根據記載,
它可以將人的怨氣變成自己的靈力,越是有仇恨、有戰意,它的威力越大。若大家平平和和,它便沒有半點威力……”
“原來是這樣!要怎樣才能鑄造完成呢?”經曆幾次生死絕境,景天對力量已有強烈的渴望和追求。
“已經不可能完成了……如果節氣、時序、天象配合,並且沒有中斷,還能鑄成。可惜還未等到劍完全鑄成,城就破了……你……還有父王……就……”
本來平靜的少女,說到這裏,忽然大慟……她香肩聳動,抽抽噎噎,柔弱的嬌軀不停地顫動。
“……好了好了,不要傷心了,”見龍葵如此,景天便知當日一定發生了十分慘痛的事情。他有些後悔提起這個話頭。看了看龍葵,景天從來沒有這般憐愛地說道:“小葵妹妹,哥哥現在不是好好地在你身邊嗎?”
可是這樣的安慰,毫無作用,陷入血色回憶的少女難以自持。她的小臉上,淚水肆意橫流。
見這情形,景天趕忙翻身而起,過來扶住少女香肩,想讓她早點從悲傷中走出來。柔弱的龍葵,便倚靠到自己最信任的哥哥懷裏,雖然還是沒什麽聲音,卻實際哭得更厲害。
淚濕沾襟,饒是景天這麽一個有主意的人,一時也亂了方寸。正手足無措間,景天忽然看見桌上龍葵剛才擱下的針線,忽地靈機一動,說道:“妹妹,你當年在薑國時,做女紅用什麽針啊?”
這句問話,和悲傷的往事毫無幹係,卻反引得龍葵一愣,心裏一思忖,便不自覺地止住些悲聲。
“哥哥、哥哥為什麽這麽問呢?”懷裏的少女,仰著臉兒望著景天,正是淚凝雪靨,梨花帶雨,“哥哥,那時候我們用的大多是青銅針,有時也用野獸脛骨磨成的骨針,還有用陶土燒成的陶針。哥哥,比這形製簡單的鋼針,它們很好看呢!”
“哦?怎麽好看啊?”
“我們王宮禦用青銅針的針尾,都鑄有各種神獸的形狀。有鳳凰、貔貅、獬豸、白澤、饕餮、鬼車、畢方、重明鳥,很多呢。母後說啦,做女紅的女子陰氣重,針尾鑄這些煞氣威嚴的仙禽神獸,能幫我們辟邪。那些骨針和陶針也都刻有花紋,什麽日、月、星辰、山、龍、華蟲、藻、火、粉米、宗彝、黼、黻,很多很多。”
龍葵這薑國的公主,對那時的風物記憶猶新;此時娓娓道來,正是如數家珍。景天聽著,也覺得有趣,不過他不動聲色,繼續問道:“看來你平生識針無數,那你覺得青銅針、骨針、陶針,和現在這鋼針相比,哪個好用呢?”
“這……現在的鋼針好用。”前薑國公主認真說道,“雖然形製簡陋,但堅硬銳利,穿針引線最是適宜。以前那些針兒雖然好看,但用來縫補總是吃力。那青銅性軟,骨針易折,陶針愛碎,總之不及安寧村這些鋼針好用的。”
“嗯!那就是啦!”景天接住少女話頭,溫和說道,“你看,現在離當時已經幾百上千年,光景已經完全不同了。縱然那時候的事情有值得懷念處、有值得難過處,我們總該專心當前。也許當年哥哥很慘,妹妹你很難過,但現在你我不都好好坐在這裏說話嗎?若是一味地回憶悲傷的過去,那即使現在已經平安喜樂,也永遠都不會快活的。妹妹,你說哥哥說得對嗎?”
“哥哥……”生性純良的小妹妹,顯然從來沒想到這麽多;聽了景天這一番肺腑之言,她一時愣住。低俯螓首,思忖良久,等她再次抬起頭來時,已經破涕為笑了……燭火映照下,幽穀空蘭般的少女綻開了笑顏,看著景天,發自內心地歡喜說道:“哥哥,謝謝你對小葵的教導。你說得對呢,現在和哥哥在一起,已經好開心了,小葵不應該再想以前難過的事情了。”
“嗯!你也覺得哥哥說得對吧?”見龍葵這麽反應,以前漫長歲月裏不怎麽受人尊敬和看重的渝州少年,也覺得很受鼓舞。
“嗯!哥哥說的都對!”龍葵看著景天那張清俊英朗的臉龐,莊重說道,“就算哥哥說得不對,妹妹也一定什麽都聽!”
“小葵……”麵對此情此景,景天也沉浸在這種純真而溫馨的感情中;他覺得自己整個身心都洋溢著真誠的感動,那顆心兒有點麻麻酥酥的……
當然,這兩位坦誠相待、真心相知的少年男女,這時候並沒有發現,那個貪玩的五毒靈獸小花楹,不知何時已飛進屋裏,正在半空中盤旋。飛來飛去之時,小花楹歪著小腦袋,時不時看看下方兩情相知的二人,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