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也許她和顏花朝,都可以活下去
顏花朝連外衣都未披,拉著應不染就向耳房走去。
紫蘇的神誌難得清醒,腫脹的雙眸隻能眯開一條細小的縫隙,她一瞬不瞬地盯著顏花朝。
看著顏花朝憔悴的臉,紫蘇張張口,竟然沒能發出聲音。
可顏花朝聽到了,她坐在床邊,握著紫蘇的手,說我在。
紫蘇想笑一笑,讓顏花朝放心,可是身體卻不停使喚,最終隻能勉強扯動兩下嘴角。
小宮女端著一碗冒著熱氣的瓷碗進來,蹲跪在腳踏上,想趁著紫蘇清醒,喂她喝上兩口人參水。
“我來。”顏花朝看向小宮女,伸出手。
小宮女抬眸看了一眼橫在自己眼前的玉手,遲疑一下,最終還是喏聲應是。
顏花朝就一手拿著湯匙,一手托著紫蘇的頭,慢慢的將水喂進她的嘴巴裏。
沒有經驗的她,看著嘴角流出的水,慌亂的拿著帕子擦拭。
等把流出的人參水從嘴角擦幹淨,下一勺,她就盛的再少一些。
喂食的速度放的再慢一點。
一勺一勺,不厭其煩。
應不染開始懷疑自己的眼睛。
記憶裏的顏花朝時高傲的大小姐,什麽時候做過這樣的事兒。
她甚至懷疑是不是那一刀刺的,不隻是紫蘇,還有顏花朝的腦子。
因為顏花朝,再也不是自己記憶裏的那個人。
顏花朝小時候不及應不染頑劣,但也是個頑皮的。
吃飯的時候總是滿院子跑。
為此,沒少受了責罵。
紫蘇怕顏花朝挨罵,就把院門關上,在院子裏追著顏花朝,一跑就是半個時辰。
現在,追著人喂食的人,變成了顏花朝。
喂不進食的是紫蘇。
誰都知道紫蘇早就該死了。
是顏花朝放不下,整日用人參水吊著她一口氣。
有時候應不染看著紫蘇難受的模樣,很想把顏花朝拉過來,求她給紫蘇一個痛快。
今日午睡醒來,顏花朝又沒了蹤影。
應不染問也不問,起身穿好衣裙,就向耳房走去。
她知道,顏花朝這幾天除了在寢室,就是在耳房。
應不染站在門口,安靜地看著顏花朝拿著帕子,時不時往臉頰上擦拭兩下。
偶爾,她會伸出手,把手指放在紫蘇的鼻子下麵,過一會兒,又收回手,繼續呆呆地看著紫蘇。
紫蘇已經一天一夜沒有醒來了。
煨在小火爐上的人參水,熱了一次又一次。
她的臉色像是籠罩上一層看不見的烏紗。
應不染腦海隱隱有一種聲音,時不時震**她的胸腔。
也許,
也許她和顏花朝,都可以活下去。
第二日,天還未亮。
守夜的小宮女便急匆匆地走進來,跪在地上。
“殿下,紫蘇姑娘,沒了。”
顏花朝的身體裹著厚被,她卻覺得渾身冰涼。
應不染強撐起精神,把顏花朝擁進自己懷中,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像媽媽安撫受驚的嬰兒一樣。
一下又一下,直到她聽到顏花朝細若蚊蠅的哭聲。
宮女去世,是不能大操大辦的。
正常老死病死,屍體會斂起抬出宮門,宮外有座安樂堂,是專門用來火化宮女太監的,最後骨灰會葬在安樂堂的井裏。
顏花朝不舍,央求太子把紫蘇的屍身送回紫蘇家。
這是宮裏的規矩,哪怕他貴為太子,有些規矩,也不是說打破就能打破的。
應不染在這皇宮生活了一世,自然比誰都明白。
她拉過顏花朝的手,耐心同她商量,最終決定,讓人暗中把紫蘇的骨灰,送回家。
也算是落葉歸根。
收屍的時候,顏花朝不顧宮女的勸阻,硬要去耳房見紫蘇最後一麵。
太子不忍,索性揮手遣退了殿內宮女,隻留下兩個斂屍的小太監,留給她們主仆一個短暫時間去做最後的告別。
留在耳房的人,除了顏花朝和應不染,還有江知年和靜貴人。
不管怎樣,紫蘇的死亡,間接性跟靜貴人也有關係。
靜貴人陪同顏花朝,坐在耳房中,看著小太監給紫蘇擦拭臉上汙漬,然後拿著白色粗布熟練的將屍身裹起。
應不染和江知年仍舊坐在院中的涼亭中,從這個角度,正好能看到耳房。
顏花朝把紫蘇的死亡歸咎於自己。
在她眼中,自己若不固執的非要找靜貴人說個明白,要個所謂的說法,紫蘇又怎麽會死。
愧疚、自責、懊惱、悔恨,一步一步蠶食著她的靈魂。
應不染不知道該怎麽去安慰她,這種複雜的情感,應不染比誰都清楚明白。
看到此時的顏花朝,她就會想起跳崖的自己。
紫蘇的屍身已經被抬到一個簡易的棺材裏。
應不染怔怔地看著那口棺材,以及站在棺材邊,哭紅眼的顏花朝。
這一刻,顏花朝還活著的真實感才如重物置地。
應不染不得不感慨,世界上發生的每一件事情,都像是多米諾骨牌。
就是因為自己想改變顏花朝的結局,所以整日纏著顏花朝,讓她放下心結,避開了和靜言的衝突。
從而導致這場悲劇發生在東宮。
若不是在東宮,紫蘇又怎麽能在這一刻衝上前來。
倘若紫蘇不死,顏花朝大概仍舊會固執地尋景貴人要一個公道。
那麽她就會日日纏在顏花朝身邊。
靜貴人身邊的宮女,仍舊會護主心切,到時候,寢殿無人,死的不是顏花朝,就是自己。
而守在殿外的紫蘇,永遠不可能出事兒。
應不染清楚地記得,顏花朝死後,戶部尚書大怒,把喪女之痛盡數發泄到靜貴人身上。
靜貴人家中勢弱,又不得父皇喜愛,最後全家落了個流放之罪。
而她則苦守宮中,卻也因此因禍得福。
紫蘇的棺材很快就抬走了,小太監即使得了吩咐,也沒有過多停留,畢竟這樣的事兒在宮中被看作極為不詳。
等到整個東宮安靜下來,靜貴人才攙著失魂落魄的顏花朝走出耳房。
兩人雙眼紅腫。
靜貴人身份有別,不宜在東宮久留,臨走時,她有些擔憂地看著應不染眼下一團烏青。
“殿下今日還要留在東宮?”
應不染頷首。
靜貴人看了一眼江知年,欲言又止,最終也未說什麽,俯身行禮便抬步向殿外走去。
應不染自然也察覺到她的目光,送走靜貴人,應不染抬眸看向江知年。
“你怎麽又來了?”
江知年從懷中又拿出一個瓷瓶,剛塞進應不染手中,便聽到殿外有小太監通報:“皇後娘娘到。”
兩人一慌,視線交錯。
江知年見應不染拿穩,連忙抽回手道:“安神用的,一日一顆。”
言罷,便一個騰躍,踏著涼亭伸出的磚瓦,翻身出了殿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