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宮宴
紫蘇的死不在意料之中。
應不染又變回了那個隻會用死亡躲避現實的懦夫。
白嫩的手指在硯台斷裂的地方來回摩挲,刺破了她的指尖,鮮血又和幹掉的墨漬融合成一個小小的暗紅色圓珠。
應不染“嘶”了一聲,飛快地收回手,起身到院子裏的石桌上找到茶壺,衝掉手上的鮮血和墨痕。
透明的水珠順著指尖“滴答滴答”滴在地上,很快淹進土裏,消失不見。
應不染蹲下身,定定的盯著那個水珠消失的地方。
這一刻,她再也不能自欺欺人。
上一世的跳崖,不是她心胸寬廣地要還給江知年自由。
那不過是她受不住內心的譴責,選擇了最讓她看不起的逃避。
她隻能用這種方式,全自己一個體麵。
棉兒站在應不染身後,輕聲喚了一聲“殿下”,應不染才意識到,自己的裙擺濕了。
她連忙收起裙擺。
這塊地兒也許是早上潑過水,濕了好大一片。
落葉混雜在泥濘的土地裏,難怪木鬆沒有清理幹淨。
皇後來的時候,就是看到這樣一個景象。
一早顏花朝便來向她請安,也未多做停留,就去了東宮。
她在宮中等了許久,宮中妃嬪都跟她請過安了,也未見著應不染的身影。
她心中掛念,也想約束一下應不染的性子。
春闈在即,馬上就是要出嫁的姑娘,又怎能還如此不懂規矩。
皇後先是去了韶華殿,在院中轉了一圈,還以為是這個小丫頭還未起,便故意板起臉,向寢殿走去。
誰知寢殿門剛打開,迎麵就撞上小錦子。
小錦子放下手中的銅盆,就跪下行禮,一邊磕頭,一邊求皇後贖罪。
皇後心思都放在應不染身上,揮揮手,便讓人退下。
誰知那寢殿裏頭,除了剛鋪好的被褥,連隻老鼠都未看到。
問過小錦子,才知曉人兒又跑到興樂殿去了。
皇後聞言,滿是欣慰,以為自己這個頑女終於知曉禮學的重要性,誰知走到院內,見到的就是這幅模樣。
滿身泥濘就算了,竟然還掀起裙擺。
荒謬!
皇後疾步走到應不染麵前,頭上的鳳釵因為走路的動作過快,來回掃過耳際。
她走進,把裙擺從應不染手中扯出放下,然後又按著應不染的肩膀,上下看了兩遍,才鬆下一口氣。
“染兒,你這是做什麽?女兒家的禮節呢!”
應不染看著皇後,“噗嗤”一聲笑了。
“母後,這院裏又沒人。”
皇後原先慌張的臉色瞬間如天邊烏雲,一下黑了下來。
“你真是.....還不快回韶華殿!”
皇後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重重走在前頭,絲毫沒有等應不染的意思。
等到應不染亦步亦趨跟上來的時候,皇後已經在寢殿給她準備好了一身幹淨衣裙。
正當她伸著手要去拿時,被皇後按住手腕。
“熱水馬上抬來了,沐浴後再穿衣。”
話音剛落,小錦子就抬著木桶進了浴房。
皇後鬆開硬不軟的手腕,接過嬤嬤手中的裝滿花瓣的竹籃,徑直向浴房走去。
看著皇後在浴桶前忙碌的身影,應不染緩緩收起嘴角的笑意。
她不舍繾綣而又懊惱的目光,落在皇後身上。
兩個月後,慶曆新年。
皇帝宮中設宴,宴請群臣。
應不染不想去。
但是皇後下了命令,說是父皇把今年春闈有望奪魁的公子都請來了。
應不染還是不樂意。
直到顏花朝湊到她耳邊,悄悄告訴她,江知年也去,應不染總算點頭應允了。
今年的宮宴比尋常熱鬧的多。
往日的宮宴都是分為女眷席和男眷席,今年竟然男女混坐了。
應不染瞪大眸子看著以自己為中心,輻射五六圈的公子,有點窒息。
顏花朝很巧合的和靜貴人坐在一起。
兩個人雖說已經說開誤會,但終究還是落了一層隔閡。
不論是礙於身份,還是礙於教養,顏花朝隻是舉杯示意,點到為止。
甚至連兩句多餘的新年祝福都未多言。
倒是靜貴人,刻意俯低了姿態,借著前幾日的書法鑒賞,跟她多聊了幾句。
顏花朝見她與自己說話,也不想駁人臉麵,便也扯著一點假笑,輕言應付。
應不染不想應付周身一圈的公子哥,於是幹脆喚棉兒一同坐下,陪著自己喝悶酒。
冬天的風,太冷了。
蝕骨的冷。
接連兩杯酒水下肚,應不染也堪堪覺得腹部有些溫熱。
但是再喝下去,她又怕自己喝多了鬧出事端。
到時候丟的就不是自己的臉麵了。
她看著周圍盯著舞台上舞娘而兩眼放光的諸公子,無聲地搖搖頭,下意識去尋找江知年的身影。
似乎是喝的多了,反應有些遲鈍,那些她自以為的不經意,在旁人看來,就是明目張膽。
棉兒輕輕拽了一下應不染的袖口,俯在她耳邊輕道:“殿下,您注意一下,皇後娘娘看著呢。”
說完,她抬起手指,向著應不染左方一指,繼續道:“殿下,二公子在哪兒呢。”
江知年因為身份特殊,坐的離應不染遠些,算是在諸位公子最外圍。
此刻剛上的酒菜被他推到矮桌的一側,中央擺放的是一本書卷。
借著走道燃起的火燭,旁若無人的看著。
應不染斂眉,覺得江知年真是無論哪一世,都特別會掃興。
旁人舉杯邀明月,他對燭看書卷。
應不染嘴一撇,放下手中酒杯,就坐在江知年麵前。
她把腳藏進矮桌的桌圍下,輕輕勾了一下江知年的腳踝:“江知年,你怎麽這麽沒有情趣呢?舞台上的美人兒都吸引不了你的注意力啊?”
江知年不理她,仍舊低頭看著手中書卷。
應不染早就習慣江知年的態度。
於是刻意捂著嘴角,做出一副驚訝的表情:“二公子不喜歡看美人兒?莫不是喜歡看美男?”
江知年:.......
江知年仍舊不理她,絲竹聲越發激**。
他終於舍得合上書卷。
應不染見狀,咧嘴一笑,還想調侃兩句,就見江知年拿起書卷,抬抬下巴,讓木鬆把椅子搬到離矮桌四五尺的榕樹下。
坐在那裏,周圍無人,應不染不好過去,但那個方向,應不染一轉頭,就能看到他。
兩個人就這樣,一個身處喧囂,一個獨善其身。
一個觀歌飲酒,一個燃燭閱書。
但坐回椅子上的那一瞬間,應不染覺得,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她隻能聽到江知年,翻閱書卷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