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靈之境

7.比賽(6)

7.比賽(6)

小剛被阿麗強行拽著,有些不適應的臉紅,咬著嘴唇,怯怯地看了眾人一眼,又把頭低了下去。

“說啊。”阿麗有些急了,推搡著小剛,要知道前麵是個回合,她隻勝了我一場,這一場被我抓到了小剛的證言,若是能證明凶手是那個奸夫,那我跟她算是扯平了,所以她搶先抓住小剛,逼著小剛當場證言,這樣子,這一回合又是她贏,我便永遠翻不過盤來了。

小剛被阿麗催得有些害怕,掙紮了幾下,道:“放開我。”少年雖然孱弱,但是年紀也不小了,何況他拚命掙紮,阿麗不好跟他當場扭打,隻得鬆開了手,小剛喘了口氣,抬頭看了看周圍,似乎感覺我比較安全一點,因此走到了我跟前,不停地喘息著。

“好了,小剛,別怕,我們都在,警察們也都在,都給你作證,你說說看?”我抬頭,溫柔地拍著小剛的肩頭。

小剛激動地喘息了半晌,慢慢終於平靜下來,歪著頭想了想,咬了咬牙道:“是,我下樓找水喝的時候,確實聽到嬰兒房哪裏傳來腳步聲……”

“幾點?”我問。

“大概……”小剛眨了眨眼,回憶了下,回答道:“大概淩晨一點左右。”

“淩晨一點?”阿麗問。

“是。”小剛似乎有些害怕阿麗,縮了縮頭,躲在了我身後。

“然後呢?你沒有過去看看情況嗎?”阿麗有些著急,上前走了一步,見小剛躲得越發厲害,哼了一聲,又退後一步,抱著胸道:“你也不小了,能好好說話嗎?”

“我……我聽到了聲音,是想要過去看看,可是媽媽從臥室出來,看到我在樓下喝水,訓斥我怎麽不趕緊睡覺,我就上樓回臥室休息了。”

小剛說到這裏,臉色忽然變得極紅,仿佛想到了什麽極為羞恥的事情,一下低了頭。

李芳似乎感覺到了兒子的心緒,臉上瞬間麵無人色,身子抖得越發厲害了。

“好。”阿麗瞅了瞅李芳,又瞅了瞅我,抿嘴一笑,回頭對著眾人把手一拍道:“呐,大家聽著,這事兒好像差不多清楚了,奸夫半夜來**,結果不知為什麽,對嬰兒心懷怨恨,殺死了嬰兒,被長子窺見了,而女主人呢,為了掩蓋奸情,先打發長子回到了臥室,然後跟奸夫製造了歹徒搶劫的現場,最後把這一場奸情殺人案,變成了一場入室搶劫案,對嗎?”

“嗡——”

眾人嘩然,議論聲沸沸揚揚,起伏不絕,不少人把攝像頭對準了李芳,仿佛要把這個**婦的麵容看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李芳到了這種時候,反而鎮定下來,靜靜地站在那裏,有一種沉靜如水的美,臉色蒼白得仿佛透明,一言不發

“朱警官。”

阿麗既得出了結論,便有些迫不及待,高聲道:“朱警官,您看這一句,到底是誰贏了?”頓了頓,仿佛有些過意不去,笑道:“這樣吧,這一句算是平局如何?因為是你主張讓長子親自作證的,但是過程是我來問的,問的結果正好證明了我的結論——奸夫才是凶手,所以呢,咱們算和局,行嗎?”

“哦……”我沉吟了下,還沒說話,忽聽旁邊的小陳開了口:“麗姐,我說,這事吧,是這樣,長子的證言是朱姐提議作證的,所以……應該算是朱姐贏吧?”

這話出口,我感激抬頭看了小陳一眼,局裏的人都知道阿麗勢力大,這一次弄了一處荒唐的什麽“現場斷案”,還請來了媒體作證,很明顯就是為了公然剝奪我的晉升之位,同事們既同情我的處境,可是也害怕阿麗的勢力,所以整個過程一直當背景板,沉默不語,然而此時此刻,小陳卻忍不住挑出來,公然說我贏了這一回合,那麽我跟阿麗就是平局。

如果這一次比賽是平局的話,回到局裏評選的時候,資曆就成了我的王牌,阿麗是剛剛調來的,便是再大的勢力,也不能忽然搶了功臣的位置,所以這件事,如果真的平局,那麽阿麗想要晉升的路,恐怕希望不大了。

阿麗似乎也感覺到了這一點,因此極力想要獲得一個“大獲全勝”的局麵,此時見小陳跳出來為我說話,惡狠狠地瞪了小陳一眼,皺著眉道:“這是什麽話,剛才是朱警官主動提議的,可是是我問話的,不是嗎?這個孩子的證言,還有那個李芳的證言,都是我問出來的,怎麽就這算到朱警官頭上了?”

“可是是你搶在朱姐頭上來做的啊。”

小陳此時似乎豁出去了,小聲地辯駁著。

“你有病。”阿麗終於惱羞成怒,大小姐脾氣發作,怒氣衝衝地道:“什麽叫我搶,我搶什麽了?”

眾人此時正在品砸著奸夫**婦的故事,聽到這邊吵起來,又把注意力轉移到這邊來,看著我們對峙,小聲議論紛紛,不絕於耳。

“小陳你活膩了?”阿麗見子丟了臉,有些不顧一切了,快步走過來,似乎要跟小陳理論個沒完,我見識不好,忙走了過來,伸出胳膊擋在兩人之間道:“好了,好了,這證詞還沒問完呢,不忙下結論。”

“什麽?”

所有人都以為凶手已經確定無疑了,聽到這話,大家都張口結舌地看著我。

“呐,證詞還沒完。”我聳了聳肩,指著小剛道:“剛才這孩子的證言,跟媽媽的證詞有點合不上。”

這話出口,阿麗立刻反應過來,臉上現出幾分恍然:“啊,對了。”說著,她轉身盯著李芳道:“李芳,你剛才的證言裏,可沒說兒子的事情啊。怎麽你兒子的證言裏,卻有你呢?”

李芳聽到這話,身子急速顫抖起來,忽然飛快地看了小剛一眼,攥著拳道:“我……忘了。”

“忘了?恐怕是做賊心虛吧?”阿麗冷笑。

李芳把頭低得更低了,咬著牙,不停地搖頭,一言不發。

眾人的議論聲又響起來,此起彼伏。

“應該是做賊心虛。”

“對,唯恐兒子看到她的奸夫,所以把兒子哄回臥室吧。”

“可是她為什麽讓奸夫殺死幼子啊,這不合邏輯。”

“說不定是奸夫為了出氣殺死了幼子,她沒辦法,才掩蓋罪行的。”

“也對……”

“好了。”

阿麗似乎不耐煩這種顯而易見的答案,把手一拍,揚起頭看著我道:“縱然我漏了這一點,可是奸夫是凶手這個答案沒變,所以這一回合,我們還算平局,如何?”

“怎麽能這麽欺負人呢?”小陳聽到這話,忍不住出口,然而卻被一下扯住。

“朱姐……”小陳回頭,一臉不服地看向了我,咬牙道:“這也太不公平了。”

我笑了笑,擺了擺手,抬頭看著阿麗,見她宛如一隻驕傲的孔雀一樣站在那裏,昂著頭,挑釁地望著我。

“阿麗。”我開口。

她一怔,似乎疑惑我這樣簡單的開場白,皺著眉問:“你幹嘛?”

“哦,我的意思……”我眨了眨眼,看向了那些媒體,因為我們又緩解了,眾人失去了興趣,重新盯著李芳竊竊私語,逼近奸夫**婦的事兒,比警察之間的內部糾葛要驚豔得多。

“我的意思……我們警察的責任是什麽?”我抬高了聲音,盡量吸引眾人的注意。

阿麗一怔,眯眼瞪著眼,忽然嗅到了危險的味道,疑惑地道:“你幹嘛?”

“我說我們警察的責任。”我笑眯眯地道。

“哦……當然是為了破案。”阿麗猶豫了下,說了個比較保險的答案。

“對,是為了破案,而不是為了什麽比賽,不是嗎?”我繼續抬高聲音道,眾人見我們又爭執起來,又把注意力轉移到了我們身上。

“當然是為了破案,但是今兒的比賽也是一種鍛煉破案能力的方式。”阿麗感覺到我在挖坑,連忙開口補充。

“對。”我正色點了點頭,忽然指著對麵的小剛道:“所以說……我們要指出真正的凶手。”

“嗡——”

眾人嘩然。

“你什麽意思?”阿麗聽到這話,有些急了,跺著腳道:“你在說什麽呢?”

“說什麽?”我聳了聳肩,盯著眼前的小剛,見少年居然出奇地冷靜,低垂著眼眸,麵色無波無動,宛如平靜的湖水,心裏不由詫異。

“朱警官,到底怎麽回事?”阿麗見我的表情,似乎感覺到有些不祥,麵色漸漸地沉了下來,走到小剛跟前,上下打量著那個少年,看了半天,也沒看出端倪來。

“請問這位警官。”

對麵的人群裏的女記者舉起手來,高聲問道:“您這話什麽意思?能不能告訴我們?”

“她的意思,小剛的證言有漏洞。”阿麗沒好氣地道。

“真的嗎?”小陳語氣裏帶著幾分興奮,抓著我的胳膊道:“朱姐,你發現了什麽,快說。”頓了頓,又飛快地藐了阿麗一眼,高聲道:“若這次你說得對,那就算是你贏了這個回合了。”

“不僅如此。”我抿嘴一笑,意味深長地看著阿麗道:“阿麗,若是我證明凶手不是你說的奸夫的話,那是不是證明我完全贏了這場比賽,畢竟這是一場關於尋找真凶的比賽,不是嗎?”

阿麗咬著嘴唇,皺眉不作聲,半晌,悶聲悶氣地道:“那你想要說什麽,別賣官司了。”

我點了點頭,抬頭看了一眼對麵,見眾人也停止了議論,都抬頭盯著我,大廳裏一時安靜下來,外麵的陽光曬了進來,在大理石的地麵上泛起璀璨的光芒來,映得有些睜不開眼。

我清了清喉嚨,緩緩開口:“其實小剛的證言並沒有太多破綻,隻是有個地理常識的問題。“

“什麽地理常識?”阿麗亟不可待地道,臉上的表情有些焦灼。

“就是……”我指著大廳對麵的廚房道:“小剛剛才說,他是半夜從二樓的臥室出來,走下來,到了廚房,在這個過程裏,是嗎?小剛?”

小剛見我問他,翻了個白眼,不說話,隻低著頭,死死盯著自己的鞋子,仿佛鞋子上有什麽東西一般。

“到底要說什麽,能趕緊說嗎?”阿麗幾乎暴躁起來。

“我的意思……”我指了指前麵的樓梯道:“阿麗,嬰兒房在哪裏,你知道嗎?”

阿麗眨了眨眼,回頭問李芳道:“李芳,嬰兒房在什麽地方?”

李芳咬著嘴唇,想要不回答,可是看著這麽多人盯著自己,也不好公然反對,隻得閉上眼,指著樓梯後麵道:“在那邊的客房左側。”

眾人聽到這話,順著她的手指看去,卻怎麽也看不到。

“到底在哪裏?”阿麗是個急性子,見李芳指的不明白,幹脆旁邊那個保姆的手道:“你來,你給我指指看,那個嬰兒房在哪兒?”

那保姆被阿麗的氣勢所嚇,“啊”了一聲,道:“不要。”

“什麽不要,警察問案,你敢違背?”阿麗瞪了保姆一眼,抓著保姆的手“蹬蹬”向樓梯後麵走道:“快,到底是什麽,快告訴我。”

那保姆被阿麗拖著徑直去樓梯後,其他人也熙熙攘攘地趕著過去,就這麽轉到了樓梯後麵的房間,卻見又饒了一個大廳,這才見嬰兒房的所在。

“我明白了。”跟著我們過去的那個女記者忽然明白過來,一拍大腿道:“我知道了,朱警官,還是你厲害。”

“什麽跟什麽?你到底明白了什麽?”其他人似乎有些不耐煩,紛紛問女記者。

“她明白了小剛是說謊,因為小剛說他聽到嬰兒房的動靜,然而這麽長的距離,正常人根本聽不到這邊的聲音。”阿麗陰沉著臉解釋。

“嘩——”

眾人嘩然,麵麵相覷,紛紛去找小剛,卻見小剛跟李芳並沒有跟著眾人過來,母子倆孤零零地站在大廳的那邊,太陽曬在兩個人的身上,顯出別樣的蒼白來,李芳攥著拳,渾身顫抖,小剛則一動不動,低垂著眼眸,長長的睫毛掩蓋著一切情緒,仿佛這個世界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那麽問題來了。”

小陳忽然開口,咳咳了兩聲,聲音裏帶著幾分欣喜道:“這一回,算不算朱姐大獲全勝?”

其他同事麵麵相覷,有的點頭,有的則不表態。

“哎哎哎,大家說句話啊。”小陳語氣裏帶著幾分憤憤不平地道:“凶手證明不是奸夫,是她的長子,這不是朱姐贏了嗎?”

“哦,小陳。”我忙插口,擺手道:“是不是小剛,還很難說,咱們隻是憑借推理,證明小剛的證言有問題,但是他為什麽撒謊,到底是不是他殺的,還需要進一步來偵查,畢竟辦案要以證據為主,如今驗屍報告和其他痕跡報告還沒出來的前提下,我們不能隨便判人。”

小陳聽到這話,聳了聳肩,道:“你說的也對,但是……親愛的阿麗警官,關於這場比賽,你有什麽話說嗎?”

阿麗自從我點破真相,臉上就一陣紅一陣白,此時見小陳這麽說,翻了個白眼,道:“什麽比賽?”

“就是這一場比賽啊?”小陳似乎下定決心跟她沒完了,哼了一聲,看了一眼對麵的眾人道:“大家作證,今兒是讓兩個警官互相比賽,來鍛煉推理能力的,那麽我想問問大家,這場比賽到底誰贏了?”

這話出口,眾人卻誰也沒說話,隻互相看了一眼——要知道他們是阿麗請來做見證的,卻沒想到阿麗居然輸了,而且輸得很徹底,如果強行說阿麗贏了,這顯然不公平,但是若直接說我大獲全勝,他們又難以交差,於是都不約而同地沉默下來。

“你們倒是說句話啊?”小陳跺著腳,臉上越發氣憤道:“沒有這樣欺負人的,明明是朱姐找到了關鍵線索,起碼證明凶手不是奸夫,對不對?做人不能昧著良心!”

這話出口,眾人麵麵相覷。

“我感覺,還是這位姓朱的警官贏了。”那個女記者舉起手來,高聲宣布,臉上帶著幾分豁出去的毅然。

其他人見有人開口,互相看了一眼,陸陸續續有人開口道:“是,好像是這樣。”

“對,應該是朱警官贏了,畢竟她指出了凶手不是奸夫。”

“也許吧,誰知道呢。”

“明擺著的事兒,有什麽不能說的,你怕啊,我不怕。”

“什麽怕不怕的……”

“好了!”

忽然,一臉陰沉的阿麗把手一拍,抿了抿嘴,臉上帶著幾分不甘的強笑,看著我道:“朱姐果然是厲害人物,晚輩確實力不能及,好吧,這一次比賽,我宣布——朱警官勝!”

“嘩——”

眾人嘩然,有人麵麵相覷,有的則點頭,女記者不知為什麽,忽然拍起巴掌來,其他人也附和著拍起來,越來越響,回**在大廳裏,仿佛是勝利的前奏……

“朱姐威武。”

回來的路上,因為阿麗自己搭車揚長而去,小陳單獨拉著我,小夥子十分興奮,一邊開車,一邊興高采烈地道:“這一次你贏得漂亮,那個副警長的職位一定是你的。”

我卻苦笑地搖了搖頭。

“怎麽了?”小陳盯著車前鏡,見我表情完全不像是個勝利者。

“哦……應該沒那麽簡單吧,我們隻是一麵之詞,一切要靠證據說話。”我猶豫半晌,支支吾吾地說了一個模糊的回答。

小陳“哦”了一聲,深深看了我一眼,沉默了下來。

我則側著頭,看向了窗外,此時晴空萬裏,白雲飄飄,外麵的風刮得厲害,因為寒冷,玻璃窗上浮出一層青色的霜凍,看著像是冰激淩上的冰渣子,我抬手在那玻璃上劃了幾下,忽聽小陳的聲音道:“朱姐,你別擔心,這個世界,公道自在人心。”

公道自在人心?

我笑了笑,在玻璃窗上寫下一個大大的“公”字,小聲道:“但願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