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懷古如壁
在哈口氣都是白霧的隆冬時節,作為媒婆子的王媽媽其實最不喜歡給人做媒。
但這次她接得是官媒生意,上頭的主兒又是國母殿下南皇後,所以不得不大冷天裏三層外三層裹成個“包子”走這趟親。
本以為新郎不露麵,新娘子又是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她可以很快完成活計然後揣著大紅包在景寧侯府就著暖爐吃酒,卻沒想,連“下轎”這一個小小的迎親步驟,都讓她站在冷風裏吹得渾身直顫。
“怎麽,要我家小姐再說一遍,還是要給王媽媽您一個紅封才能請動您?”
玉簪不過十八歲,卻老練的緊,見王媽媽沒動靜,張嘴又是一句刀子般鋒利的話刺了過去。
沒辦法,玉簪這股子潑辣勁兒也是在府裏當差逼出來的,不然怎麽可以從幾十個小丫頭中間被挑中,從小服侍著莫家唯一的嫡女長大呢!
這廂被玉簪數落兩句,王媽媽臉上有些掛不住了,一跺腳,揮了揮含著俗氣香粉味兒的羅帕,扭頭就往侯府小腳門兒提步而上,看樣子,是請示主人家去了。
......
“如今,若是沒個新郎來踢轎門,新娘子肯定不會下來,這親事也就成不了了。”
尋到侯府門口立著負責指揮下人們迎親的陳管事低聲說了幾句,王媽媽臉色不太好,大腦袋一晃,斜插入鬢的一朵鑲了寶石花的銀鎏金的流蘇簪子就跟著不住地打顫兒:“我說大管家,您就進去請示請示侯爺吧,哪怕遣個遠房表兄表弟什麽的來替替,也是個解決的法子啊。不然您看這一頂大紅花轎並幾十個送親的挑夫和樂工都呆那兒,若是一時半刻還進不了門兒,咱們景寧侯府的臉可往哪兒擱都是一個‘丟’字喲!”
王媽媽也是個嘴快的,之前被莫瑾言突然開口的那把妙音嗓子所吸引,沒來及和玉簪鬥嘴。再說,玉簪就算有些不敬,卻也句句占在了個“理”字上,等自己回過神來之後也知道無可辯駁,所以此時不顧眼前站得是侯府大管家陳柏,把剛受的一股悶氣都係數撒在了對方身上。
被王媽媽數落的“老陳”今年已經五十六了,從南華傾老子當侯爺的時候就開始做管家,三十多年來,對南家忠心耿耿不說,對府裏頭這個“抱病”的少主子也有著足夠了解。
心底顫了顫,本欲開口說些什麽,卻瞧見玉簪並三個僅有十歲左右的小丫頭片子立在寒風中,俏臉被吹得已經有幾分煞白,知道自家主子再怎麽不樂意,但人家莫小姐可沒錯,現在這天還沒亮透,夜露寒氣正是往人身上鑽的時候,小姑娘們的身板可受不得這樣的煎熬,隻得一咬牙,轉身就甩開步子往府裏跑去。
有些愣著看陳管家那副老骨頭如此身手矯健,王媽媽揉了揉眼,覺得是錯覺。
然後一想,難道是因為自己的剛才的一番言辭起了作用,才令他幡然醒悟才忙不迭地去尋侯爺拿主意?
覺著或許是這個緣故,王媽媽過分圓潤的臉上頓時煥發出一抹自信的微笑來,然後心平氣順地迎著風回到花轎旁邊,似乎早忘了剛剛從玉簪身上討得沒趣兒,低聲對著花轎裏的莫瑾言道:“新娘子請稍等,侯府管家進去請示了,想來不多久就會有回音兒。”
轎子遮風,莫瑾言坐在裏麵也不怕被寒風吹,但外麵自己帶來的陪嫁丫鬟卻都是水蔥兒似得小姑娘,可受不了這樣大冷天一直原地等候。
想著,壓低了聲音,莫瑾言先招呼玉簪過來,讓她給了王媽媽一個稍厚些的大紅封,然後才吩咐道:“勞煩王媽媽和侯府交涉一下,給擺點兒火盆出來,大家夥兒都是討口飯吃的,沒必要為了走這一趟親而受了寒。”
王媽媽接了銀子,心下的不愉快更是早就拋到了九霄雲外,連連點頭,而且想著她若能新娘子的旗號去討要幾個火盆,自己也能暖和些,就趕緊應了一聲去和侯府的門房交涉。
景寧侯府門房的幾個小廝不敢怠慢,很快就搬了幾個燒得極旺的炭盆出來,不等莫瑾言吩咐,玉簪就十分老練地一一給了幾個下人小紅封打點一番。
如此,也虧得莫瑾言有先見之明,因為自打陳管家進了府內,約莫兩柱香之後才見得他回來,若沒有火盆取暖,別說小丫頭片子們,就是身強力壯的挑夫此時也得齊齊掛著冰棍兒似的鼻涕蟲。
這時候,飛快回來的陳柏身旁,還跟著一個生的十分俊朗的少年。
少年身量倒是與陳管家不相上下了,即高且瘦,看起來應該有十四五歲,卻一臉稚氣未脫,還有那掩不住的唇紅齒白相貌姣好,若非頭束玉冠,身著長袍,定要被人看成是個美貌的小姑娘。
“侯爺臥榻多年,染病已深,雖是大婚之日,卻也不便露麵,以免過了病氣給新娘子,所以遣了堂弟南懷穀前來,替侯爺完成迎親儀式,還請莫小姐見諒。”
陳柏喘著氣說完這番話,伸手指了指侯府門前的花轎,示意南懷穀趕緊下去,然後又對著一眾猶聚在個個炭盆便取暖的挑夫和樂工喊道:“還愣著幹什麽,替親的南小爺來了,趕緊啊,別誤了吉時!”
於是,大家抬禮的抬禮,奏樂的奏樂,幾十個人的迎親隊伍立刻就緒,侯府外又呈現出了一派喜慶祥和的景象來。
當然,眾人都動了,隻有來替親的南懷穀除外。
陳柏之前介紹他是南華傾的堂弟,著實是抬舉了他的身份。因為南懷穀的父親南無爭,願是老侯爺南無月的庶弟。早年就分了家,兩家不算親厚,最多逢年過節互相送送節禮,僅此而已,猶如遠房。
且自老侯爺南無月去世,南華傾襲爵,他們家就與景寧侯府相交更是越發淡了。雖然是南家的旁支,可畢竟乃庶出二房,不如不沾這個親帶這個故若。
不是身為皇後的姑媽南婉容非要南懷穀暫時住進景寧侯府,他才不來湊這個趣兒呢,更不會成了南華傾的替親!
還有,陳柏竟然要他去踢轎門,怎麽踢,力道如何,都沒有說清楚啊!
“南小爺,您趕緊啊!”
看著南懷穀呆呆地沒動,陳柏隻得道了聲“失禮”,伸手一帶,就拉著他來到了轎門前。
踢就踢吧,當是踢蹴鞠好了。
南懷穀攏了攏衣領,覺得這府外的冷風簡直像刀子似得,一大群人等著自己踢完轎門好進府,也就不耽誤了,趕緊將衣袍一帶,伸出穿著青色底兒繡竹葉滾邊的羊皮靴子,“噔”地一聲就往轎門上拽去。
說是轎門,這花轎其實用的油布加竹製橫欄做了轎簾子做了遮擋而已,哪裏經得住南懷穀這少年人的大力一踹,隻聽“嘩啦”一聲,轎簾子就直接被南懷穀踩到了腳下。
端坐在轎子裏的莫瑾言被這有些過於大的動靜給嚇了一跳,本來已經半站起來的身子又驚地坐了回去。
而轎簾子被南懷穀給踩在了腳下,沒了遮擋,一股夾帶著寒氣的冷風直灌而入,隨著莫瑾言坐下去的動作,頭上頂的喜帕就這樣飛了起來。
沒了蓋頭的掩飾,莫瑾言一張俏臉就毫無隱藏地映入了南懷穀充滿好奇的黑眸裏。
俏白的臉上雖然粉敷的有些厚,卻掩不住肌膚的晶瑩似玉,剔透紅潤。被開臉嬤嬤修得極細的柳眉到了末梢處微微上揚,與發髻正中心的美人尖恰好相合,勾勒出了一個飽滿渾圓的桃心狀前額,襯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顧盼間,神采漣漣的姿態像極了一朵盛開的春桃。
加上一身鮮紅的嫁衣在飛雪寒天中猶如一點紅梅,更襯得莫瑾言一張小臉嬌豔非常,直接讓南懷穀有些看得癡了,腦中浮現出了一句詩詞:比花花解語,比玉玉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