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黃土掩玉
等走得近了,莫瑾言走才發現,此處根本不是一個佛塔,而是修建的十分巧妙的一個墳頭。隻是從背麵看過去,形狀下寬上窄,錯落而上,又被樹林掩蓋,光影變幻間,看起來和佛塔有些類似而已。
含著幾分好奇,瑾言沒有離開,提步,往這座墳的正麵繞去,卻發現前方竟是一片開闊,遠遠望去,山黛列眉,樹煙綰髻,幽雅中透著舒朗廣闊的意味,乃是風水絕佳之地。
可這樣好的一塊寶地,又是在慈恩寺,為何會有一座孤墳呢?
低首,看著墳前一片雜草叢生,瑾言環顧四周,移步,繞過墳堆,耐不住好奇,暗想:“恰好我與你遇見,且上前看那碑記是怎麽寫的。”
上前一瞧,卻發現那碑上青苔都已長滿,令得瑾言微微蹙眉。
她不明白,這慈恩寺裏僧人那麽多,為何卻唯獨沒有人前來祭掃這座孤墳呢?
伸手拂開幾叢雜草,瑾言隻看到了一個“玉”字,便再無其他祭言銘文。
但就是這個簡簡單單的“玉”字,卻透著幾分古怪。
輕輕摩挲著墓碑上唯一的這個字,瑾言感覺有些割手,雖然看似刻畫地有些潦草,但力道深入,像是誰用劍為筆,然後灌滿了力氣往石碑上摔下去,銳利而霸氣,有種宣泄的意味。
“無論你生前何等模樣,死後,卻是落得寂寞如斯......”
低喃見,莫瑾言有些傷感,總覺得這一座孤墳中所埋之人和自己前世何其相似,都是孤零零的。差別卻是,墳主已死,自己死後卻又活過來了而已。
不過比自己來,瑾言覺得墳中之人還要可憐寫,就算被葬在國寺的風水寶地,卻也無人祭掃,掩不住那透骨而來的淒涼。
“既然遇見,就是我與你有緣。本該為你上柱香才好,卻又不曾帶得火燭香蠟來。也罷,我便留詩一首,你九泉有知,方能走的安然吧。”
沉聲低喃,瑾言從一旁的枯樹上折了個木枝在手:“我就把詩刻在你的碑上吧,免得整個碑上空空隻一個‘玉’字,顯得那樣稀疏空落。”
手持木枝,莫瑾言撮土為香,屈身拜了拜,然後才在布滿青苔的墓碑上寫下了四句詩:
明月冷鴛被,
暗塵封鏡台。
玉雖黃土掩,
名未白雲埋。
......
“夫人——”
“夫人您在哪兒?”
“主子——”
剛落筆,瑾言不經意間仿佛聽到了不遠處寺中傳來了陣陣呼喊聲,像是玉簪到了,在四處尋自己。
心中一喜,這下總算不用餓著肚子吹著冷風和孤墳同病相憐了,莫瑾言將樹枝留在了墳前,臨走前,又看了一眼自己刻下的詩,暗想“這位‘玉’人,若有機會,我再來慈恩寺,一定帶上香燭紙錢為你祭拜”,然後便循聲而去,離開了此處。
......
令莫瑾言沒有料到的是,不但玉簪來了,南懷穀竟然也來了。
少年人特有的意氣在寒冬臘月仍就張揚地如青鬆碧竹,加上南懷穀一張妙如潤玉的臉,看得莫瑾言意外之餘,心下略有感動。
“嫂嫂......”
見莫瑾言隻一身薄棉夾襖,在大冷天連披風也不曾穿一件,南懷穀下意識地就想到了自己那個稱病的堂哥,總覺得肯定是南華傾虧待了莫瑾言,臉上隱隱浮現出一抹怒意。
玉簪也看到瑾言的形容有些憔悴,什麽也沒說,一咬牙,眼淚就落了下來,直接脫下自己身上的外層小襖,披到了瑾言的身上。
“我沒事兒,隻是從侯爺屋裏出來的時候忘了帶走披風。”瑾言一隻手拉了玉簪,一隻手替她擦去眼淚。
明明是大冷的天一吹風,指尖的眼淚就冰涼透骨了,但瑾言卻覺得心下溫暖無比,柔聲道:“你別著涼了,趕緊去取一件我的外袍穿上,我不想呆在慈恩寺了。行李也不用卸下來,直接回莫府吧。”
南懷穀見玉簪躊躇不前,又冷得渾身哆嗦,便道:“玉簪姑娘,你去吧,我陪嫂嫂走過來便是。”
玉簪就是不想南懷穀和自家主子呆在一塊兒,可看著瑾言根本不願在此地多呆,自己身上又冷的不行,隻好對行了一禮:“奴婢先去馬車那邊,囑咐車夫不要套馬,準備好直接折返回府裏頭去。”
見玉簪撒腿就跑,瑾言有些擔心,怕她冷著了,也怕她摔著了:“這妮子,冒失的緊。”
“玉簪姑娘是個護主的。”
南懷穀的語氣卻帶著幾分無奈,想起之前他死皮賴臉要跟著玉簪一起來慈恩寺,對方卻根本不同意,耗了好半天,還是自己厚著臉皮直接擠上了馬車,玉簪沒辦法,不願再耽誤,這才就範。
當然,莫瑾言不知道這裏頭的玄機,隻當南懷穀不放心玉簪一個人來接自己,所以才跟著到了慈恩寺。
將莫瑾言一路帶到慈恩寺的大門口,南懷穀朝著她行禮道:“嫂嫂,馬車坐不下,懷古就不跟著一起回莫府了。”
“你和沈太醫一路吧,他或許明後天就會回侯府,屆時,你也不用再來莫家接我了。”瑾言知道南懷穀一個男子跟著自己和一個丫鬟上路不太方便,也沒邀他同去,點點頭,頷首施禮,見玉簪已經在等著自己了,這才上了馬車。
不再耽誤,瑾言隻讓慈恩寺備了些幹糧和熱水在路上裹腹,馬車便啟程回了莫府。
還好,莫瑾言有家中母親猶在病中作為借口,慈恩寺的僧人們也沒有覺得奇怪,為什麽景寧侯的夫人來了又匆匆走了。
而留下來的南懷穀,則被安排與沈畫同住在了坤院的一間屋子裏。
看到南懷穀出現,沈畫先是吃了一驚,再一想,或許是他聽了自己堂兄發病想來探望,便沒有多問,隻道:“景寧侯的病情已穩定了不少,明日我便會啟程回侯府,到時候你和我一起吧。”
“即是如此,我也不用專程過去看望侯爺了,免得他覺得煩。”南懷穀語氣裏還含著幾許怒意,說完就徑直走向屋中另一張空置的床榻,看得沈畫有些不明所以。
“對了,嫂嫂已經回莫府。”爬上床,南懷穀回頭望南華傾所住的方向看了一眼:“沈太醫您過去診脈的時候給捎帶一句話吧,但或許我那個堂兄侯爺根本不在乎吧。”
說完,拉過蓋被將頭整個蒙住,南懷穀便沒了動靜。
沈畫愣了愣,不知道南懷穀這一肚子怨氣是從哪兒來的,搖搖頭,隻當少年人心氣盛罷了,就提著醫箱出屋,往乾院而去。
......
待來到南華傾的屋子裏頭,沈畫一眼就瞥見了莫瑾言留下的披風,月白的錦緞上用碧色的絲線出幾枝綠萼,清冷靜怡,像極了她給自己的感覺。
微蹙了蹙眉,覺得不妥,在替南華傾診脈的時候,沈畫不經意的問了出來:“你的小媳婦呢,怎麽剛來就走了?”
南華傾臉色有些懨懨的,擺擺手道:“本候嚇了嚇她,以後,她不會來煩我了。”
“她不過是個小姑娘而已,你又何必呢。”
沈畫微蹙眉,覺得南華傾有些太過不近人情了,忍不住又囉嗦了一句:“而且,她是你皇後姐姐送來的人,你這樣對她,萬一被皇後知道了,總歸是不妥當的。”
“你怕我姐姐,不代表我怕。”
南華傾冷哼一聲,似是想到了什麽,對沈畫道:“你也別去莫府給她母親複診了,盡量不要和莫家有任何牽扯。這樣,也是對她和莫家好。”“隨你,我明日就先回侯府,另外,還得為您在太醫院備上脈案......你這病拖得太久,院判大人都好幾次來親自查驗脈案了,哎!”沈畫扶額,一副為難的樣子。
“你是巴不得本候死了才好吧?”
南華傾咬咬牙,語氣狠狠的:“也不知道你這個醫者有沒有半點仁心。”
“我沒有仁心,就不會以禦醫之身,卻僅守在你身邊五年,隻是為了替你續命。”
沈畫與南華傾互損慣了,說著,拍拍衣袍就站了起來,準備收拾了醫箱就離開。不過走之前,他回頭隨口問道:“對了,你什麽時候回府?還有,你怎麽每年都要在這個時候住到慈恩寺呢?這麽冷的天!”
“過兩天就回去,你別管我。”南華傾眼底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複雜神情,說完,便端了茶表示送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