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弦

第二十五章 以情動人

能夠在鳳儀宮如此肅穆的環境下,可以保持鎮靜地目光直視自己,在莫瑾言的眼神中,南婉容看到了她微妙的情緒變化,不覺有些意外。

當初欽天監測算出莫家長女乃南華傾的天命所歸,南婉容本不願讓一個商賈之女嫁入南家,但沒有選擇之下,她除了賭一賭,再沒有別的辦法。

下旨令莫瑾言與南華傾成婚之前,南婉容沒有見過瑾言,隻有一副宮中畫師的畫像可以參考。

畫上的莫瑾言,清瘦,柔軟,素淨,安怡,種種特質雖然都在畫師妙筆之下展露畢盡,但畫師卻沒有畫出她身上最為特別的地方,那就是她的眼神。

在南婉容看來,下首這個年僅十三歲的少女,目光中竟帶著淡若清蘭的平靜,猶如一汪碧綠如墨的湖水,漣漪輕點,卻隻是悠悠暈開,靜中有動,動中,卻也蘊含著無盡的寧靜。仿佛任何浮躁都能在這一汪深潭中被化去,隻留恬然安逸。

以皇後之尊,南婉容接見過許多世家貴胄的小姐,還有無數的內命婦,眼前的莫瑾言,端莊大方,沉穩安靜,毫無普通女子第一次見到自己的膽怯惶恐,很好,看來欽天監的的確確沒有偏自己,這個女子,是唯一可以改變南家命運的關鍵!

想到這兒,南婉容看自己這個弟媳婦兒又更加順眼了幾分,甚至一開始覺得她過於清瘦,年紀也太小的這點點兒挑剔也完全拋開了,隻笑意柔和地道:“瑾兒,關上門,你我便是姑嫂的關係,不用過分拘謹,先喝口這梅露,順順氣,再告訴本宮,你這幾日在景寧侯府過得好不好。”

被南婉容的溫和語氣所染,瑾言也放鬆了些,笑著接過了宮女適時遞上的玉瓷盞,輕抿一口,頓時一股梅香撲鼻而來,令自己心氣頓時為之舒展。

挑著眉,瑾言不由得讚道:“娘娘的茶好香,如甘露清泉一般,讓人忍不住想要細細品嚐,卻再舍不得下第二口呢。”

“茶再香,也是拿來喝的,不是聞的。”梅露可是南婉容最喜歡的,得了瑾言的稱讚,她也樂得大方:“你若喜歡,本宮回頭讓內務府送一些去景寧侯府就是。”

莫瑾言生在皇商之家,好東西亦是見過不少,可這梅露的香氣和滋味,卻是她不敢妄想的,因為臘梅之中,唯獨馨口臘梅花型最大,花氣最香,也隻有此種可以入茶。

但這馨口臘梅雖好,卻是皇室獨有。哪怕在景寧侯府種植的臘梅,也隻是素心臘梅而已,花型稍遜,香氣微淡,根本比不得這馨口臘梅。

試問,皇室之物,身為臣下的莫瑾言又哪裏敢輕易收下呢?

哪怕是南華傾,在西苑書房的庭院中也隻是種植了素心臘梅而已,所以瑾言趕緊推卻道:“多謝皇後割愛,不過此茶多半是用了臘梅樹上的初雪作水,以上乘的雀舌嫩芽作底,再加上鮮摘的馨口臘梅衝泡而成的,如此精貴之物,豈是我等臣下可以享用的。”

南婉容和她的弟弟南華傾一樣,都喜歡臘梅,也對臘梅極為了解。卻沒想到這莫瑾言竟能一言點出這梅露乃是臘梅所製,甚至還說出了臘梅的品種,這讓南婉容再次心生驚喜,對其又多了些欣賞和喜歡,忙道:“你也知道這是馨口臘梅?”

笑著點點頭,莫瑾言答道:“馨口臘梅外層花色金黃似蠟,內層花色卻略帶紫紅,迎霜傲雪,歲首衝寒而放,香氣濃而不厭,餘香更是悠久綿長,用作衝茶之飲,方能不損其滋味。臣妾雖然沒有見識過,卻聽得身為皇商的父親談及,說當年負責宮中花卉的一位郭姓皇商經曆萬難,才將馨口臘梅從秦嶺以外移植到京城,令其存活下來。馨口臘梅種植在內宮,靠著大邑朝的龍氣生根發芽,又有娘娘庇佑,才衍生出這梅露茶飲。若是離了內宮,恐怕滋味已非當初,與其浪費,不如娘娘偶爾召見臣妾,讓臣妾沾沾您的福氣,已是大恩了呢。”

一席話,說得玲瓏巧妙,再配上莫瑾言悅耳的嗓音,聽得南婉容抑製不住笑意流露,滿臉皆是輕鬆愉悅的表情:“好個莫瑾言,難怪令尊要給你取這個名字,若是多聽你說兩句,本宮恐怕要失了儀態和風度,直接留你在鳳儀宮陪著,不放你回景寧侯府了呢!”

“謹言慎行,莫語輕言。這的確是家父告誡臣妾的做人道理。”

順著南婉容的稱讚,莫瑾言就接了話過來,卻是話鋒一轉,滿眼的笑意驟然褪去,換作了無比的慎重和肅穆之情,然後直起身子,麵對上首,恭敬一拜:“但今日得見皇後娘娘,瑾言卻有一席話不得不說,不得不問,還請娘娘寬恕瑾言。”

見莫瑾言神情言語變化極快,南婉容有些意外,伸手按了按,示意她坐下,也換了慎重的語氣,才道:“有話,你坐下說,隻消把本宮當家人就行。本宮是個喜歡聽真話的!”

“這些話有些私密,臣妾鬥膽,還請皇後娘娘屏退左右。”

說著,莫瑾言的臉微微發紅起來,像是新嫁娘有私房話要說的樣子,嬌羞中帶著點點怯意。

南婉容會意,抬抬手,示意殿中伺候的宮女們都退下,隻留了站在身後的陳娟,然後看向莫瑾言:“瑾兒,你當說無妨吧。”

“娘娘,瑾言有負娘娘鳳恩,恐怕是無法完成娘娘囑托之重任了。”

語氣有些沉重,說話間,莫瑾言沒有依言坐下,反而一步步來到前方,然後對著南婉容直接雙膝跪地,埋頭不再言語。

“你說的什麽重托?”

南婉容愣了愣,看著伏在地上的莫瑾言,突然又反應了過來:“你是指,本宮讓你入府衝喜,早點給南家後繼香火的事兒麽?”

“嗯,娘娘您還贈了一套海珠頭麵首飾給臣女呢。”

紅著臉點點頭,瑾言抬起頭,淚水恰好滴落,順著嬌俏的下巴而下,暈染在錦繡如雲的禮服上:“可是從新婚之夜起,侯爺就沒來與瑾言圓房。但瑾言不甘心,便主動去請安,想要......想要伺候侯爺歇息......可是臣妾一靠近侯爺,侯爺就氣得發了病,嚇得臣妾不敢再呆在屋裏,隻得匆忙離開。本想找沈太醫打聽一下,到底侯爺是什麽病,他卻諱莫如深,侯府的下人也不敢開口細說。臣妾就怕,是臣妾沒福氣,不但嫁過來衝不了喜,還有可能害了侯爺!更別提......為侯爺生兒育女了......”

一番話,莫瑾言說的是梨花帶雨,淒慘可憐,順帶還解釋了自己為何要打聽南華傾的病情,並且言下之意,沒有把問題推給南華傾的病,而是反複說自己衝喜不成,怕害了侯爺,害得南家香火無繼。

被莫瑾言淒楚的哭訴所感,再看她嬌弱可憐的小模樣,卻偏偏說話做事既明理又周全,南婉容哪裏還會介意她不顧旨意私下探聽南華傾的病情,隻覺得胸口一陣的憋悶,咬咬牙,站起身來,竟是親自步下了鳳座。

扶起跪在麵前的莫瑾言,南婉容歎了口氣:“瑾兒,難為你了。是我們南家對不起你......”

玉牙緊咬住唇瓣,瑾言被南婉容扶起來,隻使勁兒地搖搖頭,表示自己不委屈,不辛苦,不為難,更顯嫻熟溫柔,大方得體。

隻覺得手中握著莫瑾言的細腕還微微發著顫,南婉容愈加心疼了幾分,沉下眉,似是下定了什麽決心:“瑾兒,你跟本宮來,本宮親自向你解釋華傾的病。好歹,你已經嫁入了南家,並非外人,也應該知情之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