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弦

章三十三 家族秘辛

悠悠地睜開眼,映入莫瑾言眼簾的,是一張她看似熟悉,卻又感覺無比陌生的臉。

雙目被一截白布所係,隻露出入鬢的長眉,直挺的鼻子,以及微抿的薄唇,還有那人身上似有若無的淡淡藥香,終於喚起了莫瑾言的記憶。

閉上眼,再睜開一看,這裏並非是她所居的內院正房,感到心口微微有些發涼,令莫瑾言猛地從床榻上起身,並下意識地擁住了蓋在身前的素色錦被,然後脫口道:“我這是在哪裏!”

“夫人,您在清嵐齋。”

手握銀針,沈畫正在為莫瑾言施針,卻沒想到她突然就醒了,微微蹙眉,趕緊停手,然後從床頭的矮墩上站起身來,後退了半步,轉身背對她。

所有的動作,沈畫做得不疾不徐,輕緩有度,與神色驚惶的莫瑾言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這時,在一旁守著的向姑姑和玉簪都趕緊上前來,玉簪更是手腳麻利的替莫瑾言把敞開的衣衫拉攏,然後趕緊解釋:“主子,您無需驚慌,之前您氣急攻心,血氣上湧,一下子就暈過去了。還好南小爺幫忙,將您直接......‘帶’到了清嵐齋,讓沈太醫診治,這才沒耽誤功夫,還好還好,老天爺保佑,您終於醒了!”

玉簪一邊說,屋中的沈畫自顧將手中的銀針收起,然後才解下了係在雙目上白布,走到門邊,輕輕叩門:“懷古,你進來吧。”

推門而進,正是一臉慌張之色的南懷穀:“嫂嫂,您醒了!”

覺得唇上有些發幹,莫瑾言點點頭,對南懷穀勉強地擠出一抹笑意,但還是止不住一陣陣頭發暈,眼發昏,趕緊在玉簪的攙扶下又躺回了床榻。

“老師,嫂嫂怎樣了?”

南懷穀不敢驚動莫瑾言,見她躺下,忙詢問起了沈畫。

“夫人......”

沈畫卻有些顧忌,看了一眼南懷穀:“夫人沒什麽了,你先退下吧。我讓你進來看一眼,是不想你再門口又守一整夜。等會兒夫人倒好了,你卻病倒,誰替為師曬晾草藥。”

聽見沈畫和南懷穀對話,莫瑾言才驚覺自己已經昏迷了一整夜,腦中湧出莫為之前求見的畫麵,心下一凜,突然睜開眼看向了玉簪,伸手抓住她的衣袖:“莫為呢?他回去了嗎?”

玉簪咬牙,點點頭,眼眶紅紅的,像是眼淚已經哭幹了:“老管家還得籌措現銀,這裏,等不及了......主子,這個節骨眼您的身子不好,莫老爺又......”

向姑姑聽了,也露出了同情之色,哀歎著在一邊搖頭。

沈畫卻是已經從南懷穀那兒聽了此事,了解到莫瑾言是為何事暈倒的,略想了想,上前走到了床腳邊,看向被錦被攏住的那個小人兒,神色沉重:“夫人,您或許,可以求求侯爺。”

“求他?”

瑾言搖搖頭:“外戚不幹政,戶部又是皇上親自過問的六部之一,而且押銀文書非得戶部尚書審過才能發下來。若是我求了侯爺,或是求了皇後,豈不是會適得其反!”

“您的考慮也沒錯。”

沈畫沒想到莫瑾言竟會如此深思熟慮,她小小年紀,一下子就看清楚了廟堂之中的複雜關係,很顯然,其心智早已比同齡的女子成熟機敏許多。若是一般人站在她的位置,肯定會篤定心思要求夫君,或者求皇後幫忙。

孰知,朝堂之中,最忌諱的就是外戚幹政。**更是不得與朝中大臣又任何牽連,否則,對皇後母家極其不利,留下令人詬病之隱患。將來若是有半點不合帝意,說不定能以此理由直接廢後,都是有可能的。

沈畫想著,目光掃過莫瑾言蒼白的嬌容,那僅有一丁點兒紅暈的粉唇緊緊抿氣,仿佛在克製自己心裏奔湧的情緒。

心頭微微有些發梗,沈畫沉眉,直接道:“讓您去求侯爺,卻並非是為了押送文書一事。畢竟戶部辦事,也不是一板一眼,此事來得急,文書下達也就兩天時間,押送白銀上路,前緩後急,應該不會耽誤太多。”

“那沈太醫您的意思是?”

莫瑾言聽了,心下才稍稍放鬆了幾分,水眸微抬,看向沈畫,卻不知他讓自己去求南華傾是為了什麽。

“在下所指,不容為外人道,隻能說給夫人您聽。”

沈畫說著,毫不避嫌地看了看向姑姑和玉簪,還有一旁的南懷穀,那意思,竟是要三人離開,留他自己和莫瑾言孤男寡女共處一室。

若是平時,顧忌人倫禮數,莫瑾言是絕不會答應的,但此事關係父親的性命,她不得不點頭道:“向姑姑,玉簪,懷古,還請你們諒解,去門外候著吧。”

向姑姑和玉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雖然不放心,卻領了吩咐就退下了。畢竟她們隻是下人,主子有令,她們不得不從。

隻有南懷穀,咬著牙,對沈畫說:“老師,我也是南家的人,難道不能聽嗎?”

沈畫卻是神色冷漠地看了南懷穀一眼,隨即搖搖頭:“不行,這件事,隻有夫人能夠知道,因為她是侯爺的妻子。”

眼神有些黯然,南懷穀不是不放心沈畫和莫瑾言獨處,而是身為南家的一份子,卻總是被排除在外,那種寄人籬下,以及被蒙在鼓裏的感受,作為一個年輕氣盛的少年,實在是難以接受罷了。

眼看南懷穀也出了房間,莫瑾言睜大眼,看著沈畫,沒有發問,隻等著對方開口。

“夫人可知道,為何南家的女兒總是會被選為皇後?”沈畫卻沒有直接說出原因,反而提起了另一茬。

莫瑾言雖然心中著急,卻知道沈畫並非是個不著調的人,他既然有此一問,肯定有自己特別的理由,於是耐住性子,微啟唇:“大邑朝由太祖東方禮建立,至今兩百餘年。據史書記載,兩百多年前,太祖東方禮與同鄉義兄南城朔一起揭竿起義,征戰了整整十三年,才推翻前朝,建立起了大邑。為了怕功高蓋主,也為了避嫌,南家家主南城朔主動辭去了太祖東方禮授予他的開國大將軍之職,並承諾南家後代子孫,用世不在朝為官。為彪炳南家軍功,補償南城朔的自卸兵權,東方禮也定下了一條家規。凡南家有嫡女,皆為東方家長媳,後代子孫,必須遵守,若有違者,逐出家門。”

聽得莫瑾言用清妙柔緩的女聲徐徐念來,沈畫隻覺一縷幽香鑽入鼻息,分明是無色無味的聲音而已,卻能撩動心弦,讓人沉醉其中,猶如美酒,香醇甘甜,不忍釋杯。

“這一段,的確是史書記載的。”

按下心頭對莫瑾言的欣賞,沈畫點點頭,對於她的博聞廣記,倒有幾分意外。

“不過”說著,沈畫卻話鋒一轉:“真實的情況是,當年南城朔是被逼卸了軍權,因為太祖東方禮乃是多疑之人。不想被人詬病‘卸磨殺驢’,東方禮才想出這麽一出,一邊讓南城朔自卸兵權,一邊立下家規讓兒孫娶南家女兒為妻,實際上,僅僅隻是權宜之計罷了。”

“權宜之計?”

莫瑾言聽得一愣,卻又突然明白了他話中的意思,脫口道:“家規所言,凡南家嫡女,皆為東方家長媳......長子,卻並非嫡子......而隻有嫡子,才可以繼承皇位!”

“對。”

沒想到莫瑾言反應如此敏捷,竟一語道破個中關鍵,沈畫微眯了眯眼,看著擁被坐在自己床榻上的嬌小女子,總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似乎他麵對的,是一個和自己年齡相當,閱曆相等和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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