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且行且離
立在書案邊的南華傾聽見門響,知道莫瑾言終於離開,竟不由得長舒了口氣。
從小含著金湯匙長大,又是幼年襲爵,南華傾幾乎從不把旁人放在眼裏,身邊除了拂雲浣古兩個貼身死士為伴,就隻有一個沈畫,讓他引為良友,談話交心。
對於女人,僅僅一個沈蘊玉可以讓他“刻骨銘心”,隻是這唯一的一個可以讓自己記住的女人,也已經被他親手斬殺了。
沉眉如川,南華傾不明白,自己為什麽總是會被那個身子嬌小,年紀才十三歲的少女惹得無端地動氣。
自打新婚那**,她身著鮮紅嫁衣,不施粉黛,猶如寒風中一片被鮮血染紅的飛雪,又好像仙子降世披著一地的月華而來......南華傾就覺得,從那開始,他便有些不冷靜了,甚至張口就以“不能人道”為由,拒絕了她圓房的請求。
那時,對於自己可笑的“口誤”,南華傾隻當一時沒反應過來,話已經說出口,也收不回了,並沒有太過在意。
可後來,於慈恩寺再見,雖然自己半威脅半喝斥地趕走了她,腦中卻總是莫名其妙地不時響起她軟糯輕悠的嗓音。
她的的確確擁有一把大邑朝所有女人都羨慕的好嗓子,那對於自己來說,卻猶如如靡靡之音,揮之不去,斬之不斷,讓他一聽到就有種無比煩躁的感覺。
甩甩頭,想來或許是自己太久不曾與女子打交道,那莫瑾言又是個容貌傾城的小禍水,這才讓自己心神不寧吧。還有種可能,五年來餘毒未清,或許自己的神智也被消磨了一些,失了原本的理性和冷靜,隻是先前沒有被觸發罷了。
然後還有......
自圓其說地想了各種理由,南華傾才發現,自己手裏的筆不知何時已經落下,蘸滿了濃墨的筆端竟然在白紙上寫下了一個“言”字。
瞳孔微縮,大力地將這個“言”字給劃掉,南華傾將筆一丟,自顧跌坐在書案後的扶椅上,隻覺得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疲累。
卻不知,這疲累是身體上的,還是精神上的。
......
“侯爺,沈太醫求見。”
浣古的詢問聲在門邊響起,卻是在這個微妙的時刻,沈畫來了。
之前南華傾餘毒未清,沈畫會每隔七日替他診脈開方,調整用藥。
但自從南華傾接連吐出兩口汙血,沈畫便每天都準時過來一趟西苑,施針為他繼續排毒,以免殘留在體內的餘毒散到全身血脈。
隻不過前兩日沈畫都是傍晚才會過來,今日,卻提前到了上午。
本不願在此刻被人打擾,南華傾有些不耐煩地睜開眼,他記起莫瑾言說要拜師學醫一事,抿抿唇,將書案上的紙揉成一團隨手扔在了角落,然後說了句“進來”,便起身來往屋中而去。
浣古為其開門,沈畫麵色沉靜地踏步而進,卻一下就嗅到了書房內極為微妙緊張的氣氛。
雖然知道自己貿然將南家的隱秘告訴莫瑾言會有什麽後果,但沈畫同樣知道,自己不能見死不救。
所以沒有怎麽耽誤,在清嵐齋目送著莫瑾言的身影從木棧一路而來,又一路而去,沈畫立刻帶上藥箱,以請脈為由,緊接著踏上了朝露湖上蜿蜒的棧道。
就是不知,南華傾到底答應她沒有......
“是你告訴她,南家擁有遍布大邑朝的暗衛勢力一事吧?”
渡步來到屋子的中央,見沈畫有些心不在焉,南華傾有些不悅,一開口雖然是問話,但語氣卻根本不容否定。
早有準備,沈畫將藥箱放置於書房中央的八角桌上,隻表情淡泊地點了點頭:“夫人想要救父,在下既然知道一個好法子,就免不了要告訴她實情。”
目光如冰刀般鋒利地掃過沈畫的臉,似乎對方一個極細小的表情都逃不過自己的眼睛,南華傾沉吟了半晌,始終沒有再責備他什麽。
卻是沈畫話鋒一轉,抬了抬眉:“那侯爺答應動用南家暗衛了嗎?”
“答應了。”
南華傾一副“我早知道是你泄密”的模樣,語氣帶著不滿:“她來求我,我沒理由拒絕。”
“看不出來,萬年冰山也有心軟的一麵。”
打開藥箱,先用白布沾了酒淨手,沈畫拿出備好的銀針,捏住一根在指尖,走到了南華傾的身邊。
知道他首肯了救莫致遠一事,沈畫的語氣不由得輕鬆了些:“侯爺的毒,在下已經調理的差不多了。最遲再休養半年就能恢複如常,到時候,侯爺還是先完成你姐姐交代的重任,為南家後繼香火才是正經。”
聽得沈畫“念叨”,南華傾沒有回應,隻主動伸出雙手放在針灸用的軟墊上,然後抬眼看向他,有種淡淡的挑釁之色劃過眼底:“本候不會白白動用南家暗衛,所以莫瑾言也付出了應有的代價。”
“什麽代價?”
沈畫循著南華傾雙手上的幾個穴位下針,有些不解:“莫家能拿得出來的,除了丹砂礦,就再無其他。難道莫家還什麽是你景寧侯看得起的?”
南華傾也不繞彎,直接道:“莫瑾言三日後會遷入清一齋,自從帶發修行,避世禮佛。”
“避世禮佛?”
沈畫的手一滯,最後一根銀針懸在南華傾掌心的勞宮穴上方,好幾個呼吸之後,才穩穩地紮下去:“侯爺,您什麽意思?”
南華傾盯著沈畫的指尖,見他輕撚銀針,動作雖然如常,卻明顯帶了幾分遲疑,便故意說道:“沒什麽意思,自此之後,她便不會出現在清一齋以外的地方,也就不會來煩我了。”
南華傾既輕鬆又毫無所謂的語氣,讓沈畫眼神一暗:“是她自己提出來的,還是侯爺你要求的?”
“一個見麵不過三五次的女子,對你來說,她很重要麽?”有些犀利的話音脫口而出,南華傾自己都沒有察覺到裏麵蘊含的酸意。
“任何一個有孝心的子女,都值得我幫助。夫人如此,其他人,亦是如此。”
保持著淡漠平穩的聲音,沈畫將指尖的銀針又往南華傾掌心皮膚紮深了幾許:“當年在下願意搬來侯府為侯爺清理餘毒,也是因為家父欠南家的債,需要在下來還。所以我沈畫願意人格擔保,對夫人,絕無覬覦之心,請侯爺放心。”
“你說這些氣話幹什麽!”
南華傾和沈畫相交多年,當然聽得出來沈畫平靜的語氣之下是真的生氣了,抿抿唇,不再像之前那樣自稱“本候”,隻道:“對了,我隻想問你,你是什麽時候收了懷古做弟子的?你不是素來喜歡清靜麽?”
“懷古機敏聰慧,對藥理亦有興趣,我見他是個可造之材,便收了。”被南華傾突然問及收徒一事,沈畫倒是沒反應過來:“你關心這些做什麽?”
“沒什麽,對了,我還想知道,你會不會收女弟子呢?”
沒有言明,因為南華傾瞧著沈畫似乎不想多提莫瑾言,所以話到嘴邊,就變了,並未直接要求他不要收莫瑾言為徒。
將八根銀針分別都紮在了南華傾掌心的各處穴位,沈畫才舒了口氣,聽他這樣問,搖搖頭:“醫術無所謂男女,不過我收了懷古為徒已是意外,也想好好教導他。若再收徒,不但會分心,也會占用我許多的時間。”
“那就是不會收了吧?”有些多餘地又問了一句,南華傾見沈畫已經露出了疑色,轉而道:“你就篤定把南家暗衛一事告訴莫瑾言,我不會拿你怎麽樣嗎?”
聽南華傾又把話題轉回到之前的內容,沈畫卻無所謂地掃了他一眼:“你拿我如何?你一個病人,我是你的大夫,離了我,誰給你清除餘毒?再者,我這銀針稍微紮歪那麽一點點,你就去了,該怕的,是你吧?”
雖然沈畫的語氣和表情都無比冷靜和認真,但南華傾卻“噗”地一下大笑了起來:“好個沈畫,本候病重之時,你還知禮守矩。如今本候漸好了,你卻大膽起來,真真是知人知麵不知心啊。”
聽到屋內傳出的笑聲,守在門口的拂雲和浣古都不由得鬆了口氣。
暗暗慶幸侯爺身邊還有個可以說話的沈畫,不然,兩人想起先前莫瑾言走出屋門的時候那古井般毫無波瀾的眼神,還有書房內死一般的沉寂,都擔心南華傾會出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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