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弦

第四十九章 進退自如

臘月二十九,小除夕,家家戶戶都要在這一天置辦宴席,若有客往來拜訪“別歲”,便招待一頓好吃好喝的。

所以比起真正的除夕夜僅有家裏人圍爐守歲,這一天反而顯得更為熱鬧。

全京城的大戶人家都知道景寧侯府的情況,所以不會有客人主動上門,以至於南家顯赫,又有當朝皇後做靠山,卻門前清冷,不如別家那樣熙攘多客。

但不敢來貿然拜訪是一回事兒,景寧候府收的禮卻一樣不少。

從天剛亮,就有各家負責送禮的下人駕車而來,流水似地把車上各色年貨從側門往裏抬,幾乎一整天都不會停。

可今日過來送禮的各府管事卻發現,景寧候府以往負責接節禮的老管家沒露麵,隻留了兩個小廝在側門的偏院收東西。另外,隻給來送禮的人一個小紅封就打發了,連杯酒都不請吃。

大家揣了紅封走出侯府,私下都在議論,隻說景寧候病了這些年,府裏的規矩是越來越差了,看來南家的衰敗也是注定了無法挽回。

前頭的冷清,殊不知乃是因為今兒個一大早,陳柏和向姑姑招呼了所有奴仆一起,都聚集到了內院正房外的花園子,正挨著給莫瑾言行禮兼送別呢。

身著一套藍底兒白蘭花紋樣的錦服裙衫,莫瑾言端坐在屋內的羅漢**上,麵對門外不算寬敞的庭院,隻見站滿了二三十號下人,其中自己有些叫不出名字,有些也隻見過一兩麵。

看著他們都表情誠摯地一一上前來,給自己跪地行禮,瑾言有些感慨。自己即將搬去清一齋,以後也難再給這些仆從什麽好處,所以瑾言除了吩咐玉簪送給他們每人一個厚厚的紅封,其他的,也沒有辦法再表示什麽了。

最後,紫菀和錦葵也來到了門前,雙雙跪下,伏地行了三個大禮。

瑾言見少了個綠蘿,不由得看向一旁的玉簪,玉簪卻皺皺眉,正準備走出去問問,卻看到一個身材圓滾的綠衣小姑娘扛著個大大的布包,有些吃力地往正房而來,正是綠蘿!

“你這是幹什麽呢?”

玉簪見了她,趕緊上去接過她肩頭的布包,牽著就往紫菀那邊走過去。誰知綠蘿卻嘟著小嘴兒,一臉的堅定:“玉簪姐,我都說了我沒改變主意,今兒個夫人要搬去清一齋,我已經收拾好包袱了,隨時都能走,一點兒不耽誤。”

“你怎麽還堅持要隨主子去清修呢?”

玉簪忍住衝動,沒有揪著綠蘿的耳朵強行把她給“拖”走,聽她這樣說,再看她表情透著一股子認真勁兒,沒辦法,隻有望向了屋中端坐的莫瑾言。

“罷了,綠蘿你進來吧。”

瑾言看著綠蘿年紀雖小,主意卻大,清楚這兩天來她都沒能被玉簪和紫菀錦葵她們勸好,這時候再阻攔也起不了任何作用,隻得招呼了她來到身邊。

紫菀和錦葵麵麵相覷,臉上都有些發紅。

畢竟她們三個是一起被選來給莫瑾言做陪嫁丫頭的,如今她們選擇了去繡房過舒服日子,而綠蘿卻執意忠心伺候主子,相比較起來,她們就顯得自私了些。

但自私也罷,忠心也好,事關個人前途,雖然心裏有些愧疚,可紫菀和錦葵也沒有礙著麵子改變主意,行完跪拜大禮之後,便雙雙起身,退到了向姑姑身後。

“好了,今日大家都來送我,想來耽誤了不少手上的事兒。”

瑾言看到所有奴仆都已經行完禮,便站起身來,緩步挪到了門邊:“今日一別,或許今後還有機會再見麵,大家也不要太過傷感,都下去吧。”

雖是簡單的幾句話,但莫瑾言的語氣帶著幾分感激,幾分感慨,甚至還有幾分唏噓,不過所有的人都能聽得出,她的語氣裏麵,沒有絲毫的“不舍”之意。

莫瑾言從屋中走出來,大家都看到了她,看到了她猶存幾分稚氣的臉上所掛著的沉靜如水的表情,笑意清淺,卻讓人一眼看去就會覺得溫暖而安定。

一個年紀不過十三歲的少女,在麵對人生轉折的時候,竟能如此平和,鎮靜,奴仆們捫心自問,他們這些活了幾十年的人,恐怕都沒辦法自如地麵對類似的變故。

但惋惜也罷,舍不得也罷,莫瑾言去意已決,作為侯府的下人,他們根本沒有資格去挽留,隻能默默地囑咐,希望這位侯府的主母不會以清一齋為終,有一天可以重新執掌侯府內務才好。

......

待向姑姑和陳柏帶領下人們都離開了,瑾言才轉回屋中。

玉簪讓綠蘿給莫瑾言奉茶,她自己則招呼著兩個留下來的粗使婆子,指揮她們開始半行李。

“綠蘿,你可想清楚了?”

瑾言接了綠蘿遞上的茶盞,略有些燙手,知道她還不熟悉伺候人這些精細的活計,隻放在羅漢**的炕幾上:“一旦跟著我搬去清一齋,我若沒有結束清修,恐怕你也不能再反悔離開。而且清修的話,你跟著我,沒有大魚大肉,隻有清粥小菜,沒有香茗美酒,隻有粗茶白水,這樣,你也願意嗎?”

“若是為了榮華富貴才跟著主子,那算什麽忠心?”綠蘿想得很簡單,回答的也很簡單:“主子放心,奴婢是下定了決心的,這輩子都要伺候主子,無論遇上什麽情況,都決不放棄。別說您這是去清修了,就是去當尼姑,奴婢這頭也會跟著剃了去伺候您的!”

被綠蘿的“決心”感動,瑾言點點頭,也沒有再勸,隻站起身來:“你去幫玉簪吧,我們早些搬過去,早些安頓下來,別耽誤了午飯時間。”

聽見莫瑾言安排自己做事兒,那就等於同意自己跟過去清一齋了,綠蘿胖乎乎的小臉上綻放出一抹融融如春的笑容,趕緊狠狠點頭,然後才去了玉簪那邊。

玉簪都聽到了莫瑾言和綠蘿的對話,雖然覺得綠蘿小小年紀有些可惜,但既然瑾言留了人,自己也沒有什麽好說的,隻伸手撫了撫綠蘿的頭頂,示意她看著幾個裝有首飾珠寶的妝匣,免得粗使婆子們失了手。

莫瑾言的行李不多,除了日常穿著的衣物,首飾,還有一些日用的物件,另外就是陪嫁了,因為她嫁過來才不到一個月,所以有些連箱子都沒開過。

算起來十多個樟木箱一時也搬不完,玉簪隻把幾個裝有要緊用度的箱子讓婆子們抬了,自己則上前為莫瑾言係了件披風:“主子,可以走了。”

點頭,瑾言提步而去,走到門口,下意識地回了一下頭,環顧這間自己住了不過大半月的屋子。

這正房原是南華傾未曾“抱病”前的住所,從桌椅板凳到**榻花幾,俱是黑漆鎏金的沉香木,雕著一水兒的卷草紋樣式,表麵沉穩,卻又透出一種屬於少年南華傾的張揚。

隻是這本該有男主人的正房,卻一直是自己單獨居住,雖不算熟悉,卻也留下了屬於她莫瑾言自己的印記,此時最後再看一眼,亦算是一種告別。

渡步走出內院正房,莫瑾言沒有去西苑和南華傾當麵告別,隻在朝露湖邊駐步了一小會兒,看著湖麵的微波蕩漾,心緒卻平滑如鏡,毫無漣漪。

若說前一世,她被迫帶發修行,是因為背著“克夫”的惡名自己除了侯府之外無處可去。那這一世,她卻是以為夫君祈福為名而避世清修的。

等到南華傾病愈,自己這個“虔誠”的妻子,他又如何能以一紙休書打發呢?

到時候,南華傾除了親自請自己回到正房繼續做當家主母外,就隻能乖乖地按照自己所求,送上和離書。不然,南家祖上幾輩人的脊梁骨都會被世人指著罵的。讓南家聲譽掃地,如此後果,想來南華傾再冷血,也是不可能承受的吧?更何況,背後還有一個大邑國母南婉容呢!以南婉容的性子,又豈會允許南華傾隨意休妻。

抬眼看向後山中被一片鬆竹所掩的簷角,收回了重重的思緒,瑾言目光輕柔,心底甚至有種期待,期待著和前世一模一樣,卻又根本不可同日而語的修行生活,到底,會是怎樣的一種光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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