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夜送元宵
一到傍晚,朝露湖上就起風了。
陣陣波光擁著一枚顏色赤紅的落日,漸漸從如鏡般的清晰變得模糊如同一副彩墨山水畫。
居於山間,雖不覺得風大,但聽得陣陣風聲穿過鬆林,“簌簌”的聲響亦十分悅耳,令得莫瑾言略微有些浮躁的心情緩釋了不少。
晚膳有五碟八樣,都是按她的口味準備,紅綠黃黑,並一碟三樣白色的糕點,點心以外,亦是皆素。
年節裏,天氣又冷,北方極少能吃到新鮮的蔬菜,瑾言看在眼裏,也知道其中的不易,曉得廚房是費了心思的。
所以雖然沒什麽胃口,但她還是盡量地把每一碟菜都吃到了見底兒,剩不多。
再喝下一小碗米粥,看著窗外落日已被濃雲所完全覆蓋,遠處的燈火也一盞盞點燃,莫瑾言知道是時候該動身了。
“主子,您要不要換身衣服?”
伺候著莫瑾言用飯,見她擱了筷子,玉簪忙上前,遞了盞茶:“外麵又吹風了,換件厚實些的衣裳吧。”
用花茶漱漱口,起身來,莫瑾言感覺出玉簪其實是想自己換身衣服再去見南華傾,低頭看著自己一件素色的棉布袍子的確有些失禮,頭上也隻隨便挽了個髻,到了傍晚,也有些鬆了,便點點頭:“也好,就換一身吧,你再幫我梳個頭。”
換上一件淡綠底兒繡竹葉紋樣以銀絲雲紋滾邊的錦袍,下身則是一件深綠的百褶幅裙,再一雙荷葉田田的繡鞋,瑾言看起來果然清爽精神了許多。
玉簪有心,為莫瑾言挽了個桃心髻,別上一對碧玉雕的仙桃如意簪,更突出了她額前的美人尖,看起來娟秀婉約,柔若楊柳。
看著自己拾掇地差不多了,不過份清素,也不會讓人覺得招搖,瑾言吩咐玉簪道:“你去把母親包的元宵分十八個出來,煮成三碗,一碗給西苑送去,另一碗我順帶送到山腳的清一齋,還有一碗,讓許婆婆跑一趟,送去懷古所居的清櫟齋吧。”
“沈太醫也要送去一碗麽?”
玉簪回來之後,也從綠蘿那兒打聽了一下自己離開這段時間主子的情況。
莫瑾言腳受傷,是沈畫照料的,後院那塊藥田,也是沈畫所有。似乎自己回來之前,沈畫還送來了不少的種子,是極有心的。
即便如此,玉簪卻也不曾想到,自家主子和那位沈太醫之間,關係已經熟悉到了可以夜送元宵的這種程度。
記得在莫致遠死訊傳來之前,自己曾陪著莫瑾言去過一趟西秦藥館,後麵那個掩藏在小巷深處的青蘆,還有那個自稱青璃公子的人,也是沈畫。
玉簪雖然相信沈畫是個正人君子,但自家主子畢竟還在清修,若是走得近了,府裏怕是會有閑話傳出來,所以她才有此一問。
莫瑾言卻態度坦然,語氣平和:“沈太醫算是我半個師父,送一碗元宵孝敬乃是禮數,亦感謝他為我收集來這些香花草料的種子。”
看得出來自家主子沒那些個心思,再一想,沈太醫都二十多歲了,說起來做莫瑾言的師父倒是合適的,定然不會有其他的誤會產生,玉簪也就點點頭,答應了一聲,便隻身去了小廚房。
有許婆子和綠蘿幫忙,元宵很快煮好了,分別用三個瓷盅裝好後放在了手提的食盒裏。
三個食盒,許婆子、綠蘿、玉簪,一人捧了一個在手,隨在莫瑾言的後麵,四人一起下了山。
清一齋就在後山小徑的起始處,順著下來,瑾言直接就往竹林裏“鑽”,玉簪便趕緊跟上,許婆子在後麵帶著綠蘿,亦步亦趨,眼神有些異樣,本該就在外麵候著等莫瑾言出來,她卻猶豫了一下,也跟著越過了竹牆,來到清一齋的院子裏。
瑾言停在門邊,理了理衣裳,然後接過玉簪手裏的食盒,親自上前敲門道:“請問沈太醫可在?”
“請稍等。”
屋裏傳來竹心的回話,下一刻,屋門打開:“夫人!您怎麽親自來了?快請進,沈太醫在的。”
竹心看到莫瑾言,臉上滿是笑意,側身讓開了進門的位置,同時朝屋裏喊了聲:“沈太醫,夫人來了。”
瑾言也笑了笑,提步而進,卻發現屋裏不僅僅有沈畫,還有個身著青藍底兒繡青鬆紋錦袍的少年,眉目清秀,容貌俊逸,正一臉期待地看著自己,豈不正是南懷古麽!
“懷古!”
好幾日不曾見過南懷古,沒想到偶然遇上,瑾言有些驚喜:“正好,我為沈太醫順道送來了元宵,本來也要送一碗去你的清櫟齋,就一起了,免去多跑一趟。”
“有元宵吃?”
南懷古迎上前,看到莫瑾言走到桌邊,放下食盒,卻隻取出來一碗:“嫂嫂,隻這一碗麽?”
玉簪跟在後麵,看到南懷古嘟嘴的樣子,隻覺得好笑,張口就道:“南小爺放心,夫人不會吝嗇的。另有兩碗在綠蘿手裏捧著呢,本想讓她和許婆婆給您送過去的,奴婢這就去拿。”
“嘿嘿,玉簪姑娘誤會了,我怎麽可能會覺得嫂嫂吝嗇呢。”南懷古咧嘴一笑,對於玉簪的爽朗和玩笑絲毫不介意。
“夫人何須親自送來,真是勞煩了。”
聞著一股甜香的味道從莫瑾言手中的瓷盅傳出來,沈畫也迎上前來,看著六個渾圓雪白的元宵,微微挑眉,不解道:“今日乃是正月十四,怎麽夫人就煮上元宵了呢?”
身後,玉簪已經拿了綠蘿手中的食盒上來,莫瑾言順手取了瓷盅打開:“是的,本該十五才吃元宵,不過......”
瑾言不知道該怎麽說,頓了頓,才無奈地繼續說著:“我怕明日沒機會,所以提前送來了,聊表心意,也順帶給兩位拜個大年吧。”
“為什麽怕明晚沒機會?”南懷古脫口而出,一想又沒對:“玉簪姑娘,您怎麽隻拿了一碗送進來,還有一碗呢?不是嫂嫂和我們一起吃麽?”
玉簪本想回答,卻被莫瑾言伸手按住了。
勉強笑了笑,瑾言抿抿唇,與其有些無奈:“還有一碗,我要親自給侯爺送去。”
“您不是在清修麽?嫂嫂,為什麽還要去見他!”南懷古素來不喜歡南華傾,一聽,眉頭立刻就皺了起來。
“莫非,侯爺請您明晚一起入宮赴宴?”
沈畫卻從莫瑾言剛才的話裏猜到了幾分:“所以您才提前煮了元宵,怕明晚人不在侯府吧。”
“是皇後給我下的帖子。”
瑾言沒有否認,點點頭:“不過我沒答應去,想趁著送元宵的機會,求侯爺同意我明晚不去赴宴。”
沈畫一聽,皺了皺眉:“竟是皇後親自給您下的帖子麽?”
“所以我才不能直接拒絕。”瑾言麵露難色。
“嫂嫂,我也收了一張請柬,不過是內務府發到直隸書院給我的。”南懷古在一旁也早就聽明白了:“我其實也不願意去,可皇後待我還不錯,若是不去,未免有些失禮了。”
“懷古,你乃少年人,多參加宮裏的宴會卻是有好處的。”瑾言朝南懷古笑笑:“我不一樣,還在清修中,身上又有孝,去了反而不合時宜。”
沈畫聽得理解地點點頭,不過想著竟會是皇後親自下貼,覺得有些蹊蹺。
這種宮裏的夜宴,一般直接會下給各府的男主人讓他們攜帶家眷,或者像南懷古這樣隻身在京城的,就送往書院,從沒有單獨下貼給某一位內眷或者夫人的做法。
可是看著莫瑾言十分堅定地不願去赴宴,沈畫就沒有多說什麽,隻希望南華傾等會兒不要為難她才好。
“嫂嫂您若是去了也好,我就可以和您一起過元宵節了。”南懷古和沈畫不一樣,想不到更深處去,想著莫瑾言也赴宴的話,那也不錯,至少可以一處賞花燈,吃元宵,熱熱鬧鬧的。
瑾言沒有再提此事,卻想起了另一茬兒,向著南懷古詢問道:“前幾日,我母親送了德言去直隸書院報到,懷古,你可見了他?”
“德言麽?”
南懷古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好半晌才恍然大悟:“對了,那個胖乎乎的小子!”
沈畫見南懷古隨意稱呼莫瑾言的庶弟,皺眉教訓起他來:“懷古,什麽胖乎乎的小子,算起來,莫德言是你的兄弟才對。”
南懷古有些不好意思地向著沈畫“嘿嘿”一笑:才又看向莫瑾言:嫂嫂,您是想我在書院照顧著他一點兒吧。“您放心,有我在,一定不讓人欺負德言。”
“欺負倒是不至於,我想,他年紀還小就在書院讀書,又是住宿在那裏,好幾日才得回家一次。你就幫我多關心一些吧,像個大哥哥那樣,讓他不至於太孤獨就行了。另外,學業上也督促著,叫他不要太貪玩。”
瑾言認真地說著,還朝南懷古慎重地頷首行了禮:“這廂,我做姐姐的,就替德言拜托了。”
被莫瑾言的態度所感染,南懷古也收起了隨意,趕緊虛扶了她,亦重重地點頭答道:“嫂嫂,懷古一定不負重托,將德言當成自己的親弟弟來教導監督,您就放心吧。”
對於南懷古,瑾言的確是放心的,看著他慎重地回答了自己,便收起了正色,朝他溫和地笑了笑。
閑話過後,亦說完了正事兒,瑾言也沒理由再留下,向沈畫和南懷古告辭後,便帶著玉簪去往了西苑。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