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了然釋懷
沈畫偏愛竹意清韻,所以終年皆是一身竹青色的袍子,春夏時節,是薄棉輕衫,秋冬時節,則是夾棉厚襖,略有不同,卻總會給人一種疏朗利落之印象。
如今他踏步在後山小徑上,若不仔細看,還以為是從成了精化作人的竹仙在移動,身影已然融入了鬆竹密林之間。
腳下步履極快,越是靠近清一齋,沈畫的步子就邁得愈發輕鬆,因為他已經完全想通了。
之前被許婆子提醒,沈畫的確生出了疏遠莫瑾言的念頭,畢竟她是女子,男女有別,而且貴為景寧侯夫人,身份高貴,若是自己不避嫌而與其走得近了,對她的閨譽也會有所影響。
所以先前玉簪來傳話,說莫瑾言要見自己,沈畫第一反應就是拒絕,而且還是頗有些“嚴詞”地拒絕了。
可稍後,玉簪又緊接著送來了莫瑾言的書信。
由她親筆所寫的書信,字跡雋秀,言辭謹慎,但卻透出屬於莫瑾言本性中的一種跳脫。再加上她用了青麟髓這種香墨,更顯出她在“香道”上的造詣,非普通女子可比,甚至有種淡淡的禪意透過筆墨傳達到了自己的心底。
這樣的心性,通透,玲瓏,哪怕莫瑾言本人僅是個十三歲少女,卻令得許多成年人都感到汗顏而有所不及。
若自己謹守俗禮,刻意疏遠莫瑾言,沈畫覺得,或許這會是他一輩子最大的遺憾!
良朋可尋,知己難得,而像莫瑾言這樣蕙質蘭心,獨具靈性的少女,更令得沈畫生出了愛才惜才之心。
雖然嘴上沈畫沒有答應莫瑾言拜師,但心裏其實早已把她當做了可教之才在悉心關注著,培養著了。否則,他也不會隨便將珍藏許久的古籍贈予她,更不會費勁力氣找到各種香花料草的種子,還連夜幫她開墾出來一小塊屬於她的藥田。
君子之交,知禮守禮,隻要心中明白何謂界限,保持身正澄明即可,自己又何須受他人非議之左右呢?
而且沈畫自以為,他並非俗人,更非那種被世俗禮教捆綁而墨守成規的人。
可為什麽在與莫瑾言的相交之中,他竟落入了俗套之中,而被所謂的禮教束縛住了呢?
當青麟髓的清淡香味鑽入鼻息之時,沈畫像是突然間就悟了,心下甚至略有些急切,想要告訴莫瑾言,他可以做她的師父,亦可以成為她的知己良友,而不僅僅隻是大夫與病人之間的淺薄關係!
所以沈畫才會奪門而出,如履平地般地穿梭與林間小徑,隻為早些解除誤會。
......
遠遠透過鬆竹林的間隙,已經可以看到清一齋的院門,沈畫才停住了腳步,原地深吸了幾口氣,平複著微微起伏的呼吸,然後整了整衣衫,這便一步一步地踏著青石階上前,伸手叩門。
卻說玉簪剛剛差不多才回到院子,還沒進屋去回稟莫瑾言呢,就聽得門響,便轉身去應門:“誰?請稍等。”
說話間,門打開,卻是沈畫立在外麵,看的玉簪一愣,沒反應過來:“沈太醫,您......”
沈畫自顧進了院子,卻一眼看到剛剛從偏房出來的許婆子,見到自己的時候,目光深沉而疑惑。
並未理會許婆子,沈畫看向了玉簪,略微點頭:“煩請幫忙通傳一聲,在下有事兒想和夫人相商。”
“沈太醫,您剛剛不來,這時候卻來了,叫奴婢好跑了兩趟呢。”
有些打趣兒地埋怨了兩句,不過玉簪卻不敢對沈畫放肆什麽,抿唇笑了笑,便側過身子:“您進去吧,夫人本來就等著您的回話,如今沈太醫親自來了,就不用奴婢轉達了。”
見玉簪說著已經上前敲開了屋門,然後示意自己入內,沈畫點頭表示謝過,這便提了衣角,邁步而入。
“沈太醫,您怎麽親自來了?”向沈畫迎了上去,瑾言難掩意外的表情,甚至眼裏還含了幾分驚喜。
看到隨後入內的玉簪,瑾言吩咐道:“為客人奉茶。”
玉簪妥當地斟了一杯熱茶奉到沈畫麵前,沈畫道了聲“多謝”,然後看向莫瑾言,語氣柔緩地道:“夫人相請,在下本該早些過來,隻是有事兒耽誤了。見您親筆寫信,覺得怎麽著也要來回一句,不然,就失禮了。”
“沈太醫以為如何?”瑾言對那熱泉水的泉眼十分在意,見沈畫匆匆而來正是和自己說這事兒,遂眨了眨眼,不等他回答,就又問:“您能說動侯爺在湖邊修建一個溫泉浴池麽?”
“夫人別急,讓在下喝口茶慢慢說,可好?”
沈畫卻微微一笑,露出了難得的輕鬆表情,將杯盞湊到唇邊,果然徐徐地喝了口茶潤潤喉嚨,才點頭道:“其實,在下早就知道沿著藥園下去到湖邊的淺灘之處,可能會有一眼溫泉。”
“您早就知道了?”瑾言有些意外。
頷首,沈畫接過話:“北魏酈道元所著的《水經注》,第卷三十九,有過描述‘縣界有溫泉水,在郴縣之西北,左右有田數十畮,資之以溉。常以十二月下種,明年三月穀熟,度此水冷,不能生苗。溫水所溉,年可三登。’”
瑾言“一點就通”,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原來如此,怪不得後山那片藥田興興向榮,正月裏都有青苗抽出來,竟是因為有溫泉水的澆灌!”
“這也是後山本來隻能種植鬆竹林,卻可以養活那些精貴藥材的原因。”沈畫說著,卻話鋒一轉:“自然滲透而出的熱泉水,攙和了朝露湖的涼水,兩相中和,用於澆灌草藥最是合適,你我皆可隨意取用。但《太平禦覽》卷七十一亦有記載,‘始興靈水源有湯泉,每至霜雪,見其上蒸氣高數十丈,生物投之,須臾便熟。’還有‘宜陽縣南鄉有溫泉焉,以生雞卵投其中,熟如煮也。’”
“您的意思是......怕這地下的泉眼是後者,水溫沸騰過高,難加利用?”瑾言聽明白了,隨即反問:“可是若不挖掘,始終不能得知地底真貌,難道沈太醫不好奇麽?”
擺擺手,沈畫歎了歎:“好奇是一茬兒,夫人知道麽,若是真的要動土修建泉池其實是很簡單的,開鑿泉眼卻十分不易。有時候掘地三尺,甚至三丈都不一定能正中泉眼。因為工程浩大,所以在下一直不曾給侯爺提過。”
“果真有那麽麻煩?”瑾言有些失望,神色也暗了下來:“我還以為,隻需打通泉眼,然後把泉水接出來就行了呢。”
見莫瑾言失望了,沈畫不厭其煩地又仔細解釋了起來,語氣帶著一貫的輕緩柔和,仿佛能夠安撫人心:“首先確定泉眼的位置就十分不易。其次,將泉水從地下抽取上來,再灌入砌好的泉池中,需要能工巧匠按照地形來布置管道。另外,泉池不能隻進不出,還需要將用過的泉水排出,而且是同進同出,時間上須得保持一致,才能恒定泉池之中的溫度,不然裏麵的人泡著泡著就會覺得冷了。”
神色有些懨懨的,瑾言本來興頭正高,被沈畫當頭潑了涼水,一時半會兒還是有些恢複不過來:“受教了,看來,我還是想得太簡單,太天真了。”
有些不忍讓莫瑾言情緒低落,沈畫略猶豫了一下,還是開了口:“不過,在下可以去和侯爺提一提,侯爺之前病重,本來也不能用熱泉水沐浴。現在他身子逐漸恢複正常,他本來也是習武之人,溫泉沐浴對他來說,對調理身體和消除疲勞都有不錯的效果,或許,侯爺會答應也說不定。”
“果真?”
瑾言抬起頭來,露出一抹笑意:“那就勞煩沈太醫了。”
“不麻煩。”
沈畫搖頭,側眼看了看玉簪,又看回了莫瑾言,有些欲言又止。
謹言是個心思細膩的,見沈畫似乎有話想單獨給自己說,便主動對玉簪道:“水涼了,去小廚房重新燒一些熱水來,要鮮開的。”
雖然不知道莫瑾言為何非要剛燒開的水,但玉簪沒有多嘴問什麽,便依照吩咐乖乖地退下了。
“好了,沈太醫您有什麽話,大可直說無妨。”看到玉簪隨手關上了屋門,瑾言這才對沈畫點了點頭,神色亦慎重了起來。
“夫人可知,為何在下之前拒絕了您的相請,現在卻又主動來清一齋見您的原因嗎?”沈畫說著,站起身來,卻是渡步來到門邊,將緊閉的屋門推開,半敞著,目光往外一看,果然許婆子正在外麵拿著把笤帚,假裝灑掃,實際上卻正豎著耳朵張望著這邊的情況。
瑾言看到沈畫開門的動作,再看許婆子有些慌張地低頭側身,突然就明白了,然後抬手輕輕扶額,語氣無奈:“多半是許婆婆向沈太醫說了些越矩的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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