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烤牛骨髓
晚上回廖記餐館吃飯,廖老板親自上菜。
餘渝小聲道:“我跟園長說了。”
廖初微怔,在他對麵坐下,忽然有點緊張。
他知道餘渝很喜歡這份工作,如果……
兩個人在桌子下麵拉著手。
餘渝試探著摸了摸他的脈搏,發現跳得好快。
“緊張嗎?”
廖初老實點頭,還不易察覺地做了個深呼吸。
雖然餘渝口口聲聲說大不了就徹底退隱幕後,專心做個科普博主,接接廣告、寫寫書……
但自己主動退,和因為被迫退、不得不退,總是很不一樣的。
餘渝失笑,把園長說的話重複了一遍。
“你看,我的眼光一向很好的,”他很認真地說,“當時我可以去好幾家教育機構,但選來選去,就來了青葉……”
事實證明,園長真的是個很好的人。
廖初緩緩吐了口氣,用力捏了下他的手掌,又摸著手指,一根根數過去。
“你的眼光確實很好,不止一次。”
男人一本正經的臉上分明掛著點小得意和戲謔。
餘渝撐不住笑了。
是,他的眼光好極了。
所以,找的男朋友也很好。
成功邁出第一步後,兩人的心裏都輕快了很多。
無論結果如何,有園長的支持,總是令人感到安慰。
“廖哥!”
正說著,幾天不見的姬鵬過來,身後還跟著高敏。
倆人一進來,幾個熟客就都發出“哦~”的怪聲。
姬鵬笑出滿口大白牙,一邊走一邊跟大家打招呼,小樣兒挺嘚瑟。
高敏有點害羞。
不過她對廖記餐館和裏麵的人印象都很好,隻是臉紅紅的,倒也沒躲。
剛好餘渝和廖初旁邊那桌剛結賬走了,高中生小情侶就擠過來坐下。
“老板,今天有沒有特色菜啊?來一份吧。”
廖初瞅了姬鵬一眼,“今天不上晚自習?”
姬鵬很開心地說:“晚自習第一節 課是班主任的,她說高三生太緊繃了也不好,就跟學校那邊打了招呼,給我們免了一節。”
其實高考的知識,到高二基本就學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高三新知識點很少,重點在於反複複習和刷題。
人的承受能力都是有限度的,高壓狀態久了,心理很容易崩潰。
剛好前段時間月考結束,班裏同學們成績不錯,班主任就想讓他們鬆鬆弦。
勞逸結合嘛。
休息之後再出發,走得更穩更遠。
想著好久沒出來吃晚飯,姬鵬就帶著高敏過來了。
他特別喜歡廖記餐館的氛圍,進門就覺得放鬆。
果果從餘渝背後探出腦袋來,笑嘻嘻跟姬鵬和高敏打招呼,“哥哥姐姐好。”
姬鵬要去摸她的腦袋,被小朋友熟練地護住。
今天魚魚老師給她紮了玫瑰花樣式的辮子!
隨便弄,會亂掉的!
高敏笑了笑,從口袋裏掏出一隻棒棒糖。
果果看看廖初,麻溜兒爬下凳子,跑過去接了,又奶聲奶氣道謝:
“謝謝漂亮姐姐。”
高敏被她逗笑了,“你也漂亮。”
小姑娘現在超級自信,一點兒都不謙虛地點頭,“嗯呐!”
大家就都笑了。
稍後,特色烤牛骨髓上桌。
廖初還親自去後門調了兩杯水果茶,“送的。”
開春了,冬日的嚴寒遠去,晚上雖還有幾分涼意,但空氣中,儼然已帶了些春日特有的燥。
主動點清涼飲品的客人,明顯增多。
幾天前,廖初就推出了這款水果茶。
棱形方格大玻璃杯內,浮動著五顏六色的水果,隨著攪動上下起伏,十分美麗。
“謝謝廖哥!”
高中生小情侶齊聲道謝。
牛大骨被切成一輪一輪的,表麵微微泛著點焦。
剛離開火不久,餘熱猶在,瑩潤的油脂不斷挑動著。
不怎麽規則的骨壁之內,是肥厚的骨髓。
用小勺子挖一下,顫巍巍晃悠悠,好似瓊脂,又像布丁。
骨髓的油脂含量極高,多吃無益,但偶爾來那麽幾口,高熱量帶來的生理愉悅感便會席卷全身。
極嫩,極滑,簡直比最鮮嫩的燉蛋都要柔軟細膩。
牙齒眼見著是沒用了,隻需用舌頭一抿,微微帶著燙的骨髓就順著喉管下去。
拿來烤的牛骨腔很寬大,倒不必像尋常骨頭那樣,需要人使出吃奶的勁兒用力嘬。
雖說少了點兒沙裏淘金的樂趣,但也多了滿足感。
那麽滿滿一大勺,油汪汪顫巍巍,誰不愛!
吃完了整個兒的,到底不甘心,非要再夾起中空的牛骨圈,沿著邊緣吸一吸、舔一舔。
那些殘存的汁水和焦圈兒,才是精華。
當然,若當真能吸到一星半點的“漏網之魚”,那成就感,那得意勁兒,就甭提了。
香!
極致的香!
姬鵬吃得眼睛都眯起來了,恨不得三魂飛了一對半,“廖哥,我家裏人來過嗎?”
廖初搖頭,不等他說話,又道:“點了外賣。”
姬鵬:“……”
在家吃了不起哦。
哼!
不過話說回來,吃飯嘛,自然還是堂食最有氣氛!
黑皮少年安慰著自己,結果不小心被燙了下。
高敏噗嗤一笑,把水果茶杯子往他麵前推了推。
姬鵬自己也不好意思地撓頭。
水果茶略略冰鎮過,不至於太涼,又能很好地凸顯水果的甜美爽口。
杯壁外籠著一層白色水霧,偶爾碰一下,水霧就成了水珠,順著杯壁滑落,拉出長長的透明水帶。
高敏抓住吸管,輕輕攪動幾下。
那杯中的水果塊、果粒,便飛也似地轉起來。
紅的綠的黃的,映著折射出來的璀璨燈光,似一場斑斕的走馬燈戲。
她一口就愛上了。
對麵的姬鵬連吸幾大口,心滿意足,“這裏的東西,跟別的地方就是不一個味兒。”
高敏咬著吸管,眼睛從杯子上方打量四周,默默點頭。
她媽媽在家時,也喜歡做水果茶,偶爾分給親朋好友,大家也都讚不絕口。
可如今比起廖記餐館的,就好像有點不夠看了。
食物確實是極好的。
而更令人留戀的,還有店裏的氛圍。
好像隻要進了這一方天地,不管什麽艱難困苦煩惱憂愁,都可以暫且放一放,給自己留一線喘息的空間。
兩人低聲說著話,偶爾還討論下試卷中的難題,不知不覺,一大盤牛脊骨就都被掏空了。
別說消耗巨大的高中生,就連餘渝都沒忍住,一口氣吃了大半盤子。
果果也幹掉了兩隻!
小姑娘的動作還不太熟練,一手按住牛脊骨,一手拿勺子,挖得全神貫注。
一頓飯吃完,小嘴兒小臉兒都跟著鍍了油膜,亮晶晶的。
晚上吃餐後甜點,廖初又做了名為“愛”的蛋糕。
還特意用了心型模具。
餘渝臉紅紅,一邊吃一邊小聲嘟囔,“花樣越來越多了……”
以前還覺得是個老實人,相處久了才發現,他隻是以前沒機會罷了。
現在有機會了,學得可快了!
第二天。
今天孩子們要彩排,家長可以去幼兒園旁觀,廖初特意起了個大早,又做了點心。
其中一個蛋糕盒子是單獨包裝的。
兩大一小直接開車過去。
餘渝看著後座的蛋糕盒子,“那是送給誰的?”
看著,不太像讓大家分食的樣子。
果果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蛋糕盒子看。
好香哦,裏麵肯定有最好吃的蛋糕!
廖初目不斜視,“給園長的。”
說完,卻又看了餘渝一眼,“賄賂她。”
順便往後視鏡看了眼,“果果不可以動哦。”
小姑娘立刻收回視線,做賊心虛一樣大聲道:“我沒有看蛋糕!”
我好乖的。
餘渝被廖初一臉認真說瞎話的樣子逗樂了,順手捏了捏果果的小手,“園長要求很高的。”
廖初信心十足,“這個一定可以。”
盒子裏裝的是從未正是對外發售過的“愛”。
他想說的,想表達的,吃蛋糕的人,一定能感受到。
原則上,教職工不可以隨便收禮物。
但一塊巴掌大小的蛋糕,實在令人很難拒絕。
“哎呀呀,”無人的辦公室裏,園長高興得像個小姑娘,“這可真是……”
太漂亮了。
圓滾滾的小蛋糕是粉紫色的,不像粉紅那麽嬌豔,憑空帶了點兒端莊大氣。
味道很淡,細細聞時,卻又覺得比普通糕點更持久悠長。
就是這樣的才好。
除了不愛吃甜的人,誰能拒絕好看的小蛋糕呢?
老太太心裏,也可以住著少女呀。
園長給自己倒了杯熱茶,端著小蛋糕打量好幾圈,終於閉上眼睛,忍痛挖了一塊。
唉,可惜可惜!
真是焚琴煮鶴,大煞風景……
話雖如此,可往嘴巴裏送叉子的動作,卻一點沒耽擱。
口感極其細膩,中間也沒有多餘的氣泡,隻是用舌頭那麽一抿,糕體就化開了。
可又不會被唾液泡囊,整體依舊能夠保持清爽的口感。
“嗯,這個味道……”園長扶著太陽穴,隱隱有種熟悉的感覺。
她很確定自己沒吃過。
但為什麽,這塊小蛋糕會讓自己覺得熟悉?
甚至有些懷念?
冬日的暖陽從窗外斜照進來,穿過杯子裏升騰起來的嫋嫋熱氣,落在臉上。
她忍不住閉上眼睛。
無垠的腦海中,好似突然有颶風刮過,掀動那些塵封已久的記憶,紛紛揚揚,都化作白蝶。
陽光照進來,一直照進來,化作一道光柱,一直照亮了許多陳舊的記憶。
有那麽一瞬間,園長好像回到了兒時,看著那個曾經的小姑娘,一點點長大,變作少女。
少女情懷總是詩,少年人的成長,並非像大人們想象的那樣,沒有煩惱。
某種悸動突然到來,可能是下雨天的一把傘,可能是風刮起時擋過來的一片衣角。
甚至是被人開玩笑時,仗義的反駁……
可能在成年人看來,一點兒都不起眼的小細節,就像春日的雨絲,在少女心間濺起漣漪。
花季,雨季,從來都分不清。
無人知曉,她曾喜歡過一個女孩子。
彼時的喜歡太過單薄,像清晨的薄霧,隻要一陣微風,就能吹散了。
不,或許那個女孩子知道。
少女的心思,總是敏感的,丁點兒喜惡,都會被查覺。
兩個女孩兒開始形影不離,做操、吃飯,甚至是上廁所,都要手拉手……
刷刷作響的梧桐路上,曾刻下稚嫩的承諾。
尚未經曆過殘酷的她們,曾以為幸福已然觸手可及。
可當學校裏一對情侶在晨間大會上被拉出去公開處刑,她可恥地退縮了。
她怕了,怕承受比這更沉重一萬倍的譴責。
她永遠都忘不掉,自己第一次拒絕時,那個女孩子心碎的眼神。
少年人的感情太過熾熱,也太過脆弱。
離開象牙塔的她們,不堪一擊。
回憶到這裏,園長慢慢睜開眼睛,對著落進來的日光怔怔出神。
她又吃了一口小蛋糕。
久違的追憶,真令人著迷。
她們誰都沒有結婚,成了親朋好友眼中的異端。
後來,她也曾有過其他幾段戀情,其中不乏優秀的男士、女士,仿佛造物主的饋贈。
但那種令她怦然心動的甜蜜和滿足,再也沒有過……
再後來,同學聚會時,大家自發將兩個相鄰的座位留給她們。
除了兩位當事人,無人知曉那段隱秘的過去。
大家隻是震驚,曾經那麽要好的朋友,為何畢業後再無聯絡?
久別重逢,迎來的卻是難言的尷尬。
一直到聚會散了,兩人還怔怔站在黑夜裏。
街上的車水馬龍,好像都不存在。
那個女孩子成了一名攝影師,終日遊走在世界各地,拍著喜歡的照片。
她學會了抽煙。
青白色的煙霧在夜色中散開,像畫出來的一道殘魂。
也不知誰先開的口,誰先碰了誰的手,回過神時,淡淡的煙草味已經覆了上來……
她們又開始聯係了,說說笑笑,成了世人眼中無話不談的密友。
可兩個人都知道,錯過的,就是錯過了。
那段消沉的,不堪回首的往事,已然成了禁忌,成了紮在她們心底的刺。
那夜帶著煙草味的親吻,來得快,去得更快,仿佛是午夜幽魂的一段碎夢。
不知不覺,小蛋糕吃完。
園長這才回想起廖初離開時,說過的名字。
“愛”。
真是個好名字,恰如其分。
園長抱起茶杯,低垂的眼眸靜靜看著水麵,裏麵的人像她,又不太像她。
她經常會想,如果當年的自己,再勇敢一點,結果會不會不一樣?
這個問題,她曾在深夜問過對方。
對方沉默良久,“不會有什麽不一樣……”
那時的她們太過弱小,像一株尚未紮根的小草,風一吹,就倒了,根本無力對抗外界壓力,更無法掌握自己的命運。
筋骨一旦被打斷,就再也張不成最初的樣子。
如果,如果再晚一點……
怪隻怪,命運捉弄。
她們在錯的時間,遇到了對的人。
人生在世,不如意者十之八九。
話雖如此,可園長卻覺得,如果有的遺憾能避免,實在再好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