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願餐廳並不想爆火

第34章 雞湯米線

回去的路上,果果罕見得多愁善感起來。

小姑娘托著肉乎乎的下巴思考片刻,忽然長長地歎了口氣。

廖初忍俊不禁,“為什麽歎氣?”

小姑娘晃了晃腿,“胡耀祖好可憐哦……”

他竟然都不會玩玩具!

他的爸爸媽媽真的不愛他嗎?

唉,而且他還沒有舅舅哎!

他竟然沒有舅舅!

多可憐呀!

廖初也覺得不可思議。

像他們這些福利院長大的窮孩子也就算了,不會玩玩具是因為沒那個條件,可胡耀祖那小孩兒?

他爸爸作為知名企業家,頻頻在各大媒體露臉,何止家財萬貫?

竟然不給孩子買玩具……

不是不舍得,因為後麵胡耀祖說的那些興趣班都非常燒錢。

但恰恰就是因為這樣,才更顯得孩子可憐。

剛才餘渝聽到孩子的哭訴也十分震驚,當場表示要跟胡爸爸談一談。

望子成龍的心情可以理解,但這個方法太有問題了,再這麽下去,孩子的心理非崩潰不行。

小朋友聽後,越發委屈得不能自已……

嗚嗚,他也想玩玩具。

明天是周六,倩倩早已發出邀請,讓果果和佳茗小朋友去她家裏玩。

廖初決定給三個孩子準備一些零食甜點。

正好許願缸裏的錢已經攢了好幾百,上午不用看崽,他打算買一點牛奶和百科全書之類的啟蒙書籍,送到本地福利院去。

第二天一早,倩倩父女倆準時出現在餐館門口,“果果早呀!”

果果過去跟她手拉手,“倩倩早呀!”

倩倩餓得不行,小肚皮裏咕嚕嚕直響,“今天早上吃什麽呀?”

果果美滋滋道:“舅舅說是雞湯米線哦。”

雞湯她喝過,米飯也吃過,但是米線是什麽東西呢?

舅舅說也是大米做的,好神奇!

柳溪把兩個小姑娘抱到兒童座椅上,吸著鼻子感慨,“真香啊!”

他還沒在早上吃過米線呢。

雞是現殺的,湯是清晨就開始熬的,這會兒正好用。

廖初殺雞的動作常麻利,血放得幹幹淨淨,後麵浸泡和熬煮的時候就沒多少血水了。

大火燒開之後轉小火慢燉,鍋蓋上麵壓著重重的石頭,更容易把營養物質熬出來。

高湯嘛,必然要慢慢來。

雞很肥,剛煮出來的濃湯表麵浮著厚厚一層黃油,讓人本能覺得膩味。

大清早的,北方人民可能受不住這麽厚重。

廖初用勺子撈去大部分雞油,隻留下薄薄一層,下麵雪白的濃湯慢慢現了顏色。

真正的好廚師,是會根據節令、環境,以及本地氣候和人文習俗調整的。

美食雖好,終究是為人服務的。

沒道理強迫食客去適應食物,而應該要食物適應人。

有句老話說得好:

“一個好廚子,能頂半個好大夫。”

吃對了東西,身體受用,自然少遭罪。

柳溪伸長了脖子看,頓覺口中津液旺盛,“哇,你加了什麽啊,太香了吧?”

以前家裏的阿姨也煮過雞湯,真的沒這麽香。

別說用雞湯來煮米線,光這麽喝就夠**人啦!

廖初道:“還沒加。”

說完,果然丟進去一隻調味包。

他向來對食材要求很高。

這雞是山地散養的,喝的山泉水,吃著無公害糧,每天還有廣播音樂陶冶身心,生活比人都規律健康。

又正好是鮮嫩肥美的“年紀”,肉質分外鮮美。

要麽清燉,要麽清蒸、白切,才能最大限度發揮出美味,其他做法都可惜了。

入鍋前,先在空鍋裏把雞塊幹煸一下,逼出多餘水分,使得皮肉更加緊致。

幹煸到表皮微微泛黃,部分地方的邊緣出現焦糖色也不要緊,那是油脂的作用。

後麵燉起來,口感更豐富不說,高湯也更濃白。

這個方法在燉魚湯的時候同樣適用。

撈出的雞油也不會浪費,廖初將老豆腐切成扁平塊,用雞油小火慢煎。

老豆腐組織堅挺,口感勁道,適合接受長時間的烹飪,不必擔心會散。

幾秒鍾之後,白色的豆腐表層被染成金黃色,用鏟子輕巧地翻個麵,還能看見上麵細小的油粒爆開呢!

剛出鍋的雞味豆腐外酥裏嫩,用筷子輕輕一戳,哢嚓!

酥脆的外殼破裂,圓洞內瘋狂湧出滾滾熱氣,既有豆製品特有的清香,又有淡淡的肉類香醇。

因為隻用油煎了外皮,吃起來並不會覺得油膩。

如果覺得口淡,還有廖記餐館特別調製的甜辣醬可以刷呢!

泡發的米線煮幾分鍾,碗內放入配菜,很快就端上桌。

乳白色的水汽隨著砂鍋一路飄散,沿途留下久久不散的濃香。

上桌時,砂鍋內的湯汁還微微沸騰呢。

柳溪卻注意到旁邊一碟蘿卜泡菜,“這是?”

服務員關文靜笑道:“老板送的,特別好吃!”

老板說了,雞湯米線固然養生,但一口氣吃到底可能寡淡。

尤其現在正換季,人的腸胃刁蠻,經常會突然想吃點刺激的。

這個泡菜是他自己醃製的,加了泡椒、筍尖兒、紅白蘿卜,酸爽可口,極其下飯。

嗚嗚,在這裏工作福利太好了,老板特別厚道,店裏的客人吃什麽,就給她吃什麽。

管飽!

換工作才多久啊,她已經長胖四斤了……

柳溪湊近了一聞,口中頓時泛濫成災。

哇,這個味道,絕了!

姬總一家四口也慢悠悠進來,也不問吃什麽,直接說要一份早點。

看,這就是經驗豐富的。

管它今兒吃什麽,反正廖廚做的,還能翻車?

米線上桌,姬總照例先圍繞色香味暗中點評一番,然後挑起一縷米線送入口中。

細嫩爽滑,一咬就斷,米香濃鬱。

他創業那會兒也曾吃過外頭的米線,為了好看,裏麵大多加了食用膠,可以使成品保持湯汁清亮、米線完整。

但絕對影響口感和身體健康。

但這個不一樣。

他一嚐就敢肯定,絕對是優質好大米做的。

“老板,這個米線?”

廖初抬頭瞅了眼,繼續麻利地剝蛋黃,“自己做的。”

以前總覺得活不太久了,他對自己的生活就有點敷衍,著實做了許多可以拿來速食的半成品。

像什麽米線啊、臘肉啊、泡菜的,都在小倉庫堆著呢。

姬鵬嘶溜溜扒米線,吃了幾口又喝湯,讚不絕口,“老板,這個湯能再來一碗嗎?”

姬太太也點頭,“這湯真不錯呀……”

又對丈夫和兒子說:“多喝點,對身體好的。”

前幾天那個家政阿姨又找回來,痛哭流涕表示會悔改,被她很堅決地拒絕了。

開什麽玩笑,有廖廚在這裏,哪裏用得著你?

現在他們一家人有空就一起出來溜達,吃吃飯聊聊天,感情都比以前好多啦。

姬總默不作聲喝掉一碗,對太太說:“等會兒你打包一碗回去,晚上我不去應酬了,回來熱熱喝。”

喝完之後,胃裏暖融融的,太舒服了。

他們這些常年應酬的人,真該好好保養了。

聽到先生按時回來的保證,姬太太笑靨如花地點頭。

“等會兒我給你爸媽那邊也送一點去,老人家更該注意。”

姬總愣了下,有點羞愧。

他一時間還真沒想到這一點。

“辛苦你了。”

“滿意點10!”

“滿意點10!”

廖初一抬頭,就見那夫妻倆手拉手對視。

嗬嗬,秀恩愛……

姬鵬自己顛兒顛兒跑過去續雞湯,看見廖初剝了滿滿一大盆蛋黃,本能地開始分泌口水。

“這是要做什麽啊?”

圓滾滾的蛋黃呈現出琥珀一般半透明的橙紅色,一看就好吃!

哪怕是生的也不能阻止他想象!

廖初指了指後廚,“蛋黃酥。”

香芋和紫薯都已經蒸上了,等會兒搗成泥。

剩下的蛋白也不會浪費,蛋白釀肉、蛋白拌豆腐,都好吃。

從他手底下過的食材,絕沒有浪費的選擇!

姬鵬刷地舉起手臂,“我要訂!”

那邊姬總慢悠悠擦嘴,非常有氣派地過來結賬,“訂什麽?”

又對廖初說:“老板,搞個會員卡嘛,每次結賬有點浪費時間。”

其實廖初對搞會員卡預充費這種事情不太感冒,因為多多少少總有逼迫食客消費的意思。

可沒想到姬總的提議得到眾多人的讚同。

網癮老年宋老頭還積極提議,“可以積分等級製嘛,忠實顧客逢年過節可以優先選購烤乳豬……”

嘶溜!

廖初:“……”

您老的目的過於昭然若揭了啊。

姬鵬在那邊指著後廚喊:“爸,蛋黃酥啊。”

姬總掃了二維碼,“小孩兒脾氣,那東西膽固醇太高,吃多了不好……先要五十個吧。”

姬鵬:“……”

覺察到兒子的眼神,姬總麵不改色道:“周末了,你媽要去看兩邊老人,主要是給他們送幾個嚐嚐。”

姬鵬:“……嗬嗬。”

我信你個鬼哦。

現在吱吱每天的固定活動就是跑到廖記餐館寫論文,累了就趴在椅背上看老板做飯,然後眼福口福一起飽。

唉,人做飯怎麽能這麽帥呢?

隻是穿著黑T恤剝個蛋黃而已,咋這麽好看?

吱吱嘶溜下口水,笑眯眯問:“老板,你有沒有女朋友呀?”

店裏迅速響起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起哄聲。

李老爺子嘖嘖出聲。

這年頭的小姑娘哦,膽子都大得很哦。

店裏也有其他單身男士,見狀酸溜溜毛遂自薦。

吱吱嗤之以鼻,“光老板這個手藝,就值了!”

宋大爺夾了塊蘿卜泡菜,咯吱咯吱嚼得起勁,“你那是饞人家手藝嗎?”

話音未落,眾人齊齊接道:“你那是饞人家身子!”

吱吱捂著臉嘿嘿傻笑。

男色誘人,怪我咯?

而話題中心人物就跟沒聽見似的,專心致誌包蛋黃酥。

揉皮,捏餡兒,刷蛋液,入烤箱……

一整套動作忙而不亂,自帶韻律感。

嗨,反正專注的男人最帥。

專注的帥比更是帥上加帥!

一小時後,熱氣騰騰的蛋黃酥出爐。

圓滾滾胖乎乎,頂端金燦燦的蛋液層上零星散落著芝麻,宛如少女臉上俏皮的雀斑。

有紫薯和香芋兩種口味,不用切開都能聞到淡淡的香氣,那叫一個勾人。

剛吃過早飯的食客們頓時又覺得自己行了。

這個要倆,那個要仨,還有的十個八個帶著走。

難得有點兒方便外帶打包的,不多買點對得起誰?

池佳佳一邊打著飽嗝,一邊豪爽地要了二十顆,準備與同事們分享。

什麽?

吃飽了?

吃飯的胃和吃甜點的,那是同一個嗎?

廖初單獨包了二十個給柳溪。

三個小朋友呢,剩下的估計也浪費不了。

客人慢慢散去,廖初把準備好的科普讀物和牛奶放入後備箱,跟隔壁的趙阿姨打了聲招呼就出發了。

市福利院很好找,遠遠看去,蠻溫馨開闊的一棟建築。

廖初向門衛說明來意時,就見一輛灰色的車子徑直駛入,與他擦肩而過。

稍後在停車場,廖初剛一下車就發現了熟人。

“餘老師?”

正從剛才那輛灰色車子上下來的,正是餘渝。

餘渝也有點意外,“廖先生?你來這裏是?”

廖初坦然道:“帶了點東西,過來看看。”

他又問:“餘老師經常來?”

一般訪客都要登記,可餘渝卻能**。

餘渝點頭,開了後備箱拿東西,“差不多每周一次吧,有時候隻是來看看。”

說話間,一個年邁的保安推過來一輛小型推車,商場裏經常運貨那種。

“餘老師,又帶了這麽多東西啊。”

福利院的工作人員不多,保安年紀也不小了。

餘渝笑笑,“是啊,不過都是外麵的人捐的,我就是個搬運工。”

保安憨厚一笑,“那也了不起,油費不是錢?現在很少有人願意做這種事啦。”

做公益很容易吃力不討好,沒幾個年輕人願意幹的。

廖初見餘渝的車後備箱裏塞滿了大紙箱,主動幫忙搬。

入手頗重,大約有四五十斤的樣子。

餘渝搬了兩箱就見了汗,再看廖初,卻還跟沒事人似的。

真厲害呀。

廖初見好幾隻箱子上都貼著快遞條子,物品欄寫的是“書籍”,“這是外麵人捐的?”

餘渝點頭,“我和幾個朋友組織了一個慈善募捐網站,經常有社會熱心人士捐贈圖書、衣服什麽的。”

太陽漸漸升起來,溫度升高,廖初也有點熱了。

一抬頭,眼前多了瓶水。

“謝謝你啊,”餘渝還有點不好意思,“我自己的話還不知道要搬到什麽時候。”

廖初接了,擰開瓶蓋喝掉半瓶,“還好。”

被感謝的感覺,不錯。

算上車後座,一共大小九隻箱子,都是沉甸甸的書本,少說也有三四百斤。

最後一隻落到推車上時,車骨架都發出不堪重負的聲音。

廖初喝完水,把自己帶的牛奶和書本也放上去,推起就走。

餘渝哦了聲,趕緊跟上。

餘渝確實是熟客了,剛一進門,福利院的老師和小朋友們都圍上來。

“餘老師!”

“魚魚哥哥來啦!”

廖初跟餘渝是並排走的,但他人高馬大,又冷著一張臉,給人的第一感覺就是“不好惹”。

幾個小朋友剛到他麵前,就來了個急刹車,麵帶驚恐的往餘渝那邊求安慰了。

嗚嗚,這個哥哥好嚇人!

有個小姑娘跑得太急,一個沒刹住就撞到廖初腿上。

廖初沒事,可小姑娘卻哎呦一聲,向後摔了個屁股蹲兒。

廖初一把把人拉起來。

巨大的陰影將小姑娘完全籠罩起來。

見小朋友的裙子有點髒,他剛要伸出手去拍打,誰知對方卻身體一僵,然後哇的哭了。

廖初:“……”

餘渝:“……噗!”

工作人員有點尷尬,“廖先生是嗎?真是不好意思,這孩子可能誤會了。”

總不能說是被嚇哭的吧?

廖初就有點鬱悶,“……沒事。”

之前果果也好,倩倩也罷,不都是差不多大的小朋友嘛,跟自己也挺親近的。

餘渝小聲解釋,“福利院的小朋友們跟外麵的孩子不一樣,大部分都有不太好的經曆,難免敏感些,希望你不要介意。”

廖初微微垂了眼,“我知道。”

餘渝剛要轉過去,卻聽對方低低道:“我就是在福利院長大的。”

餘渝真的很忙。

他先跟院長和老師們交談,簡單地了解了情況之後,又幫著把帶來的物資分配下去。

做完這些之後,餘渝也沒有休息,而是來到小朋友們中間,幫他們做心理輔導,教他們讀書算數,然後又帶著大家一起唱歌。

福利院長大的小朋友或多或少都會有點心理障礙,如果小時候不重視,會慢慢發展得很嚴重。

一樓拐角處有一間大教室,三麵都是巨大的落地窗,明媚的陽光肆意潑灑,將裏麵的人和物都染成了溫暖的金色。

餘渝在正中間席地而坐,四周圍著一圈孩子。

而廖初就坐在他對麵,木著一張臉,兩條大長腿無處安放,渾身都透著不自在。

他對眼前的場景感到度陌生:

養大他的那座小福利院又破又舊,基本生活物資都極度匱乏,大人小孩的臉上滿是愁苦,從未有過眼前這樣其樂融融的快樂景象。

如果兒時的自己闖入這裏,隻怕會以為誤入天國。

突然外圍一陣**,吧唧擠進來一具圓滾滾軟乎乎的小身體,因為失去重心,一下子撲倒在廖初懷中。

小朋友揚起頭,朝他露出一個傻嗬嗬的笑。

廖初沉默片刻,伸手提著這小家夥的腋下,將他平舉在眼前晃了晃。

嗯,看上去跟果果差不多大的年紀,雖然身處福利院,眉宇間卻一派天真。

顯然沒受什麽苦。

小朋友的身體隨著他的動作晃了晃,咬著手指一歪頭,“呀……”

廖初一怔。

三四歲的孩子不該是這個反應。

這小孩兒看上去……智力有點問題。

但可能恰恰因為這樣,他的眼神格外澄澈,像深山中一汪幽深的泉水,叫人不忍心欺負。

廖初把這小家夥放下來,狠狠揉了揉他的腦袋,然後往小朋友的屁股上一拍,“去吧。”

小男孩踉蹌著往前走了一步,快到餘渝跟前了,突然又停下,咬著手指扭頭看看廖初。

廖初抱著胳膊,麵無表情回看。

一大一小大眼瞪小眼對視,那小男孩兒竟咯咯笑著跑了回來。

“叔叔~”

廖初下意識張開雙臂,接了個滿懷。

叔叔……

他的臉黑了。

這小東西!

別以為剛才他沒聽見,叫餘渝的時候分明是喊哥哥的。

他們兩個也隻差了三歲而已,怎麽就憑空多出一輩來?

“笑笑很喜歡你呀,”餘渝不知什麽時候扭過頭來,有些意外地說,“他平時很警惕的。”

廖初有點不自在,下意識將那個叫笑笑的小男孩兒往外推,“自己站好。”

除了果果,他不太習慣跟別的小孩兒對自己這樣親昵。

誰知那小家夥就跟壁虎轉世一樣,牢牢抱住他的胳膊,跟著晃呀晃。

“叔叔~”他以為廖初在跟自己玩什麽舉高高的遊戲,笑得更開心了。

廖初:“……”

餘渝忍不住笑出聲,“麻煩廖先生先照顧一下她吧,笑笑很省心的。”

廖初低頭,小朋友衝他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很燦爛,難怪叫笑笑。

廖初別開眼,剛要說話,手裏就被餘渝塞了一隻半圓形的手鈴。

他的手好大,分明是成年人用的玩具手鈴,落在他掌心,卻像是縮到迷你號一樣。

隱約透著一點滑稽。

廖初忍不住微微睜大了眼睛,臉上帶了一絲迷茫:

這是要幹什麽?!

餘渝覺得這幅場景很有趣。

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就覺得這人又高又大又又冷酷,還擔心這位家長不好相處,可幾次接觸下來,意外的通情達理,隻是話不多。

如今看來……

果然人不可貌相,其實是個嘴硬心軟的大好人呐。

餘渝笑眯眯地舉了舉自己手上的另一隻,“我要帶小朋友們唱歌啦,廖先生,一起啊!”

廖初:“……不必了。”

他怎麽就覺得這位老師並不像表麵看上去那麽天真無害呢?

餘渝撲哧笑出聲,然後努力把嘴角下壓,一本正經地遺憾道:“那可真是太可惜啦!。”

廖初:“……嗬!”

餘渝摸了摸笑笑的腦瓜,搖動手中的手鈴示意,“你跟這位叔叔一起打手鈴伴奏好不好?”

笑笑的眼睛biu一下亮起來,拚命點頭。

廖初表示並不想。

幾分鍾之後,餘渝清了清嗓子,帶頭起了一句,然後扭過頭來看了看廖初,又看看他手裏的手鈴。

廖初木著臉,敷衍地抖了下。

“刷拉~”

手鈴上的鈴鐺好一陣亂響,歌聲營造出的優美氛圍頓時**然無存。

餘渝瞪圓了眼睛。

廖初這才發現,對方長了一雙清亮的貓兒眼,眼尾微微上提,什麽心思都明明白白寫在裏麵。

就好像現在:

錯啦!

餘渝又來一遍,再看過來。

廖初覺得自己活像被架到火上烤的鴨子,硬著頭皮又抖下手鈴。

他實在不擅長音樂之流。

所以從不唱歌。

餘渝扶額。

節奏完全不對啊。

不等他開口,旁邊幾個小朋友就已經七嘴八舌喊起來:

“叔叔你好笨哦!”

“不是這個樣子的,你錯了,節拍啦!”

“叔叔,你要跟著餘渝老師一起呀……”

廖初耷拉著眼皮看過去,無聲傳達出威懾。

好多次他懶得說話的時候都是這麽嚇唬人的。

他萬萬沒想到,這裏的小朋友似乎並不怕他。

有幾個小朋友見他一動未動,絲毫沒有改過的意思,竟然著了急,紛紛伸出小手來,在他身上爬來爬去

還有的幹脆抱住他的胳膊,一下一下晃動手鈴,非常認真地教導,“叔叔,是這個樣子的,你知道什麽是節奏嗎?”

廖初:“……”

我不知道什麽是節奏,我隻知道活夠了。

今天來這裏就是個錯誤。

兩個小時之後。

廖初坐在草地上,兩眼放空,滿腦子都LED廣告牌式的滾動信息:

我是誰?我在哪?我今天為什麽要來?

他從沒覺得哄小孩是這麽麻煩的事。

以前在他那個福利院裏,所有的小孩子都敬依賴他,又畏懼他,一個眼神,一句話,大家就會乖乖照做。

可現在?

可能是大城市裏福利院的條件好,小孩子們膽子也都大,性格非常活潑,竟然一點都不怕他!

竟然還有個小東西爬到他背上,伸出小手拉住他的嘴角往上扯:

“叔叔,多笑一下嘛!”

“廖先生辛苦啦,”餘渝拿了兩瓶水過來,“我請你喝水吧。”

廖初有氣無力地接過:

他已經很久沒這樣疲憊了。

確切地說,是心累。

餘渝在他旁邊盤腿坐下,笑眯眯道:“今天真的謝謝你啦,小朋友們已經很久沒有這麽開心啦。”

福利院的小朋友太多,之前他自己過來的時候,偶爾會發生看了這個,漏了那個的情況。

不過幸好今天有人幫自己分擔“火力”。

廖初看了他一眼,有點無奈,但好像又有點小驕傲。

算了,結果是好的就好。

他收回視線,掩飾性地喝了一口水,“沒什麽,我也是福利院長大的。”

這裏的小孩兒比他當年幸福多了。

餘渝擺弄著手裏的水瓶,似乎沒有打開喝的意思。

廖初問道:“你為什麽會想來做這一行?”

聽柳溪說,眼前這個人是個不折不扣的學霸,應該不管學什麽都會有很好的前途吧!

幼師雖然賺的也不少,但是工作又苦又累又髒。

餘渝抿了抿嘴,忽然道:“其實我隻比廖先生你幸運一點點。我爸媽在我還沒上小學的時候就離婚了,我的童年一直輾轉在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和一幹親戚家。

每個人都過得很辛苦,誰也不願意多養一個小孩兒,他們看我的眼神中明毫不掩飾的透著嫌棄……”

所以他就拚命跳級,想要盡快養活自己。

初中住校後,大家就像卸下了包袱,再過兩年,爸爸媽媽重新組建了家庭,又陸續有了自己的小孩,餘渝知道自己徹底成了多餘的。

在無數個漆黑的夜晚,他都曾經對著星星許願,希望有從天而降的英雄來救自己。

然而,這世上根本就沒有童話。

童話都是騙人的。

可是現在他長大了,不再需要英雄,卻想成為別人的英雄……

廖初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餘渝笑道:“沒什麽,一切都過去啦。”

廖初神色複雜地指了指他手中的瓶子,“漏了。”

餘渝:“……”

還真是,瓶蓋不知什麽時候被他擰開一道縫。

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都笑了。

經過今天這一出,好像突然就成了朋友。

經過聊天才知道,兩人對這座城市還都很陌生:

廖初是五月份搬過來的,而餘渝更晚,七月下旬剛到,辦理各種入職手續忙得不可開交,還沒有機會交到什麽朋友。

廖初忽然說:“你很勇敢。”

餘渝一愣。

廖初沒再說話。

當一個人能夠平心靜氣地揭開自己的傷疤展示給別人看,就證明他已經與過去和解。

這實在是一種很了不起的力量。

雖已是初秋,但樹上的枝葉依舊茂密,微風拂過,刷拉拉響成一片。

陽光透過枝丫間的縫隙漏下來,落到地上,變成明暗交錯的光斑。

而此時,那些光斑和陰影也都隨風搖曳,像一段旖旎的夢境。

廖初看了看腕表,快11點了。

“我請你吃飯。”他晃了晃手裏的水,權做謝禮。

餘渝笑道:“下次吧,等會兒還有事。”

廖初也不糾纏,隻是點點頭。

兩人一起往停車場走去,再次頷首示意,各自開車離去。

出門,一個往東,一個往西。

兩輛車分開的瞬間,廖初從後視鏡往後看了眼,見那輛跟主人一樣俏皮的灰色轎車匯入滾滾車流,忽然覺得很愉快。

副駕駛座上擺著一堆圓滾滾金燦燦的感情果,比藍天白雲間的太陽更璀璨更溫暖。

挺不錯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