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鮮肉月餅
送果果去幼兒園的路上,小朋友在後麵哼兒歌。
廖初胡亂聽了一耳朵:
好像跟自己唱的……確實不太一樣。
天真的小姑娘覺得有些孤單,“舅舅,我唱一句,你唱一句好不好呀?”
在幼兒園的時候,魚魚老師就是這樣帶我們唱歌噠。
廖初握著方向盤的手緊了緊,麵不改色地扯謊,“司機不能唱歌。”
話音剛落,隔壁車道就躥出來一輛車。
駕駛座上的大哥一身腱子肉,忘情地隨著音樂搖擺:
“風風火火闖九州哇,嘿兒呀~咿兒呀~
嘿唉嘿依兒呀,路見不平一聲吼哇……”
果果:“咦咦咦?”
廖初:“……”
然後就在下個路口,他就發現那位闖九州的大哥被交警攔下,點頭哈腰接了超速罰單。
廖初瞬間身心舒暢,抓緊機會對果果進行普法教育:
“看見了嗎?他不守規則,被警察叔叔抓了。”
果果扭著脖子看,“什麽是規則呀?”
哇,戴墨鏡的警察叔叔好帥哦!
和橙紅色連體衣叔叔一樣帥!
來了,幼崽的疑問!
廖初想了下,“比如說小朋友要上幼兒園,過馬路要等紅燈,還有些可能別人沒告訴過你,但你覺得應該做的,這就是規則。”
果果歪著腦袋想了會兒,再開口,又是一記強力直球打過來:
“就像果果喜歡舅舅一樣?”
雖然沒人告訴果果,但果果覺得還是最喜歡舅舅啦!
廖初心裏頓時軟得一塌糊塗。
這小東西……
然後下一刻,甜言蜜語的直球小朋友又發出邀請:“所以舅舅,你不開車的時候,跟果果一起唱歌好嗎?”
車內的甜蜜**然無存。
把果果交給餘渝老師後,廖初順便問了一嘴,“小班沒有別的節目可以選?”
哪怕讓他現場顛勺也行。
餘渝一愣,立刻回想起之前兩人在福利院陪孩子們唱歌的情形。
“噗……”
他趕緊壓了下嘴角,認真道:“其實進入最終審核環節的一共兩個節目。”
廖初眼中立刻迸發出希望。
這不是有得選嘛,為什麽一定要唱歌呢?
餘渝:“芭蕾舞劇,《天鵝湖》。”
廖初:“???”
原本廖初還挺排斥大合唱,但在聽餘渝說了另外一個預備選項後,腦海中立刻浮現出自己身穿緊身芭蕾舞服的畫麵……
挺好!
大合唱就挺好!
人的立場轉變就是這麽猝不及防。
廖初轉身離開時,果果站在他後麵,雙手握起小拳頭,大聲喊道:“舅舅,你不要聽白叔叔亂講!”
廖初:“……好。”
但他的背影中隱約透出點落荒而逃的意味。
餘渝看著激動的小姑娘,忍不住好奇道:“白叔叔亂講什麽啦?”
果果憂愁道:“白叔叔說舅舅不行哎!”
餘渝:“……”
呃,這話題我是不是不該問?
然而果果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可以放心傾訴的人,當即搖頭晃腦道:“可是我覺得白叔叔說的不對哎,舅舅一定可以的!”
說完,小朋友再次深吸一口氣,衝著遠處廖初的背影大喊:“舅舅,你要努力練習唱歌哦!”
小姑娘的嗓門出乎意料的高,憋得小臉通紅。
遠處的廖初:“……好。”
果果滿意了。
她重新看向餘渝,肉乎乎的小臉上滿是認真,“白叔叔說舅舅不會唱歌,可之前魚魚老師你說過的呀,隻要想做的事情,就要努力去做,不可以隨便說不行。”
餘渝:“……”
啊,原來是這個意思。
唉,成年人的思想真是太不純潔了!
“對不對嘛?”果果仰著腦袋追問道。
“呃,對的。”餘渝隻好點頭。
說實在的,廖先生的音樂天分好像確實不太出色。
但幼兒園舉辦合唱本來就是為了促進親子交流,並非競技,隻要敢站在台上張口就好了。
魚魚老師說我講得對哦!
果果開心地想,蹦蹦跳跳往校園裏走。
已經開始有性急的樹葉飄落,老大一片,打著旋兒墜地。
小姑娘踢踢踏踏跑過去,氣沉丹田,“嘿!”
她一下蹦起來,小腳踩在落葉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魚魚老師,明天你還要跟舅舅去幫助別的小朋友嗎?”
去福利院的事情,廖初已經跟果果講過了,她明天正好去倩倩家玩。
餘渝點頭,“是呀。”
“那別的小朋友也沒有爸爸媽媽嗎?”果果問道。
餘渝蹲下,輕輕摸了摸她的小辮子,“他們不光沒有爸爸媽媽,連舅舅叔叔也沒有呢。”
小朋友啊了聲,稚嫩的臉上流露出同情。
“真的好可憐哦。”
他們竟然沒有舅舅。
真是太可憐了。
在不滿四歲的小朋友看來,沒有爸爸媽媽已經好慘啦。
要是再沒有舅舅,豈不是沒有好吃的啦!
這簡直是世上最悲慘的事情。
可餘渝和廖初都沒有告訴過她,在這個世界上,幸福沒有上限,悲傷也是沒有底線的。
或許在她看來,失去親人已經足夠難過,但還有些小朋友,隻是想健康地活著……都是奢望。
“果果!”
正說著,倩倩就已經狂奔而來,像往常一樣活力滿滿。
柳溪在後麵氣喘籲籲地追,“慢,慢點!”
但餘渝覺得,缺乏鍛煉的家長才應該慢點……
“倩倩!”
果果驚喜地迎上去。
“我媽媽回來啦!”倩倩美滋滋道,“我們明天一起看動畫片呀!”
“好呀好呀!”
兩個小姑娘手拉手,開開心心往裏走。
看著她們的背影,餘渝不自覺笑起來。
縱使缺失了花瓣又怎樣呢?
總有一天會綻放的。
*
廖初向來是做的比說的多。
在確認大合唱無法更改後,便開始加倍訓練,積極性之高把一幹老食客們都嚇得夠嗆。
每次夕陽紅組合和白鶴來,廖初就往他們跟前一坐,言簡意賅:“教我,免單。”
夕陽紅組合:“……”
小夥子,聽大爺們一句勸,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啊!
成年人就該意識到世界的殘酷,有些東西並不是努力就能夠到的。
你說你到時候對個口型不好嗎?
至於白鶴……他重新自閉了。
每天早中晚三次給黃烈發微信:
“什麽時候回來接我?”
所謂的友誼在噪音麵前不堪一擊!
池佳佳戳了戳吱吱,“你說,老板是不是受什麽刺激了?”
之前我們是不是打擊狠了?
早知道就委婉些。
吱吱雙手托腮,聽得一臉癡迷,“好好聽哦……”
池佳佳:“……”
Excuse me?!
你清醒一點!
*
清江市的秋天來得又急又快。
進到九月中旬之後,溫度一天低似一天。
晚上睡覺時,若窗子開得大一些,甚至會有些冷。
偶爾門窗緊閉,還能聽見外麵呼嘯的夜風。
果果開始和倩倩搭乘青葉幼兒園的班車上下學。
說是班車,但因為整個幼兒部也才54名學生,大部分都有專職司機和保姆接送,乘坐班車的寥寥無幾。
所以幼兒園專門定製了兩台高端商務型迷你校車,分東西城區接送。
據說那車子性能非常優越,半路遇到恐怖襲擊都沒問題。
“校車”集合點距離餐館不遠,廖初早上把小朋友送過去,傍晚五點之前去接人。
很方便,也能節省出大量時間工作。
轉眼就是周五。
中秋臨近,廖初準備烤一點月餅來賣。
他手寫了一塊小黑板掛出去:“明日起,月餅上檔,並接受中秋預訂,每人限三斤。”
多了怕忙不過來。
他暫時準備了鮮肉、雲腿、蓮蓉、椰蓉、棗泥、紅豆沙、綠豆沙和奶黃八種口味。
然後又將後六種餡料與蛋黃搭配,品種瞬間翻了一倍。
池佳佳嘶溜著口水,把小黑板的內容拍下來發給同事們看。
雖然沒吃過廖老板做過的月餅,但肯定錯不了!
同事們正在群裏抱怨調休,說這幾年官方簡直不做人。
遙想當年各種七天黃金周,多麽輝煌。
偶爾遇到中秋和國慶接近的,一口氣放十天長假也不是沒有。
那才叫放假啊,可現在倒好……
三天,還是調休後的三天!
都不夠在高速路上堵車的。
短短三天根本幹不了什麽不說,還禍禍了好幾個周末,直接打亂人的正常生活節奏。
他們都想給當年提出這個方案的人寄刀片。
大家正接力連環罵呢,卻見突然有人發了個訂月餅的圖片來。
嗯,品種還挺多。
“哎,廖記餐館?不就是之前佳佳給咱們帶蛋黃酥的那家?”
“對對對,有一說一,那蛋黃酥真絕了,過兩天放假我親自過去買,多買點兒!”
有個叫馬小離的上海姐妹當場發出喜極而泣的聲音,“鮮肉月餅?!清江市竟然有賣鮮肉月餅!”
廖老板是什麽神仙!
她幾年前來清江市上大學,畢業後就順理成章留下工作,如今發展得也算不錯。
隻是每逢佳節倍思親,看著別人闔家團圓,總有些遺憾。
但這都不是最關鍵的!
作為一個從小吃著鮮肉月餅長大的妹子,她最遺憾的就是:
啊啊啊,吃不到鮮肉月餅!
好的鮮肉月餅保質期很短,哪怕做了防護措施,等從上海郵寄到清江市,哪怕不變質,也會流失許多美味。
以前在老家時,她每次中秋前夕都會和爸爸媽媽一起排隊搶購鮮肉月餅。
這仿佛已經成了一項傳統,一種儀式。
有時去的早,數著人頭,計算著第幾爐到自己,不由暗道僥幸;
若去的晚了,看著前方蜿蜒不到頭的長龍,難免心焦。
萬一售罄看怎麽好?
可不吃口純正的鮮肉月餅,怎麽能算過節呢?
即便號碼牌發完,也有人心存僥幸不肯離去:
萬一,萬一多做了呢?
故而等幾個小時也是有的!
月餅店的工作人員都穿著幹淨整潔的工作服,戴著大口罩和帽子,手持長夾子:
“要幾斤?”
因為太過火爆,那兩家老字號是一定會限購的。
好不容易排一次隊,大多數人都會按照最大限度來。
都是剛出爐的,熱乎著呢,哪裏來得及包裝?
問明斤數後,工作人員就用長夾子劈裏啪啦往袋中夾月餅。
任何事情做到極致都可以稱之為“美”。
同一套動作重複幾年,幾乎已經成為本能。
那些阿姨們多麽熟練呀,她們甚至都不必看,眼睛看著下一位顧客,手中動作不停,重複著剛才的問題:
“要幾斤?”
飛馳的月餅劃出一道道優美的拋物線,乖乖躺平了。
拿到手後,甚至都等不到回家。
一定要站在店門外,聞著裏麵飄出來的濃鬱香味,先來一口!
剛出爐的鮮肉月餅還很燙,酥脆的外皮縫隙中能看到隱約有肉汁滲出,浸泡成更深的色澤。
輕輕一碰,脆到掉渣!
肉餡兒還很燙,可卻停不下來,一邊拚命往外呼著熱氣,一邊哢嚓哢嚓啃食。
咬開一個口子,看著熱氣咕嘟嘟直冒,內部豐沛的肉汁映出晶亮的光澤,叫人口水直流。
小孩兒長身體呢,總是吃不夠,滿心滿眼隻有一隻月餅。
她就在路上邊走邊吃,而爸爸媽媽則會一前一後,保駕護航……
滿口流油,鹹香無敵。
那就是童年的味道。
去年爸媽來看馬小離,最大的行李包就是幾斤鮮肉月餅,她當場就饞哭了。
但二老年事已高,總不能因為自己的一點口腹之欲,斜跨小半片祖國疆土吧……
“佳佳,好姐妹,親姐妹,你先幫我訂上!”
她已經決定了:
中秋假期還玩兒啥啊,去廖記餐館吃鮮肉月餅不香嗎?
群裏有人提出質疑:
“月餅必須得是五仁的啊,放肉的不是燒餅嗎?”
此話一出,工作群裏頓時一片死寂。
幾秒種後,各色情緒激動的發言井噴式填滿屏幕:
“你放屁!五仁月餅滾出月餅界!”
“五仁月餅是無辜的,但鮮肉月餅真的不行……綠豆沙永遠的神!”
“吃不到椰蓉月餅的人生跟鹹魚有什麽分別!”
“上麵的都是弟弟,要我說,還是榴蓮月餅,每年都自己現包。”
“樓上的,然後鄰居就投訴你家烤屎了是嗎……”
所以說,一個國家飲食文化太豐富了也不是什麽好事:
總打架!
池佳佳萬萬沒想到,馬小離竟會在第二天趕了最早班的地鐵,滿眼血絲跑來吃月餅。
從她家到這裏,至少得一個半小時吧?
現在才七點多,所以……姐妹你五點就起了?
永遠不要低估一顆吃貨的心。
“你不是訂的中秋?”她小心翼翼地問。
馬小離搖搖頭,睜著兩隻滿是血絲的眼睛,聲音飄忽道:“等不及了。”
她昨晚饞鮮肉月餅饞得睡不著覺!
恰在此時,就聽後廚“叮”的一聲。
是烤箱!
廖初戴著厚重的隔熱手套,從裏麵端一個大烤盤。
某種奇異的,勢不可擋的葷香立刻蔓延開來,像盛夏的台風,勢不可擋。
馬小離本能地深吸一口,不禁熱淚盈眶。
是這個味兒!
“麻煩給我兩隻鮮肉月餅!”她衝過去喊道。
然後一口下去,眼眶就紅了。
這是什麽神仙大廚!
是普度眾生的佛祖吧?
池佳佳看得目瞪口呆。
吃哭了?
不至於吧。
“老板,你明天又隻做早餐啊!”胡順溜溜達達從外麵進來,結果一抬頭就看見個眼睛紅紅的女孩子,嚇了一跳。
問了緣由後,對池佳佳道:“像你這種連上大學都沒出過省的人,是不會懂的啦。”
池佳佳:“……”
她搔搔額角,“好像是哦,上大學那會兒,我周末都回家的。”
坐地鐵隻要一個小時,所以從未真正意義上想過家。
話音剛落,就見馬小離和胡順齊刷刷望過來。
“嗚嗚嗚,我真的好想罵你!”馬小離一邊哭一邊吃,軟趴趴地罵了句。
胡順想起什麽,問廖初,“老板,那個茶還有嗎?”
絕對不能隻他們哭呀!
廖初秒懂,點頭,“有。”
這人夠損的。
清茶上桌,馬小離吸著鼻子道:“我沒點茶水。”
廖初朝胡順抬抬下巴,“他請的。”
馬小離哦了聲,“您真是好人,我請您吃月餅吧。”
胡順心虛地挪開視線,“小事一樁,不值一提……”
馬小離不疑有他,湊近了去聞,卻發現並沒有常見的茶味。
“老板,這是什麽茶呀?”
廖初沉默片刻,“鄉愁。”
“鄉愁?”馬小離驚訝道,“我從沒聽過有這種茶。”
看名字,應該是能勾起人的思緒的吧?
但……我沒有喝茶的習慣呀,又怎麽能保證一定會勾起回憶?
怎麽想都覺得太玄幻了。
不過既然是人家的好意,那麽我就來試試看吧。
馬小離擦擦嘴上的油花,倒出一杯,試探著抿了一口。
幾分鍾後,廖記餐館內突然炸開女孩子的嚎啕大哭,把幾位剛進門的食客嚇得夠嗆。
果果打了個哆嗦,怯生生問廖初:“舅舅,那個姐姐為什麽哭呀?”
廖初遞給她一隻鮮肉月餅,“她想家了。”
一壺“鄉愁”下肚,瞬間勾起馬小離這些年背井離鄉的委屈。
酸甜苦辣鹹,各色情思充斥內心,仿佛波濤翻滾的黃浦江,連綿不絕。
她明白,自己朝思暮想的並非一隻不起眼的月餅,而是家。
有爸爸媽媽在的家。
她哇的一聲哭出來,一邊哭一邊傾訴著:
“我想回家!
我媽之前就說這個名字起得不好,要是叫馬小聚、馬小家就不會跑這麽遠……
我要跟他分手,整天給我吃饅頭、餃子,嗚嗚嗚,我想吃湯圓!
湯圓也不要花生的,我要鮮肉和芝麻……”
千百年來,人們給食物賦予多重含義,又從中醞釀了不知多少悲歡離合。
有時聽上去好像隻是一頓飯不合胃口,可更深處,卻是人的情緒得不到宣泄。
這會兒馬小離宣泄完畢,胡順卻變了臉色,忍不住出聲道:
“花生湯圓有什麽錯!”
他要替花生湯圓鳴不平!
馬小離哭聲一窒,淚眼婆娑地望過去,“它的存在就是錯誤!”
花生這種東西,老老實實做菜不就好了?
胡順:“……鮮肉月餅才是!”
月餅就應該是甜口的吧,什麽鮮肉,那不成餡餅啦!
馬小離都顧不上哭了,“你敢說它的壞話?!”
胡順:“講都講了,怕你啊!”
“鮮肉月餅是傳統,是文化!你知道多少名人……”
“誰管你名人不名人,什麽傳統、文化,你這話問過嫦娥了嗎?”
“哎你這個人講講道理好不好,嫦娥根本不存在的好吧。”
“你怎麽知道她不存在?嫦娥就是中國古典第一女神!”
“什麽第一,第一應該是楊貴妃儂曉得吧!”
池佳佳:“……”
喂,你們跑題了。
廖初:“……”
請不要在我店裏打架,那是另外的價格,謝謝。